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逢敌手》千绮夏

3、第三章

　　每周一次的例会上，负责各个项目的总监有条不紊的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轮流发言，坐在首位的《Beauty》主编Monica细心的翻阅着下面提交上来的提案报告，偶尔才抬起头对正在发言的下属给出一两句肯定性的意见。

　　直到她突然清了清嗓子，打断正在发言的服装总监Samantha，戴有复古指环的手扬了扬一叠花花绿绿的提案，涂有玫瑰色口红的嘴唇动了动：“季总监，请你解释一下更换今夏泳装专题合作商的理由。”

　　坐在会议桌左边为首的季瑜一愣，很快便接收到了对面同僚疑惑、关心的目光，以及身旁专题总监助理黎暄不以为然的眼神，电光火石间，季瑜从主编Monica手中接过早已被自己否决的提案，好脾气的笑道：“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

　　会议桌另一边传来编辑总监Roy的打趣声：“难得季总监也有粗心大意的时候，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吧？”

　　主编Monica也深知专题总监季瑜一向是个很靠谱又严谨的下属，几乎从来没有犯过这种低级错误，于是打算就此掀章：“下次注意……”

　　话未说完，却被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打断，会议室里的空气骤然变得凝固起来，众人的目光不由投向突然发言的黎暄，以及坐在黎暄身旁，脸色罕见的渐渐冷下来的季瑜。

　　“没有弄错，这份提案是我做出的。”

　　主编Monica愣了又愣，没有想到黎暄会节外生枝，对于黎暄的“我行我素”、“特立独行”，Monica是早有耳闻的，参见其眼高于顶的表哥，楼上《FEEL》杂志现任主编黎昕便可得知一二。

　　Monica喝了一口助理递上来的拿铁，清了清嗓子：“黎暄，你很有必要阐述一下这样做的理由。”

　　黎暄用仿佛在进行诗歌朗诵般的流丽声线对答如流：“提案上推荐的‘cutie’是老牌厂商莉莉安娜新推出的一条副线，主打少女系泳装内衣，设计感十足，结合今夏流行的冰淇淋色等元素，一经推出绝对会大受读者欢迎……而且，品牌商开出的赞助金额比之前合作商开出的高了五个百分点。”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甚至有几个颇有话语权的资深总监毫不掩饰的对黎暄投去不赞同的目光，越过上级直接自作主张、越俎代庖这种事情绝对是职场中的禁忌，品牌总监筱然毫不客气的质疑道：“‘FANTASY’是我们一直合作的品牌商，你这样贸然推荐别的品牌，岂不是违约？”

　　黎暄嗤笑一声：“我查了一下，杂志与‘FANTASY’的合约到本月末就结束了，而且像‘FANTASY’那种老套又俗气的女士内衣也只有像品牌总监这种上了年纪的保守熟女才会穿吧？”

　　Monica微微皱眉，终于见识了一番传闻中最难缠贵公子黎暄的毒舌功力，不等她出言制止，坐在她左手边，始终保持沉默的季瑜突然开口了：“现在合约还没有到期，黎暄你说的这个提案有待商榷。”

　　会议结束不久，就连没有资格参加会议的基层下属们，都纷纷知道了会议上发生的不愉快，再一次刷新了对难以相处的贵公子新人助理的负面评价，直接越级就算了，还公然顶撞上司，甚至与杂志社第一好脾气总监意见相左，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黎暄不是不知道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对他的评价，对此，他不屑一顾，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果有朝一日那些终日碌碌无为、无功无过的编辑们突然能理解并认同他的所作所为了，那才是值得让人大吃一惊并怀疑世界的。

　　包括他的直系上司季瑜，也只不过是一个保守老套到了极点的草食系，若想提高杂志销量、做出点成绩来，没有创新、不去冒险怎么可能？他甚至严重怀疑沉稳如季瑜，是不是从来都不会生气？他可从来没有见过季瑜这种脾气好到变态，忍耐力更是变态的所谓“好好先生”，黎暄倒是见过不少故作正经的伪君子。

　　可是季瑜越是这样沉得住气，黎暄却越想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的挑战他的底线。

　　回到总监办公室之后，无视季瑜的低气压，黎暄再一次较劲似的提起那个提案：“季总监，一成不变的品牌宣传只会消耗人气。年复一年的夏季泳装专题如果没有让人耳目一新的改变，无疑是少了夏季刊的一个噱头，同时也会降低读者的购买欲。”

　　季瑜早在会议室看见那份被否决的提案出现在主编Monica手中的时候就已经极其不悦了，更别说后来戏剧性的转折，以及现在依旧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黎暄，无疑更增添了他心中的厌恶感。

　　黎暄大有不达目就誓不罢休的架势，却未料脸色如常的季瑜轻飘飘的给出了一个“好”字的答复，顿时吃惊的瞪大了漂亮如黑玛瑙的眼睛。

　　季瑜淡然如水的说：“那夏季泳装特辑这个专题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

　　……

　　华灯初上，位于中心商厦21楼的《FEEL》杂志主编办公室里两个身形相仿的英俊男人手执红酒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家常。

　　坐在主编办公桌后的黎昕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嗤”的一声笑了，半躺在一旁单人沙发上的黎暄投以莫名其妙的视线。

　　“我听人说，你最近工作挺‘拼命’的？小心用力过猛哦。”

　　黎暄一瞬间就明白了表哥的笑点，翻了翻白眼，满不在乎的说：“你就拭目以待吧，我可是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了。倒是黎昕你，才要当心了。”

　　黎昕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兴味索然。

　　黎暄抿了一口味道醇厚的红酒，露出小恶魔一般的笑容：“主编的位置坐得太久，已经丧失了基本防备心与竞争意识吗？若是一直这样‘随遇而安’下去，倒不如进养老院，上一任主编就是‘哥哥’你的前车之鉴。”

　　黎昕咋舌，几年不见，表弟的毒舌功力日益见长，就连他都有些招架不住了，无可奈何的放下红酒杯：“不至于有你口中说的那么差劲吧。”

　　“也许？如果坐腻了《FEEL》主编这把椅子，不如放心的交给你亲爱的表弟我来坐。”黎暄眨眨眼，姿态慵懒的躺在沙发上朝办公桌后的表哥遥遥举杯。

　　黎昕呵呵一笑：“只怕你会成为第二个陈理非，为了你的身心健康着想，我才把你举荐到楼下《Beauty》杂志社。小伙子，好好干，《Beauty》副主编的位置非你莫属。”

　　黎暄冷言冷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不感兴趣。”

　　“错错错，我正是因为知道你对她们不感兴趣，所以才把你放到了《Beauty》编辑部而不是《FEEL》。”

　　黎暄随手将空了的红酒杯朝笑容恶劣的表哥摔去，落了空，随即无声坠落在厚厚的埃及棉地毯上，黎暄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耸耸肩。

　　躲避得够呛的黎昕嘴上却还在还击：“小姨还特意交待过让我看着你点呢，她可是只希望看见你能有一个固定靠谱的伴侣，而绝不是在《FEEL》模特部大开后宫。话说你这游戏人间的心，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好好跟一个人交往？”

　　他这个眼光挑剔的表弟啊，从头到尾认认真真交往过的对象就没有一个，迄今为止，也只不过是把那些身材有料、脸蛋漂亮的男人或女人当作玩物似的，像收藏芭比娃娃一样到手就厌倦。唯一值得表扬同时也令人担忧的事是，不知道是精神洁癖还是心理作怪，黎暄并没有像其他疯狂“集邮”的花花公子一般喜好滥/交或是到处撒种。

　　黎昕在隐约知道原因之后，也不得不摇头佩服处女座黎暄追求柏拉图式恋爱的赤子之心，更何况黎暄所展示出来的肉食系形象实在是与其内心真实幼稚一面截然相反，不免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只希望等黎暄真正遇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完美对象的时候，对方在看到他这种令人吃惊的反差之后不会选择扭头就走。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黎昕也会适当的考虑要不要助这个毒舌又别扭的表弟一臂之力。

　　黎暄不知道黎昕的担忧，只是一阵恶寒：“天天看着同一张脸、拥抱着同一个人，不觉得腻味吗？这样的恋爱观也只有观念保守的老古董才会遵守吧？”

　　提起这个，黎暄的脑海里一下子竟然浮现出直系上司季瑜那张堪称冷漠的英俊的脸，只是太过温柔沉稳，也只有季瑜那种草食系才会遵循这种长久只跟一个人交往的稳定关系吧？难道不会觉得乏味吗？

　　黎暄甚至开始幻想起季瑜“女朋友”的长相、性格，估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怎么不济也都会是位美人吧？如果是一位跟他一样性格温柔的美人，只要一想到两个温吞的人缓慢的亲吻、□□，黎暄就忍不住鸡皮疙瘩直掉。等等，可是来编辑部一个多月，也没听说过任何关于季瑜女朋友的传闻……

　　看到表弟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黎昕好奇不已。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穿着剪裁合身的套裙的盘发女人走了进来，放上一摞文件在办公桌上，然后优雅的蹲下身子捡起了地毯上的红酒杯。

　　黎暄看着女人窈窕的背影离开主编办公室之后，破天荒纳闷道：“新助理？之前那个日本女人呢？”

　　黎昕手指理顺了稍微有些散开的文件，闻言静了半晌，才若无其事的说：“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还在说相同的脸天天看，只会腻。”

　　黎暄宛如猫科动物似的伸了一个懒腰，轻描淡写的得出结论：“哦，所以你是看腻了那个替身。”

　　黎昕没有说话，站起身望向背后玻璃幕墙外被夕阳渲染得艳丽无比，逐渐染上黑夜色彩的天空，沉溺已久的执念就像天边变幻无常的云彩一般虚无缥缈、不可把握，只是叹息道：“人总是要向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