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胡小窝

13、楼上

　　邱冬并不擅长照顾人。
　　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在沙发上躺尸的沈宏亚，邱冬面无表情地开口：“洗个澡回房间睡。”
　　没有半点反应。

　　“我知道你没醉到这程度。”
　　邱冬双手抱臂，再也没有其他动作，语调没有半点起伏。

　　“我回房写稿去了。”

　　沈宏亚终于有了反应，翻过身来诧异道。
　　“今天还写？”
　　她伸出手，一把抓住正要转身的邱冬。
　　“陪我一会儿吧。”
　　“今天我心情很糟糕，真的。”

　　邱冬停了脚步，转头垂眸看了一眼沈宏亚，后者立刻将腿朝里收了收，示意邱冬坐。
　　似乎是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思考，邱冬终于妥协，却没有立刻就座，而是转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来。
　　沈宏亚昂首喝了一大口，龇牙咧嘴地表示不满：“好酸，好冰。”
　　“挤了半个柠檬而已，不想喝算了。”邱冬语气有些不耐，说的话却分明有些解释的意味。

　　“我喝我喝。”沈宏亚忙不迭地否认，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皱着眉头又喝了一大口。

　　邱冬一言不发地在沙发另一侧坐了下来，指尖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似乎在思考。
　　沈宏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沙发上，双脚放肆地搁在邱冬大腿上。

　　“我今天很难过。”
　　“你知道为什么吗？”

　　邱冬从小说情节中回过神来，想到在酒吧找到醉酒的沈宏亚时与自己错身而过的年轻女人。
　　“感情纠纷？”
　　沈宏亚却是僵了僵，勉强挤出个笑容：“我忘了你观察推理能力一流，居然还问。”

　　邱冬却有些不好意思，她明白自己这个回答非常取巧。
　　感情纠纷四个字范围太大，爱情、友情、亲情里的纠纷，都是“感情纠纷”，然而人们听到这个词第一反应想到的便与自己对照起来，惊呼“猜对了”。
　　再说，古往今来，没有人能逃过“情”字，借酒消愁者更如是。

　　“如果是工作和乐队上的纠纷，你不至于这样。”
　　沈宏亚点头表示同意。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安慰人也不是邱冬所长，静默片刻她也只想到了这句烂大街的话。

　　沈宏亚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抬腿在邱冬肚子上蹭了蹭。
　　“怎么，你是在告诉我男人不好赶快去找妹子么？”
　　邱冬嫌弃地推开了她作怪的小腿，沈宏亚不依，又蹭了过去，邱冬再推。
　　两个回合之后，沈宏亚作罢。

　　“我看到了。”
　　既然那个年轻女人看上去不像是沈宏亚乐队的朋友，那就是沈宏亚“感情纠纷”里的当事人之一，至于男主角，她倒没看见。

　　邱冬并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更对沈宏亚的感情生活知之甚少。
　　不过，沈宏亚最近在家里呆的时间显然比之前要多，周末也没有出去约会。
　　从这点看，她的恋情确实出现了问题。

　　“动手了？”
　　在邱冬看来，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动手，实在是太令人失望的行为。

　　沈宏亚脸色却是变了又变，反问邱冬：“你看到了什么？”
　　邱冬有些惊诧于她语气里的紧张与试探，转而明白这大约是自尊心的作用。
　　“看到有个年轻女人从你那儿离开。”邱冬一脸嫌弃，“那女人看起来没你高没你漂亮，别告诉我你打输了。”

　　沈宏亚切了一声，转开头去。
　　“怎么可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宏亚酒劲上来，连连打哈欠喊困，简单洗漱之后便进房睡了。

　　邱冬躺在床上，却越来越清醒。
　　最后索性爬起来，坐回桌前，打开电脑，打开Word。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把下一段要走的剧情捋好了，里面打酱油的被害者人名还没定。
　　就叫季临好了。
　　邱冬不怀好意地打定主意。

　　然而真等到人物出场的时候，邱冬还是默默从输入法里挑了另一个“霖”字。
　　她写文太有代入感，真把季临写进去，邱冬自己会最先受不了。

　　今天邱冬酒后文思如泉涌，效率甚高。窗外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已写了近三万字。
　　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邱冬合上电脑，和衣而卧，想休息半小时。
　　大脑还沉浸在刚刚编织的精彩情节中，难免有些兴奋，邱冬闭着眼数羊数到三百多只，才逐渐有了些睡意。
　　睡着之前，邱冬隐约想起自己给季临两百块车费的场景。
　　嗯，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在大脑给出答案之前，她已沉沉跌入梦乡。

　　邱冬再次睁眼的时候，窗外天色大亮。
　　一看时间，已近晌午。

　　房间里邱冬才坐起来，房外由远及近传来沈宏亚中气十足的声音。
　　“Honey,你醒啦！”
　　“快来，午饭已经做好了！”

　　“好……”邱冬扬声应道，一张嘴才后知后觉自己喉咙干涩，鼻音浓重。
　　“你还是感冒了！”沈宏亚已进了屋，似乎早已预料到邱冬感冒。
　　“我早上起床过来看的时候，你没盖被子，可怜巴巴地缩在床沿，我连忙帮你盖上被子，没想到你还是感冒了。”
　　“估计在我过来之前就已经着凉了，你几点睡的？”
　　“你这都多大人了，怎么被子没盖好就睡呢！”

　　沈宏亚腰上系着Hello Kitty围裙，将冒着热气的水塞进邱冬手里，另一只手里还举着泛着油光的锅铲。
　　看来已经满血复活。

　　盯着邱冬喝完水，沈宏亚接过空水杯，又急急催促她洗漱吃早饭。
　　和邱冬泡燕麦、吃冰箱里现成的面包片比起来，沈宏亚做的早饭要丰盛不少，什锦蔬菜粥、水果沙拉、煎鸡胸，土豆核桃泥，还有现磨的芝麻黑豆豆浆。
　　也不嫌麻烦。

　　邱冬试图清了清喉咙，发现嗓子又痛又痒，不禁皱了皱眉。
　　这时候自己再说谢谢，显得太见外。
　　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默然吃完早饭，邱冬自觉起身收拾碗筷，却被沈宏亚抢了先。

　　“我来我来，你歇着。”沈宏亚从邱冬手里抢过碗筷，不小心碰到邱冬的手，惊讶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邱冬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沈宏亚无视她的躲避，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轻轻握了握她攥紧的拳头，然后飞快抬手在邱冬额头上探了探。
　　“你发烧了。”

　　在沈宏亚松手的瞬间，邱冬已连连退了好几步，甚至差点将身旁的椅子带倒。

　　“我知道，”邱冬将椅子扶正，声音沙哑，“我回房间了。”
　　“辛苦……还有……谢谢。”

　　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

　　关门声之后，是上锁的轻响。
　　沈宏亚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按照邱冬以往的经验，没有一两个星期这场感冒是不可能好的。
　　趁脑子还算清醒，邱冬给胡灿灿打电话报备。
　　“我知道了，”胡灿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几天你好好休息，《黑白》符合你要求的纸张已经到货，已经下厂印刷了，签名版社里初步定的是五千本，扉页都在我这里。”
　　“也跟之前一样用你印章吧，”说到这里，胡灿灿自问自答，“这几天下班我会替你盖完，你只管休息。”
　　“其他事等你好了再说。”

　　邱冬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打电话，对方并看不见自己动作，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道谢。
　　电话那头的胡灿灿瞬间失了声，好一会儿才磕磕盼盼说不客气。
　　“邱冬……”
　　“嗯？”鼻音浓重。
　　胡灿灿到底没说什么事，只说让邱冬保重身体。

　　结束和胡灿灿的通话，邱冬又分别给便利店老板和家教家长发了请假短信，未等收到回复便按了关机键。

　　放下手机，邱冬抬手摸了摸额头，并没有很烫，闭了闭眼，倒觉得眼皮火热，心下有了底，翻出体温计一量。
　　38°8。
　　意料之中。

　　默默将体温计放回抽屉里，邱冬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急不慢地喝完，将杯子放回桌上，打开床头灯，然后慢慢直起身来，缓步移到窗前，将窗帘缓缓合上。
　　像是无声电影中的慢镜头，厚重的黑色丝绒窗帘一寸一寸地将房间与窗外世界隔绝，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床头那盏方形玻璃台灯，冷色调的灯光不甚明亮，投射到素白的墙壁上，显得有些苍白。

　　邱冬缓步踱回床前，坐下，长长地吐了口气，俯身，躺下，双腿伸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身上整整齐齐盖了两床被子。
　　闭眼。
　　睡觉。

　　睡一觉，就好了。
　　邱冬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容易。
　　疼。
　　全身都疼。
　　骨、肌肉和关节，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
　　尤其是背部，一会像是被捶打的钝痛，一会又像是被刀割的尖锐疼痛，一会又好似被火烧的灼痛。
　　这种诡异的疼痛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邱冬分不清。
　　睡姿早已不似开始时舒展，邱冬蜷成小小的一团，双手抱膝，背抵着墙，脑袋埋在膝间，两眼紧闭。
　　她的脸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不断冒出冷汗，眼角微润，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她好像在喃喃低语，似乎在乞求。
　　从外面望去，被子中央隆起的小山丘，在不停地颤抖。

　　当然，所有这些都被黑暗掩盖，无人可知。
　　邱冬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