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动》胡小窝

12、楼下

　　邱冬没有想到，今天来酒吧会碰到如此尴尬的局面。
　　沈宏亚喝醉了，拉着别人不肯撒手。
　　被拉着的不是别人，是过来找邱冬的高然。

　　还能再尴尬一些么？
　　接下来十分钟发生的事情给出了答案。
　　能。

　　邱冬在酒保的帮助下终于摆脱了高然的纠缠，搀着沈宏亚出了酒吧。
　　出来前忘了叫车，身边又有一个醉鬼，邱冬腾不出手去翻手机，只得站在门口挥手拦车。

　　临近午夜，正值夜生活最热闹的时间，酒吧这条街上车来车往，无一不任性地打着远光灯，似乎在向这个在黑夜中沉睡的都市对抗，宣告他们的活力。
　　沈宏亚有些站不稳，邱冬只得双手扶她，半眯着眼看路上有没有出租车，偶尔空出只手来拦车。

　　很快，在邱冬双眼被频频晃过的车灯闪瞎之前，终于看见一辆车有减速的迹象。
　　邱冬一时激动，手上便卸了力，一不留神沈宏亚打了个趔趄，邱冬连忙稳住她，正要拖着人上前，便发觉了不对。
　　这是一辆林肯SUV。

　　邱冬连忙收回脚步，之前眼睛被晃花了，竟然一时连车型都没看清楚。

　　车正好停她面前，邱冬思索是否需要再退几步，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
　　里面的人朝她笑了笑。

　　这是何等尴尬。

　　“巧啊，季先生。”邱冬觉得自己脸上的笑肯定很假。
　　“送你一程？”季临视线掠过已不省人事的沈宏亚，提出善意的邀请，尾音有些许上扬，似乎全然看邱冬的意思。
　　然而，季临开口的同时，坐在副驾驶的崔宇已经下了车。

　　在暴露住处和累死街头之间，邱冬飞速衡量了利弊，毫不犹豫地点头。
　　“麻烦了。”
　　“客气。”季临坐在驾驶座后面，收起手里的文件，探过身体开了车门。

　　“我来吧，”崔宇一手帮邱冬扶住沈宏亚，另一只手替她拉开车门。
　　邱冬向他道谢，卸下肩上两人的包，钻进后座，又从崔宇手中接过沈宏亚。

　　两人一起安置好沈宏亚，崔宇正要关车门，撞见邱冬的视线，笑笑：“我叫崔宇，邱小姐不用客气。”
　　“谢谢崔先生。”

　　汽车再次发动。
　　季临打开了后座的暖风，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两瓶水和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毯递给邱冬。

　　车内酒味浓烈，两侧的车窗都开了大半，邱冬一边喝水一边给睡得正熟的沈宏亚盖上毯子。
　　报上地址，精确到几栋几单元。
　　邱冬心想，能送到家门口更好。

　　邱冬身上挂着两人的包，此时肩带早已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她迫不得已抬起胳膊，将两只个包整个囫囵卸下。
　　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打翻了身后的什么，砸中了她的侧腰，掉了下去。

　　看了一眼脚边半开的黑色文件夹，邱冬身体僵了僵。
　　很好，今天的尴尬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抱歉，”邱冬正欲弯腰去捡，季临比她快一步拾起文件夹。
　　“没关系，你还好吧？”
　　邱冬摇头，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智商有些不在线。
　　那明明是重要文件，可能就是设计稿，不是外人能随便碰的。

　　如果有人敢随便看她的书稿，她会杀人的。
　　邱冬这么想着，再次道歉：“抱歉，我没有其他意思。”

　　季临情商也不低，秒懂她的意思，轻笑一声，竟摊开文件夹，当着邱冬的面整理起里面有些松动的纸张。

　　噢，果然是设计图。
　　邱冬立刻撇过头去，作势替沈宏亚理了理毯子。

　　“你觉得怎么样？”季临却是不放过她，“不用紧张，不是终稿。”
　　自己不想惹事的心思被拆穿，再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挺好的。”邱冬含糊应了一句。
　　“真的？”

　　季临将画稿抽出来，放到邱冬面前，问道：“你喜欢么？”

　　……
　　这是什么节奏？
　　邱冬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同样觉得诧异的还有坐在副驾驶的崔宇。
　　老大，就算不是最终稿，这么大喇喇地把设计图拿出来未免也太不谨慎了吧。

　　这种问题，“喜欢”和“不喜欢”显然不是最佳答案。
　　邱冬又看了一眼设计图，粉色印花连衣裙，缺角领小肩袖设计，修身有型。
　　“挺好看，就是颜色……”
　　颜色太粉嫩，不适合她。

　　季临本是随口问问，此时却严肃起来。
　　坐在前面的崔宇也震惊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张设计图是季临下午才画好的，邱冬居然一眼点出颜色的问题。
　　天知道现在季临对自己的设计最不自信的就是色彩了。
　　崔宇完全将“把设计稿给别人看合不合适”的问题抛诸脑后了，竖起耳朵听后座的谈话。

　　邱冬明显察觉出到自她说出“颜色”二字，车内的气氛就变了。
　　她接过设计图，又认真看了两眼。
　　“底色的粉色相对印花的颜色有些浅，有些暗，饱和度不够。”邱冬点点头，又补充道：“也可能是光线的原因。”

　　“人造光源确实会对肉眼识别色彩造成影响，”季临在将图递给她的同时便开了照明灯，说这话的时候，他面带微笑地看着邱冬，暖黄的灯光加重了他身上温柔优雅的气质，“你也学过设计？”
　　“没，”两人离得太近，邱冬觉得有些不自在，将设计稿还给季临，趁机移开视线，摇了摇头，“大学时候选修过绘画的课而已。”

　　“你的色彩感知能力很好。”
　　这句话并非是疑问句。
　　察觉自己的目光的让邱冬不适，季临立刻收回视线，拉远了两人之间的无形距离。

　　“也许吧。”
　　这可能是事实，家里那盆银皇后也许就是证明。
　　她总能第一时间看出叶子颜色的变化。

　　季临将设计稿放回文件夹收好，心里有了个想法。
　　一时间车内没有人说话，只有醉酒的沈宏亚偶尔的嘟囔声。

　　又过了一会儿，季临抬手准备将后座的灯关了——避免影响司机视线——却未料邱冬同时也有动作，她打开包，拿出纸笔。

　　季临的手又放了下去。

　　一直到小区门口，邱冬都没有再说话，始终在埋头写字。

　　小区的门卫大叔见是陌生车牌号，将一行人拦了下来，邱冬将门禁卡递了出去，报上楼号单元号和业主姓名。
　　又指了指沈宏亚，道：“她喝多了。”

　　大叔倒是认识沈宏亚，也知道这是个经常半夜三更回来的主，二话不说便放行了，望着车的背影，没忍住摇了摇头。

　　车开到楼下，邱冬向季临道完谢，正要叫醒沈宏亚。
　　“道谢的话就不必了。”

　　邱冬看了一眼季临，没有接话，等他继续说完。

　　“你如果真谢我的话，做我的模特，怎么样？”
　　邱冬愣了愣，指了指另一侧还未恢复意识的沈宏亚。
　　“季先生开玩笑了，我这种条件，怎么能做模特。”
　　“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倒是可以与我这位朋友商量，她本行就是模特。”

　　季临点了点头，似乎有些遗憾，但又不愿就此罢休。
　　“说起邱小姐的本行……不知道邱作家是否有写剧本的意向？”
　　“我们公司有投资电影电视的意向，剧本故事类型都已经定下来，编剧还在甄选中……”
　　未等他说完，邱冬便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那真是太遗憾了，”季临右手抚了抚放在腿上的文件夹，又按了按。
　　目光从他手上的动作收了回来，邱冬默不做声，又摇了摇沈宏亚，后者哼唧两声，便又没了动静。

　　“需要帮忙么？”
　　季临说话时，崔宇已经下了车。
　　“不用。”邱冬朝沈宏亚贴了过去，看上去是伏在她耳边唤她，实则手在暗处狠狠掐了她几把。

　　沈宏亚终于“悠悠转醒”，一时表情有些迷茫。

　　季临再次望向邱冬，确定自己的小动作完全落入她的眼中，但她却仍然一丝反应没有。

　　有的事，一个人装糊涂可以，两个人都装糊涂就不行了。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麻烦邱小姐。”
　　“既然是不情之请，季先生就不必开口了。”
　　邱冬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冷。

　　季临一反常态索要酬谢，“模特”“剧本”不过都是烟雾弹，真实目标其实是最后那个“不情之请”，大概这三个要求难度依次降低，所以他知道自己如果拒绝前两个，最后一个便不会轻易拒绝。
　　正常情况下，自己确实不会拒绝。
　　她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不管是钱、物、还是情。

　　然而，今天心情本来就不佳，被酒气熏得心烦意乱，季临此番迂回攻心的计谋显然让她更为光火。

　　拒绝了季临送上楼的提议，邱冬推着沈宏亚下了车。
　　季临也下了车，看着她，欲言又止。

　　邱冬不想再和他闲扯，从自己背包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百元大钞，越过车顶递给季临。
　　“今天麻烦季先生了。”
　　“谢谢。”

　　季临不接。
　　邱冬夹着钱的食指和中指在车顶轻轻一点，将钱放了下来，扭头朝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崔宇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转身拖着沈宏亚便走了。
　　刷卡开门进楼上电梯。
　　动作一气呵成。

　　秋夜，寒风四起。
　　那两张簇新的红色大钞，散落开来，在秋风中起伏，似乎是在嘲笑些什么。
　　崔宇望向季临，后者目光正笔直地盯着那两张钱，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崔宇没忍住抖了抖。

　　给自己老板又甩脸色又甩钱的人，邱冬是第一个。

　　很快，季临有了动作。
　　被风吹走之前，他伸手夹住那两张钞票，又抬起头来。

　　顺着他的视线，崔宇正要转身抬头，却听见他说：“走吧。”
　　“哦，好。”

　　崔宇连忙收回动作，跟着季临上了车。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开车的司机更是大气不敢出，望向崔宇，等下一步指示。

　　“送你回家还是？”
　　“回公司。”
　　季临将钱认真叠好，放进钱包里收好，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竟弯了弯。
　　从后视镜打探季临情绪的崔宇差点被这笑容吓死，连忙收回目光别开头去。

　　那是冷笑吧。
　　嗯，这么甩钱打脸的事，脾气再好的人也会生气。

　　崔宇轻轻叹了口气，旋即又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围观群众紧张啥，看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