《遗梦蓝桥》水光悠然

139、第一百三十七回：旧事与警告

　　蓝楠常听说很多人家会在商量婚礼的时候谈崩，比如说备房备车？彩礼要厚？这大概是个没法子逃避的事，彼时她研究生室友的妹妹就因为彩礼钱的问题和男朋友在大街上推搡起来，想想也是可怕。

　　想到这儿微蓝放宽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和吴君峤如今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帝才不给机会让他们在京都大办呢，只打发吴君峤快点去滇郡赴任，或许是为了粉饰太平，洛康急吼吼地迎了个人进门，便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闻小姐，钱景蓁没哭没闹，大大方方地喝了敬茶。微蓝抬头看看天，整个世界一片温馨美好。

　　洛府安康堂的雕花门窗紧闭，屋里灯火通明，洛老夫人浑身发抖地看着下跪的洛博简夫妇，将脚边碎了的黑色陶片又一脚踢了老远。紫金熏炉里有幽幽的檀香，青烟袅袅，如泣如诉。

　　“你们怎么教养的孩子！洛元倒算是面子过得去，洛康是猪油蒙了心吗？钱家是甚身份？他成婚才多久？你们是忘了当年的贺家了吗？即便钟鸣鼎食之家亦是从根上开始断送的！”

　　洛博简一张脸铁青，可事关家族体面只能扛下：“实是儿子管教不严，那……那闻氏已有了两月身孕。元儿同我讲的时候，儿子总不希望这孩子落在外头，这才昏了头叫她迎进门来。”

　　“她说她有了身孕就一定是康哥儿的？市井小人惯用的招数，人既进了门，叫她把孩子拿掉！我洛家向来不兴宠妾灭妻，去告诉康哥儿，景臻无孕，不许那闻氏得孩子。要纳妾也须得咱们做长辈的点头！他好大的胆子！”洛老夫人双目含着怒气，藏着的一团火似乎随时要将周围的一切燃烧殆尽。

　　“丢人现眼的东西，”洛老夫人竖起眉毛喝道：“去，叫人送碗红花去！这个狐媚子，有了身子还霸着爷们，一年之内景臻若是还诞不下嫡子，我就把那闻氏抽皮扒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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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微蓝左右来回地翻腾着根本睡不着，“南风……”她唤了一声并无人应答，是了，南风许给公孙雪已在回南海郡的路上了。微蓝又虚虚地打了几个哈欠却丝毫没有睡意。不知脑子放空了多久，她感觉到窗外有人影在晃动，有些异样的声音传出来。微蓝抚平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坐起身来细耳听着。一声尖利的哭喊有如划破天际，微蓝吓得抱住自己团成一团，裹紧了被子不敢出声。

　　宅子里闻氏疼得叫唤了两个时辰，后来估计是谁嫌她太吵便堵了她的嘴去，只微微的呜咽之声传来，直到寅时鸡鸣，微蓝还是害怕得未合眼，今日她得同吴君峤离去了。

　　行李一早由仆人收拾妥当，他们出行带不得太多东西，婚仪也不敢大办，走之前吴君峤带微蓝小心翼翼地去拜访了下广玉大长公主，见她气息奄奄地躺在榻上。

　　病中的大长公主还是不减风骨，她蹙眉严肃地嘱咐，微蓝安静地点头表示自己都已记住，大长公主则是闭目又想着什么。难得大长公主卸了严妆，气色显得极差，“如今你二人也算得个成全。去了滇郡，好生照顾峤幺罢。”

　　微蓝有些意外，大长公主竟没有丝毫怨怼，她似乎是极累，细碎地说几句，随时便有可能昏睡过去。

　　吴君峤本还十分忐忑地将微蓝护在身侧，后来却成了微蓝安慰他，一旁的两位嫂子娴熟地帮大长公主擦了擦手，然后对微蓝还算和善地笑了。

　　“峤幺不是还要收拾行囊嘛，叫你的两位嫂嫂再帮着看看，我和蓝儿丫头再说说话。”听语气应该不是要教训微蓝，吴君峤犹豫地看看微蓝，“祖母，行囊都……”

　　“山高水远的，多备些总好，去罢。”广玉大长公主直接下了逐客令，吴君峤的脸色一阵变化，从惊疑到羞赧再到无奈。祖孙俩的目光火花般对抗了一会儿，吴君峤低头不甘心地道：“是。”微蓝虽低头选择了鸵鸟一把，倒还拍了拍吴君峤的手让他安心。

　　“哈，祖母，峤幺这是怕您吃了他媳妇呢。”嵃二嫂子快人快语，“我和大嫂带他出去，峤幺自小对男女之事寡淡得紧，哪晓得也是这般痴情人。”嵃二嫂子勾勾唇角，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吴君峤微不可查地压了下不奈的神色，崝大嫂子见状，隐去了自己噙着的淡淡笑意，“别揶揄幺郎了，崝哥与嵃哥儿还有些要与幺郎交代，且让蓝儿在这儿陪陪祖母罢。”

　　广玉大长公主点点头，“去罢。”语气里尽是平淡安详。吴君峤一步三回头地走着，不免又被他二嫂嫂嘲笑一顿，惹得他面色由青转红，直在心里叹他这二嫂没个正形，僵硬道：“我去找哥哥们便是。”脖颈上泛着一抹可疑的红色。

　　“坐罢。”微蓝回过神便见广玉公主语气淡淡地拍了拍床榻。

　　“有些话不说，怕今后你是再听不着了。”广玉公主的神色复杂了些，接着说：“你们俩的事本宫其实很不满意。”

　　明帝下了明旨，二人的婚礼不得大办，甚至不许在京都办，省得公孙雪一个不高兴闹出点事来。因而吴府上只零星贴了些窗花权做个意思，广玉公主一生狂傲，看不上她也实属正常。这婚事发展成今天这局面，换作别家姑娘估摸着得委屈巴巴，微蓝却觉得低调低调也好，以后山高皇帝远，是个好去处。

　　“旁支嫡女，母亲还去的不明不白，说实话，本宫觉得你配不上峤幺。”广玉公主语气陡然冷淡，一字一句皆是从牙缝里蹦出来，她的目光嵌在微蓝脸上，有股凶光，让人不自觉想移开视线。“本宫给你处理的事够多了！惹得本宫已乏了！若不是瞧着你还算忠贞……”

　　微蓝生平第一次看到那样厌恶的眼神，不自觉地一抖，因为生命痕迹的一点点消逝，那眼神里还多了些尸腐气，混杂着久居上位者的不屑一顾，着实让微蓝忧心。有那么一瞬，她问自己，他的家人要是不喜欢她，又该如何是好？

　　也许是她本就心理素质不佳，微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脸色也有些发白。脚上像沾染了万年寒冰之气，慢慢溢上来。

　　广玉公主瞥过来，似是松了口气，“你也不必如此，到底是蔓蔓膝下长大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是本宫要与你为难，怕这身子也是无力回天。”

　　微蓝心知此话不假，谨慎地不敢多言。

　　“也是冤孽，兜兜转转的这段缘分竟然走向了这处。”广玉公主目光闪动，直让微蓝叹这位公主殿下心思难辨。“你不是想知道你娘的事吗？本宫可以告诉你。”

　　微蓝的眼中俱是疑惑，洛家人千防万防不想让她知道，广玉公主就如此直接的让她晓得一切？

　　“纵然有疑虑，也不要全部摊在脸上。”广玉公主咳了咳，“本宫以为这个时机尚好。”

　　“时机？”因为吴君峤被贬黜？微蓝喃喃自语。

　　“皇帝疑吴洛两家已久，自笙儿产子更是坐立不安。此次发落了你二人，我一走，想是他的心里能平静挺久，也无暇顾及着怎么拔除吴洛两家了，这便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时机，再者……”广玉公主轻飘飘道：“鲁王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微蓝吓了一跳，全身的肌肉不由得紧绷起来，“祖母可是糊涂了？不是要说我的母亲吗？”

　　广玉公主摇摇头，嗤笑一声：“何必如此畏惧？这皇室能有几个正统？”微蓝不敢看她，只觉得广玉公主面上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凤和年间石皇后与人私通诞下鲁王，先帝子嗣不丰，不然这天下焉能叫他任雅志坐拥？”微蓝深深看广玉公主一眼，拿不准她告诉她这些的意图。“后来先帝亲手掐死了他的爱人，想要改立自己的亲骨肉。但太子改立是会动摇国本的大事，于太后一无宠爱，二无显贵外戚，如何能撼动颇有名望的鲁王？先帝遂默许任雅志做了场戏，叫鲁王麾下的一个得力助手调戏了你母亲。那人是先帝安了挺久的桩子，自然能顺手地切除先帝的心腹大患。”

　　微蓝有些悲寂，或许是同情馨娘。

　　“任雅志上位，于太后担心此等小人行径被天下人知晓，欲除你母亲以绝后患。不料一济毒药下去，你阿爹叫那张慕白散了消息给公孙瓒，以你母亲的名义请求他前来相救。可惜公孙瓒来晚了，你母亲早已由黄土掩了，香消玉殒。事已至此，于太后还是日日忧心，你母亲临终前还抱着你，不知她同你说了多少？五岁孩子虽不懂事，可要想记得点东西也不难。”

　　微蓝心头一凛，抽了口凉气。她想过皇室倾轧，朝野混乱，却不曾想是这等事由，馨娘何其无辜？当年微蓝一个五岁孩子倒碍了人眼？

　　“南郡洛家毕竟不是铁板一块，你爹担心于太后卷土重来，同洛博简达成协议，子孙五代皆为京都洛家所用，永不背叛，只求保你一世长安。”

　　“丫头，”广玉公主忽然直直地看向她，“南风是蔓蔓给你的最后一张保命牌了。这孩子虽不慧，却也实打实的忠心。南郡洛女子的牌子本宫一直知晓，可本宫更看中的是胡家的瑜怡姑娘，若是顺水推舟推了你俩的婚事倒也不差。”

　　微蓝闻言，小巧的鼻头微微一缩，暗自掐住了自己的手心，“你以为洛蕴娇为何非嫁陈霄不可？不过是他传来了峤幺未死的消息。洛家正房在本宫眼中尚且如此，何况你？”微蓝衣袖下的手渐渐握紧，不知自己现下心情如何，只不由地慌起来。她抬眼对上老妇人那双无光的眼，却觉全身寒气森森，这便是上位者的谋略吗？可能……远不止这些吧。

　　“南风是紫苏家的孩子，想必你也知晓了，自你娘身故便由蔓蔓做主安排在你身侧，倒也算是劳苦功高，太慧的蔓蔓又担心伺候你时有二心，这才找了个笨笨的。就是这么个一心待你的，也不免被你小心眼冷待了许久，如今她替你远嫁，放眼看去，除了峤幺，还有谁能护你？你若觉着还有公孙雪，那大可不必，男人要是有长性，青楼楚馆便也不必营生了。”

　　微蓝睫毛轻颤，内心有点混乱搅动。“为甚告诉我这些？”

　　“本宫要你把身家性命全栓在峤幺一人身上！南风嫁了，皇帝又谋害了你的亲母，纪公刘已娶，你早没了退路，与其说你对峤幺死心塌地，不如说你别无选择。”广玉公主满脸阴郁，“任雅志还是在打你的主意？这个无用的色胚！……”说着她抿了抿干裂的唇，“就当祖母同你做个交易，这桩秘闻可害人性命，亦可保人性命，端看你怎么用。既是知道这些，滇郡日子再清苦，不得与峤幺生出怨怼，这孩子直性子，一时半会回不来，少说你也得陪他熬上十年……”

　　“祖母，……”吴君峤的声音顺着长长的回廊传过来。广玉公主嘴角闪过一丝笑容。“多留无益，现下天凉，和你婆母说几句趁着日头高就走罢。”

　　微蓝沉闷地点点头，行礼出去了。刚出门见着吴君峤，却见嵃二嫂子也在，对方一脸兴味地盯着微蓝，直看得她头皮发麻。

　　嵃二嫂子笑眯眯的摸着自己的下巴，咂咂嘴道：“真是好颜色，也亏得是我们家峤幺真心喜欢，不然大庭广众之下表白心迹，峤幺定是觉得寡廉耻，痛骂你一顿才好。”微蓝不答，再看吴君峤一眼，见他很不耐烦，也不多话了。

　　“又失心疯了？”远处走来的崝大嫂子摇头，一双眼无波无澜，“洛妹妹别介意，她一向爱玩闹，无甚恶意的。”长辈口吻地交代道：“娴儿再去给祖母净面罢，蓝儿这里有我。”

　　微蓝乖巧地点点头，由着嵃二嫂子引她去了主厅。上首的吴大夫人谢氏正襟危坐，见着微蓝又深吸了口气。微蓝行了礼，始终将自己的视线停留在月白色的鞋尖上。近来她真是越来越爱看鞋尖了，只因这个角度绝对可以塑造出一个温柔恭顺的形象。

　　“峤幺自小倔强，却又是个性情中人，若他惹得你生气了，你只消不理他便好。”谢氏一字一句念得极有涵养，她目光柔和而清澈地掠过微蓝，有种来自母亲的祥和与温柔。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谢氏顿了顿，“峤幺不是那种喜欢人情交际的世家公子，官场凶险，我不怕你笑话，他或许更爱做个游侠，可以周游列国。”

　　微蓝的眼睛瞬间亮了亮，两人眼神一对上，谢氏温和一笑：“果然，峤幺喜欢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微蓝弯弯的睫毛轻轻一颤，感受着谢氏温和有力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如果你再多喜欢他一些就好了。他一个痴儿，为母真担心你看不上他。”

　　微蓝突然退后一步，盈盈下跪，端端正正地向谢氏行了一个肃拜礼。谢氏一呆，神色倒平静，忙道，“好孩子，咱家不兴那套磨人工夫，起来说话。”

　　微蓝抬头微笑，“阿娘放心，今次离京赴滇于蓝儿而言，不过是摆脱樊笼，东西南北路路通。蓝儿感谢阿娘的这份欢喜，也请阿娘向祖母，祖父转达回护的谢意。蓝儿永世不忘吴洛两家的大恩，也会用心扶持照顾夫君。今日拜别，不知何时再能承欢尽孝，还请阿娘多多保重。”

　　谢氏温和地点头，微笑道：“好孩子，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功名利禄甚都不重要，只求你二人平安康健，早为吴家开枝散叶。”

　　微蓝重重点点头，侧目发现吴君峤站在廊下等她，剑眉星目淡化了他的温润灵动，唇线微微上扬，果真是一派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