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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差错 ...

  •   吴君峤一路牵着微蓝走回去,她愣愣地将手塞在他的掌心,待到回了旅店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出了薄薄的一层热汗,热气蓬蓬地从她的大衣里蒸腾而上,烘得她面红耳赤。

      这个吴君峤,逗得她心中波涛汹涌,人家回了旅店便悠闲地去了后院的步步锦花窗下喂鱼去了,想想真是不公平。

      其实吴君峤一番心意说完也臊得慌,心中焦灼比之微蓝还要更甚,只是婚仪未办,他再不敢随自己的心思往前走。

      微蓝回房猛吸一口气,脑中不断回想刚刚的场景,又是羞又是恼,拢住自己的眼还是无法把那景象和那言语从脑袋里撇开,索性随它去了。

      她散开发丝均匀地铺撒在缎面的床榻上,吴君峤爱洁,旅店的这套用具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微蓝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裙,好像沾上了些尘土。她笑了笑,掸了掸衣角。整个人多了几分少女的风韵,眉间的冷意淡了不少。

      她的视线不由地落在了支起的窗台上。吴君峤在后院喂鱼?她不经意就描摹起他自信上扬的嘴角,忽然发觉自己在想什么时乍然醒悟,摇摇头准备洗漱。

      窗外刹那间有豆大的雨点砸下,窗棂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伴着簌簌寒风,路旁仅存的商贩们开始动作起来。

      雨声急促,只能听到楼下商贩们隐约传来的“下雨了,下雨了”。

      微蓝咀嚼着这短句,渐渐想起一人。

      “冬日里下雨我阿娘可不开心了,水灭火,又湿又冷,她身子弱,一冷便全身疼。”

      “一听人喊下雨了,下雨了,她就要跑到院子里去,吆喝阿爹升一堆柴火烤火,越旺越好,这样新的一年才能平平顺顺。”

      “南风……”微蓝喃喃出声,却见门扉外似乎立着一女子。

      哗啦啦,门扉随着寒风轻轻抖动,门外的女子茫然地抬头,亮亮的杏子眼隔着那一线门缝与微蓝相望,视线平缓又温柔。

      她见微蓝看到自己,轻轻推开了门扉,含笑那么一点头,居然甜若蜜糖。

      “多日不见,小姐风采依旧,脱了樊笼,也多了几分灵动。”南风见着微蓝非老老实实地跪立请安,微蓝伸手携她好些次,却被她躲开了。

      南风这般要是让人看见,在公孙雪那儿必定讨不了好,微蓝一瞬歉疚起来,南风自幼憨直乖顺,现下因着嫁了公孙雪,只能一心一意地往那深宅大院里走,她那性子向来好拿捏,如今情状,微蓝想要相帮都难。

      南风偷眼看她,多年相处,不难猜到微蓝的想法,她隐忍地压了压心头的委屈,眉目平和地说:“小姐莫急,南风很好,郡王爷很好。”她咳嗽一声,一副笑模样,“奴现下大小也是个郡王妃,这次是匆忙出洛家未曾与小姐告别,心里放不下,遂求了郡王爷,请他从中斡旋。”

      微蓝看她急着帮公孙雪辩解,只叹她这榆木脑袋,少不得被欺负。可事已至此,她也拿不出更好的出路给她,握紧了手,想要给她一个保证,又发现自己做不到,只得三缄其口,眉头渐渐叠到了一处。

      南风起身拿脚尖挫挫地,道:“小姐,郡王爷也没有咱们先头想得那样坏,奴求了他之后,他说小姐必会经过龙城,届时定可一见。可龙城人多口杂,若走漏风声恐给小姐惹来非议。这才寻了旁的镇子,使了点计策,等着小姐过来。”

      微蓝挫败地“嗯”了一声,她难道能提着南风的耳朵说公孙雪有多么厚颜无耻?逛街铺子里堵,回家攀墙头,见面一副急色模样,也不对啊,这些南风都知道的。她迟缓地摇了摇头,“那……他……还尊重你吗?”

      南风凑近握住了微蓝的手,“奴知道小姐心疼奴,奴虽遵着慧主子的意思嫁了,可也不全然是为解小姐之危,奴在京都的时候就有几分倾慕郡王爷,……郡王爷英俊潇洒,是多少闺秀求不来的夫婿,奴半点委屈都未有。”南风红了脸,言词恳切。

      这对曾经的主仆,各自都是强自忍耐,一个拼命表达自己很好,一个始终觉得自己对不起对方。

      话儿到这儿似进了死胡同,再也进行不下去了。这两人彼此相视,隔了好一会儿微蓝才道:“我只是担心你会因着这桩婚事怨恨我。”微蓝话语很是真诚,嘴边还带着抹苦笑。

      京都满大街都是南海郡王的花边新闻,南风真的能接受这样的人吗?微蓝想到后宅里三妻四妾的日子便自觉来气,可她后知后觉地想了想,她为何发气?饶是洛二夫人和洛博简情投意合都尚有通房和妾室,她怎会觉得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离经叛道?

      微蓝深深吸口气,近来真是魔怔了。吸入的气息里有几分檀香,令她的心境平和不少,她歪过头,继续听南风说着。

      “郡王爷对奴已算极好了,吃穿用度未曾亏欠,现下在外,掌家之事暂且没能涉及。小姐,奴没有半点怨言。”南风温文道。

      “他那些个莺莺燕燕……就算你对他有心,他不回应也是……”微蓝抚了抚额,不知这样说会不会不妥。

      南风笑得腼腆,“小姐说话还是这样直白。他……他待奴挺好,奴进公孙家后才知,外头传闻不可尽信,郡王爷除了对鞅公子稍许严厉些,平日里也算温和。府里规矩严明,他也不似外头行走那般不羁。”

      这么说来,南风对于自己的新婚生活还是挺满意的?微蓝默默点头,帮她撩了撩头发,这才注意到她一身鹅黄色云纹衫子,底下配了条月白色绒裙。白嫩嫩的脸蛋光洁如玉,气色倒不错。

      微蓝有些恨铁不成钢,叹口气,“没事,他要是对你不好,我就……”

      南风的睫毛闪了闪,过来捂了微蓝的唇,“不会的,郡王爷嘴硬心软,否则奴也见不着小姐啊。”

      南风说话从来不会绕弯,听着没什么修辞,倒也平实可信。微蓝细细打量南风,只见她坐得端正,也颇有几分大家气度,两人对话时不时几句笑语,恍若回到了二人的年少时光。

      南风整整跟了微蓝六年,两人知根知底,有说不完的话,夜色渐浓,旅店的周围已经点了灯,地上的灯影昏黄又幽长。微蓝心知天色已晚,又觉南风在公孙雪手下讨生活不易。

      忙问:“你怎么过来的?一会子我送你回去?”

      南风星眼朦胧,红了脸道:“郡王爷在外头等着奴。”说着十分懂事地牵了牵微蓝的衣角,生怕她调侃自己。

      公孙雪虽生得一副好皮相,但常年日晒雨淋,肌肤焉能有多白静?加之年少时贪玩,陪姑娘挑灯夜游的情调他是没有。要让他迎着寒风叼羊给妻子,倒还有些可能。

      像是吴君峤这般金尊玉贵养起来的世家公子哥,冬夜挑灯看剑,三五好友饮酒作诗,乃是要多风雅便能有多风雅,要多不羁也能有多不羁。

      这样的俩人往空荡荡,还湿漉漉的街头一站,对比冲击颇为明显。

      彼此甚为尴尬的俩人撑着伞看着微蓝和南风在旅店门前依依惜别,自双亲被屠戮,公孙雪再看不得这些。

      他瞥开眼看身旁身姿端正的吴君峤,那日他的亲卫大大小小给吴君峤添了不少伤,而今透过吴君峤宽大的衣袍还能微微瞧着点痕迹,夜风冷彻,那刀枪剑戟留下的痕迹焉能不疼。

      可吴君峤未免节外生枝,是一副文士打扮。公孙雪暗自嘀咕,真是个不爱惜自己的人。明明该厚厚地捂着,却非得让人瞧见,恍一想,明白过来,这不是赶着要人去心疼?他对这样的行为有轻微的不屑,淡淡问,“长史的旧伤都好了?”

      吴君峤自然晓得对方好心破局,可也瞧出公孙雪的不屑,平静地请他宽心,“过阵子就好,多谢郡王爷挂心。”

      公孙雪噎了一噎,好比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俩人身份如此,不过是忍着不撕破脸罢了。

      发觉自己落了下风,公孙雪才不理会这步步为营的家伙,只顾着摩挲自己手里的翠色链子。他的这条和微蓝不一样,家里遭了大难后他靠着常年把玩这链子才能寻得一丝内心的平静,故而绿松石上已起一层薄蜡,比之普通的链子盈润不少。

      吴君峤一脸正气,“郡王爷是在把玩那信物吗?”

      “的确。”公孙雪闻言狡黠地一笑,“洛小姐是有大主意的人,说不准哪天就后悔选了你,介时我再戴着它找上门来接她走,也未尝不可不是?”

      公孙雪荒唐的名声不是白出的,这样轻佻的言语从他口中蹦出来吴君峤一点也不奇怪。不过他也毫不在意,蓝儿的心可牢牢地拴在他这儿呢,这人不过一时嘴皮子痛快,且由得他去罢。

      然而未免夜长梦多,吴君峤伸出手要来公孙雪的那串链子,目光坚定地看着公孙雪,“郡王爷想破除心魔无需拉蓝儿入境,这链子我收着,往后小辈要是有缘,自可结成姻缘。”

      公孙雪古怪地看吴君峤一眼,又极为小心地看向微蓝,心里居然生出了几分欢喜,面上既复杂又柔情,“她能答应?”

      吴君峤抬眼看了看湿漉漉的夜空,手里的油皮灯笼忽闪,仿佛一眨一眨的长睫般不安。蓝儿这样的女孩儿有多渴望自由他是知道的,她的闺中岁月限制颇多,他们的孩子……,便是他吴君峤愿意同公孙雪结亲,蓝儿也未必点头罢。

      “有缘千里来相会,婚媒嫁娶,也不过是为了印证自己的一颗心,给往后一同迎接风风雨雨的勇气。这是夫妻间的事,与旁人无关。子女于世,不论聪慧愚笨都独一无二,怎可由父母一句话轻言妄断未来呢?”

      公孙雪一时愣怔,对他描绘的情形甚为神往,想了想,笑道:“京都那群人怕是错看了你,你哪里是那迂腐无趣之人?一通话说下来,好似甚都应了,又好似甚都没应。你莫不是还要劝说我念念佛,一心向善?”

      吴君峤轻轻笑出声,“郡王爷经历过的事儿我未曾历过,早些年怕是会劝说你不要计较,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人活着,便是艰难,各有各的苦,各走各的路,互相体谅。郡王爷就这样故作嚣张地活着也好,不过……”

      吴君峤怜悯地看南风一眼,有的人活得可怜,夹缝里生存,喜不喜欢从来不敢宣之于口。这话蓝儿没有对他说过,他晓得她为此为南风心焦,他看得十分清楚,也从不点破。

      “南风姑娘生在洛家,长在洛家,即便不是蓝儿的嫡亲血脉,也依然是蓝儿命里不可或缺的姐妹,蓝儿不敢和你低头,唯恐少了底气南风姑娘更被你欺辱,既如此,我同你低头,请郡王爷善待她。哪天郡王爷容不下她,我带蓝儿来接她回家。”

      公孙雪歪头看他,“你如今没了稳固的靠山,还敢和我说大话?不过……”他一拍吴君峤的肩头,“晓得我为何敬重你,成全你吗?”

      “这乱世,不为权势地位奔走的世家子弟太少了。汉南、漠南装模作样、虎视眈眈,蜀安细作频出,作乱各地。皇上虽为名留青史发动战争,但将士们也是为保家卫国,于幽暗残忍中行正义之事。京都皇城根下的世家子弟但凡有些权势的,谁巴巴地往战场上跑?”

      公孙雪说着轻轻牵起了嘴角,不由地转头静静地看着不愿与南风分离的微蓝。

      她也许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才出生,阿爹带着他偷偷从乌羌潜入南郡就是为了提早了却当年祖父的一番心愿。哪知都馨娘骤然听说此事,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虽是一模一样的皮面,可微蓝那从骨子里生出的傲然是都馨娘没有的。也是啊,彼时与乌羌联络无异于通敌叛国,都馨娘哪敢啊?

      传闻都说都馨娘是为了报恩才嫁入洛家,可青春少艾一个姑娘家,谁会想不开嫁给叔父的同龄好友做填房?

      要不是洛明德拿准了都随之挪用公款的证据有意要挟,都馨娘哪里会六神无主地跑去洛家自荐枕席?

      再见微蓝已是六年前,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上京都的路上过了病气,被继母柏葵娘买通的刁奴克扣了药量,颤颤巍巍地下马车主持家务。被藏在仆从中的细作勒住脖颈也不哼一声。她的眼神泛着光,活得潇洒像太阳。

      只是那个时候,他对她一个没长齐整的小丫头无甚旖旎的想法,只不过看着她因为他上门提亲的缘故,被忧心忡忡的洛明德找了个不敬嫡母的由头扔去了京都多少有些愧疚。

      他一路暗中相陪,替她寻了后来成为她二嫂的大夫贝柒柒,替她处理了太后暗中派来劫杀的刺客,让她平平顺顺地进了京都洛家,自觉很有情义地回了乌羌,满心欢喜地见他心爱的吉雅娜,哪知……

      他看着她,突然间发现她成熟不少。降了华熠后他心灰意冷,想着该得满足祖父的遗愿,于是目的性极强地借着与贝柒柒的好友关系结识了她的二哥洛正萡。

      洛正萡功夫不弱,却只考了个文官,俩人相熟后他喝着烧刀子为自己异母的妹妹痛哭。

      说自己无能,眼见小妹妹被京都洛家大房的大姑娘欺负却无能为力,“我妹妹那样好,她洛蕴芊怎么能在自己出嫁这天要去毁蓝儿的脸?”

      一个大男人哭起来着实难看,说起来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体面人儿,平日里风姿卓绝、金质玉相,他看他这副难看样子,恻隐之心竟然动得厉害。在她不知道的时刻,他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许下了护她一生一世的愿望,反正本就是他媳妇么。

      他递了拜帖请京都洛家准许这个旧日婚约,不想洛博简耍赖拖延,这一拖让吴君峤捡了漏,微蓝和吴君峤不知何故地看对了眼,叫他做甚微蓝都看他不快。

      他以为她一个小姑娘面嫩心软,能容他一直缠着一定是对他有几分情意,不想自己和她凑到一处时还渐渐多了刻意和讨好,他为圆祖父愿望的心,有一些改变。

      可她依然不曾正眼瞧过他,还在他算计成功要得到皇室赐婚时在宫中撞柱,当街削发明志。

      今日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她不喜欢别个迂回的手段呢,吴君峤实诚又机敏,长得标志,难怪她喜欢。

      “吴夫人,珍重。”这已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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