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屯搅匪记》桃味危机

17、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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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人送走了季征原，把他和他带来的兵安顿在了城外，陈有财结结实实地屋里糟蹋了一天的东西。

　　付荣生这个态度，表面上是请他出山坐定大局，实际上，则是要拿他的权做他的主。日本人想联系他陈有财都还得先重金厚礼前去滦平拜访，由此可见他这个名存实亡的司令在北边的地位早已是岌岌可危；而付荣生装聋作哑月余，如今才下派一名参谋一路游山玩水地过来给他“报信”，显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要的也不过是贺本昌嫡系部队这样一个添头——且这个嫡系部队的司令，从前胡皮做得，如今付荣生自然也想做，何况有日本人撑腰，以他这位付伯伯老骥伏枥的野心，区区一个滦平又如何填的了胃口？

　　以关外如今的情形来讲，日本人拉拢自己这样的小股势力，恐怕也只是为了防患未然，生怕有一日大头拿捏不住，反将一军，不如同时培植，互相牵衡。也因为如此，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付荣生被打动，实在情理之中。

　　只是付荣生何至于与虎谋皮，蠢钝至此？自己的兵马不过在王家屯苟延残喘，对日本人又有什么利用价值？

　　想到此处，陈有财皱了皱眉毛，觉得有些头痛。看来，还是冲着李狗蛋的那张藏宝图。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连日本人都如此趋之若鹜？

　　他本想着，既然已是进退维谷，不如将计就计，遂了付荣生的心愿。等到了日本人那边，要比付荣生更要显示出合作的诚意来，如此，才能抓紧自己的兵权，叫付方面断了架空他的念想，等到近了整个政局官场的核心，再做反击。只是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不免觉得幼稚，凭的也无非是他青年人一腔无用的热血。

　　手底下这么多人，都要跟着他担着汉奸的罪名再去送死吗？

　　懒美人陈司令疲惫极了。他瘫在太师椅上，没个好坐像，闭着眼睛抿着嘴，头向后仰去，天灵盖在墙上撞得咚咚响。哪里知道一闭上眼睛，从这些沉重又荒谬的冗事中悠然浮现的依然是李狗蛋缩在他身边睡熟的样子。他想，自己这一辈子都是这样按部就班、一成不变，唯独李狗蛋令他感到过快乐。他从陈司令的儿子进阶成陈司令，从主席嫡系到关外流寇，一路走来似乎命定如此，惊险环生，又无趣至极，一眼看得到几年后的未来——他不敢说几十年，这样的时局，就是明天死掉，也不会令他感到意外。所以他这一辈子，也都在试图搞事情。

　　换了其他下野的长官，有他手上那么好些个钱，跑到关外避难自然怎么潇洒怎么过活，填房的姨太太和家里的鸦片烟枪一样多，谁似他一样，日子里精打细算，必要时打劫同行，无怪军中有人叫他铁公鸡，叫他守财奴。可若是没有步步为营的盘算，以他现在的兵力，哪一天才能打回本省去？粮饷军火什么不要钱？付荣生之流可比他过得滋润多了，饶是如此，还敢来要钱，要不是他实在懒得动弹，又倚仗这些人，早把这些玩意儿挨个儿拉出去突突个五分钟。

　　一开始，他对李狗蛋那般殷勤，甚至不惜亲自下场，拉了一个美人局，没想到李狗蛋眼看着要上钩，眼睛一眨，又不同意了。后来他对李狗蛋软硬兼施，总算是吃定了李狗蛋对他的怜惜之情，便与副官长一唱一和，当着李狗蛋的面演起苦肉计，又是佯装裁人，又是清粥淡饭，想着你李狗蛋总不至于还不心软？

　　若不是他自己不争气，对李狗蛋的恋爱感情急速升温，闹到这般爱恨交织的地步，李狗蛋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跑掉。可李狗蛋呢？非但不知恩图报，反而极有可能要做东郭先生故事里的狼、农夫与蛇故事里的蛇，要反咬他一口了！

　　这一回，要是不被抓住，便是李狗蛋命大，若是被抓住，他要亲自……

　　陈有财突然就发下冷汗来。他微弱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样一个他困不住的外人，两面三刀的外人，怀揣着能够将他一击摧毁的巨额财富，随时随地可以向他展开报复。可他内心中却有不忍，最坏的打算是由别人结果他，或者带回来，废去他一双腿，让他从此以后死心塌地地跟在身边做自己的爱人，连亲自动手枪毙的念想都没有。对李狗蛋的爱与欲显然已超出自己的控制，几乎就要成为他的软肋和致命伤。

　　折腾不起，陈有财心想。再说了，你凭什么就要报复我？办那事的时候，你不也是乐在其中，快活的很吗？

　　气急了，也歇过劲儿了，陈有财站起来继续糟蹋东西。手边已然不剩什么好物件儿，他抓着茶缸呼地一下儿就丢出门去了。本来他遣走了所有人，不该出现误伤，没想到这一缸热茶出去，偏偏还就砸中了个活物。

　　“哎哟我的赵美人，半天没见寡人，这是相思成疾？”李狗蛋刚从墙上跳下来，边走边拍裤子上的土灰，没留神看，才到门口就收到了陈有财非同一般的热烈欢迎——热，是真的很热了。他庆幸这水不是滚烫的，否则这一身好皮囊算是白长，出门给人办事，回来却遭毁容，大写的惨。

　　他还没觉察出事有不对，倔驴陈有财就换了物种，化身疯牛，准备好一对尖利的牛角，登时发起了一个野蛮冲撞，一拳招呼到了李狗蛋面门上。

　　李狗蛋被这不明所以一下打得眼冒金星，退了几步，险些没站住一屁股坐下去，一手急忙捂着疼痛不已的鼻梁，等眼睛对焦再一看，手上地上全是他的鼻血。操。妈了个巴子的陈有财你又发的哪门子疯牛病？平常看你病怏怏的让着你，真当老子是沙包想动手就动手了？命不要了，好处我也不要了，你不愿意装病西施，咱们就来真格的！说完把手上提的东西恨恨地砸到地上，一脚踢上去了。

　　其实他这人打架，比起用腿，向来还是喜欢用拳头胳膊，后来许是跟兔子腿的陈有财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竟然也开始顺畅地利用起了这两条零件，还使得颇为顺心称意。

　　他一脚蹬过去，陈有财倒是没躲，手快得跟练过李狗蛋祖传手艺似的，啪嗒一声便从腰间的皮匣子里掏出了枪来，对准膝盖就要扣扳机。狗蛋有些害怕，但是强自壮胆，喊道：“妈的有种就开枪！要不是这东西当初不顶事，老子能给你小子白白玩了这么久？不要也罢！”

　　陈有财一听这个“玩”字，火气冲了头顶，红着眼睛，也不吱声，另一只手一把抱住李狗蛋横踢起来的长腿，手枪啪就拉了保险，直直地指道李狗蛋的心口去。手虽然还有些抖，但是眼底的杀意骗不了人。

　　李狗蛋同他对视，看到这样一双眼睛，突然觉得自己没意思极了。他就知道，不交出藏宝图，总有一天陈有财腻味了，要回复“正常”了，必然是要想方设法除掉自己的。柔情蜜意本都是障眼法，况且这个陈司令喜怒无常，根本像个精神分裂的病患。但偏偏就是今天，他满心小惊喜，想赔礼道歉，又决定正视自己的心意，不再自欺欺人。可话还没有说，意还没有表，流血太多使他头脑发昏，能看清的只有陈有财那双红着的眼睛。

　　死就死。王八蛋。李狗蛋轻蔑地一笑，视死如归。

　　——效果却不怎么明显，歪着的鼻子肿着的脸，想摆出这样复杂的表情实在有难度，因而这个表情看在陈有财眼里，只剩下狗崽子一样无毒无公害的傻气。陈有财不忍心再看，便低了头，见地上有乳白色的液体一路流成小河，冲到了自己的脚下。

　　源头是一个破碎的玻璃瓶。玻璃瓶旁边的油纸里包着花色点心，如今也已经尽碎了。原本精致的糖人裹了一层黄土灰，相形之下更是无眼看。几样东西连着李狗蛋的笑一起拥挤在陈有财的眼眶中。

　　盛怒的陈司令立刻不怒了，他愣了愣神，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左顾右盼三四遭，最后走上前去，抹掉了李狗蛋脸上的血，声音柔和，姿态摆的很低，说道：“你以后就跟我这样过日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