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屯搅匪记》桃味危机

2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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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狗蛋蹲在成三的面前，如同一尊风化的石佛。他的心像是一叶无纤的扁舟，飘在平静广阔的大海上，无风无浪，无波无澜，平静地能照出天空的影子。可是他的平静是四望无人的零丁，他躺在船上，想与人分享，又不忍心将摘下来的寥落的星光尽诉人言。此时，他似乎听不到，也看不到，满心满眼，都只有他手心里那颗不会笑的星星。忍不住想炫耀的星星如今要黯淡了，只是眼下，他无人可说，也舍不得说，干干脆脆地把那颗星星远远丢进深蔚无底的海水。

　　一把丢开，倒也不怎么心疼。

　　因为他既没有卑微至此，也远没有深情至此。陈有财要结婚，要回复正常，由着他去，陈有财要钱要军火，他要出名要保命，两个人凑活过日子必然也过得不能快活，将来不是陈有财弄死他，就是他要预备着弄死陈有财，说不定还下不去手，不如现在一了百了，也算是了却他这一桩无头的烦心事。

　　不过李狗蛋又转念一想，就这么被人白白糊弄了许久，浪费了大把热情洋溢的青春年华，到了此刻，居然需要他在这里笑话似的自我开解，不止陈司令是个王八蛋，自己也是个王八蛋。锦绣前程都活活折在那个小白脸手上了，他这个第一快手竟然心甘情愿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瞧您这没出息的劲头儿。

　　可是这阵子沉默在小丽看来却是莫名的，她走过去，白皙的胳膊轻轻往李狗蛋身上一推，皱着眉头问：“吓傻了？你一大老爷们儿也太没用了！听他满嘴的胡话，要我说，就扒了他的衣裳，分了他的东西，你带我混出去！这些年我攒下了些钱，总是能回家置块地，穿了他的军装，你也算有了一身好皮，还怕什么兵？”

　　小丽的细嗓子由远至近，仿佛从水底里捞起来，柔柔的，却反倒是透出一股子果决来。她是惜财如命的女中豪杰，做她的朋友，自然不能胆小怕事，更不能重色轻财。所以当初她和江湖骗子李狗蛋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她图钱，李狗蛋图名，合作起来，名利双收，坐地对分。王老财的藏宝图落在李狗蛋手里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李狗蛋不说，她也就没问，想来李狗蛋无非是想拿出去去再嚣张一段日子，必然不会短她这一份子，坏事就坏事在，拿到这张传说中的藏宝图没多久，李狗蛋便消失匿迹，人间蒸发。

　　若不是昨晚李狗蛋一脸春风得意来跟她借钱，她还真以为嘚瑟的小土匪早就独吞宝藏跑路，或者在哪个不知名的山头被人以暴制暴，就地正法了。

　　“小丽，”李狗蛋看着被捆在地上的成三，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昨天临了呢，哥倒腾了一笔钱出来，加上你之前存的那些七七八八，赎个身买块好地是够的。至于他，教训教训就完了，对当兵的下手，你也是胆子够肥的，这么大个人，说话办事没个分寸。”

　　小丽瞪圆了眼睛看他：“这话听着这么跟遗言一样，怎么，你姘……你相好不跟你私奔，你就要殉情了？”

　　“呸，殉个大头鬼，就他？哥没睡回来之前，想弄死我，美得他！”说着李狗蛋就上手开始扒成三那身看着就讨厌的衣裳，间隙伸出手来指着成三的鼻头恐吓，“敢说出去，老子弄死你。听到没老王八蛋。”

　　小丽觉得这话似乎有点不对，但是又不知道是哪儿不对，只好挑了挑眉毛，扮回了往日里那副天真的模样，坐在凳子上，笑着看李狗蛋料理对她无理的成三，唱起红脸帮腔道：“军爷，您看外面的世道，当兵打仗，脑袋别在裤腰上，不如您就把这身衣裳交给我的朋友，自然，他有的是钱，你问他要，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比划，“他出得起。”

　　就这样，滦平地头蛇成三以一身灰不拉几的薄皮为本金，赚回了一身通透的自由和回乡的盘缠——总计十颗金镚子。在既怅然又惬意地从晓月楼的西院墙翻出去之前，他舒展舒展了筋骨，内心虽然对香罗帐内古怪的两人仍存怨怼，到底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加之拿人手短，遂打量着屏风后头换衣裳的李狗蛋直戳戳高出来的头脸，说道：“你运气好，我们留在王家屯的人不多，都能跟上去吃一顿酒。要是在赤泉，就得给人当看门狗了。”

　　“赤泉？”李狗蛋皱着眉头扎裤腰带，可这成三比他腰粗了不少，即使把皮带扣在最末的一个眼儿上，裤子也只能堪堪地挂在髋骨上，稍有不慎就会当众露宝。因此他听完成三的一席话，只是疑惑了片刻，便急着问小丽要她头上的簪子，不去细究了。

　　“赤泉好地方呀，”小丽从头上拔出一头尖如刀削的簪子，丢给屏风后的李狗蛋，“从前我哥还在的时候，总是从那里带些稀罕的小玩意儿。后来我们晓月楼的大老板，赏姑娘们东西，也都是自赤泉买回来的。不过我怎么听说那地方现在是日本人的贼窝……？”

　　成三被扒去了军皮，只剩身上一套崩了线的内衣，却是用下流的眼神偷偷再瞄了瞄坐在圆桌旁边的小丽，说道：“那是我们司令没去，我们司令出手，还由得了他们蹩腾？”

　　“你们司令？就是那个半夜娶媳妇的猪八戒？看来倒不是个草包。”小丽刚一问完，李狗蛋握着簪子凿皮带孔的手一抖，差点没一楔子扎出个血流成河。

　　“妹妹，不是哥哥跟你玩笑，我们那个司令，听说是那个，”成三非常艰难地从捆绳中伸出小拇指冲天比划了比划，“这不，赤泉的头头，叫个什么东西的，撤兵了！你觉着这里头能没门道？谁信呢！那个小日本子，听说也是风流倜傥，一表子人才，恐怕我们这个司令呀，明面上当了民族英雄，私底下……”

　　李狗蛋手一听，心中盘算着是现在出去把成三往死里打，还是待会儿等成三出了晓月楼再套他麻袋。陈有财这个人虽然脾气古怪，口味清奇，但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从不犯错，何况除了对着他之外，很是吝惜自己的那点美色，且决不妥协做那个被捅的，试问这样一头凶猛无比的棒槌，如何能做出放下身段把自己送到敌人炕上去的事？要是陈有财在这里，听到成三这一席见解，恐怕早已着人把他拉下去拆骨剥皮，挫骨扬灰。

　　可他心中不忿，脑中某个管理情绪释放的部位却嘭地烧出一朵不大不小的火苗。单是想一想陈有财同他欢好时的模样，另想起成三这番饱含污蔑的话，一时间又是怒火中烧，又是心如死灰，隐隐约约还有些酸溜溜的醋意。他微微侧过头去看小丽屏风后面的穿衣镜——风流倜傥，一表子，呸，一表人才，他李狗蛋可跟这八个字一点不差！

　　偏偏陈有财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李狗蛋叹了一口，心想，万一他真做了什么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我的事，我也是无权过问。他都要趁着新婚赤急白脸杀我了，还会在乎我高不高兴吗？但是无论如何，成三还是要揍的。

　　终于在他扎了一排五个眼儿之后理好了宽大的裤子，从原来的裤兜里摸出了胶水，又从小丽的柜子里取了工具，三下五除二，手上竟然就是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具。他的看家绝活就是这易容术，时间紧迫，成品虽不完美，骗一骗韩妈妈是绰绰有余了。如此，李狗蛋就变装做了成三，方便带人出去，也方便夜闯帅府。

　　“等我赎了身，想先去看个热闹，”小丽看着李狗蛋，仿佛是从他之前的反应中寻到了蛛丝马迹，便笑道，“我要去看猪八戒娶媳妇。”

　　李狗蛋点了点头，带着小丽和钱去找韩妈妈，路上不知怎的就出了一手心汗。等顺顺利利地赎回小丽的卖身契，两人回屋收拾一番，这才解开了成三。

　　这成三哪里知道有人铁了心要收拾自己，伸了个懒腰，咬了口金珠子，一手揽过李狗蛋，亲亲密密地喊了一声兄弟，告诉他“以后出门，说你是三爷罩着的”。结果他刚一翻过院墙，紧跟其后的李狗蛋顺手抄过墙根的木仗一梭子抡上了他的头，三拳两脚过后，啐道：“三你大爷，也不到江湖上打听打听你狗哥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