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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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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门口替警卫值夜的李狗蛋觉得自己此刻也算担得起“披星戴月”这么高层次的评价。屋里陈有财睡着,他冷风里傻站着,不光站着,还是心怀愧疚、兢兢业业地站着。细算来,每次在陈有财手上吃亏,一半是因为他自己撩拨,另一半往往就是因为他这颗硬不起来的心。可有什么办法?陈有财愿意打,也得他乐意挨。对于陈司令,他虽不否认自己有那么些花花肠子,但追根究底,仍是为了活命两个字。

      古往今来,活命两个字挂在嘴上最是轻贱卑猥,然而谁不好生?谁不怕死?尤其是他这样自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人堆里混起来的,要他看淡生死,全然是不中听顶恶毒的混账话。现如今陈有财掐住了他的命,要他安心做他的宠物——一匹没脾气的马,或者丢进水塘也不敢蹩腾的小兔子小狗;稍有忤逆,轻则如今晚一般闹脾气拿乔,重的,可能就又要拿出他司令的架子,要搞枪毙的办法。

      愁人。扎心。李狗蛋在屋外吹着冷风抖着腿。

      想跟你好好搞个对象,你就要抽人,我防备起来,你又说要跟我处对象,说我没良心,陈有财,全天下的戏班加起来都没你戏多。

      屋外的火盆还没生起来,李狗蛋打了个哆嗦。

      屋内炕上的陈司令咳嗽了一声,李狗蛋又打了个哆嗦。

      他只好坐在冷铁似的石头凳子上,一边自己架火盆,一边遥遥地冲屋里喊了声:“司令啊,要火不?你那屋不行,不然你还回去睡呗,咱俩换换。”

      戏精、倔驴、陈黛玉,终于在听到李狗蛋这句还算顺他耳称他意的话之后不轻不重地哼唧了一声,接着又不言语,似乎在等李狗蛋再说些什么好听的。人家李狗蛋搭了台子郑重其事地请他下来,他再是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见好就收、“差不多得了”;只消再说几句,因他心里装着这个人,自然不可能在与他为难。

      可他等了又等,猫在被窝里兔子似的支棱着长耳朵听,硬是听见李狗蛋再倒腾出什么好话来,心中实在生气,又拉不下脸开门去“讨”一句过来,于是恨恨地背过身去紧了紧被子,心中盘算着明早要怎么惩办李狗蛋今晚一系列不识好歹、以下犯上的大罪,才在炕中央缩做一团,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和李狗蛋办事已经是夜半,接着又是烧水,又是洗澡,待他这会子上炕,天都快亮了,所以他这个迷迷糊糊,也就真的只是迷迷糊糊了一时片刻。自来他睡眠浅,外头一有什么动静总是瞒不过他的耳朵,所以他也比寻常人醒得早:早早地拾掇洗漱精神,太师椅上正襟危坐木着脸端着茶,透过洞开的门框注视着门外院子里人员来回,像是准时准点看一出骚乱嘈杂的电影。

      这一天陈有财依旧起得早。

      他睡得不好,有些头疼,身上还没有暖热乎,手脚冰凉,穿戴齐整之后先在炕上发了一会儿呆,似乎是在殚精竭虑地思索着如何处置他不听话的小土匪,又在房子里背着手挪腾了两圈,方才觉得自己有些口渴,急需要一口新鲜的热茶去服帖他那颗怎么都不顺气的心。所以他依旧是坐在门正对的太师椅上,不轻不重地清了清嗓子。

      这是给门外的一个讯号,意味着他已收拾妥当,等着守夜的警卫替他推门,打起门帘,相当于是给每日清晨要看的电影开个幕。那识趣的,机灵的,有眼色的,会做人的,总是在推开门放进一屋子横冲直撞的冷风之余,手上端着瓷碗,给司令送一碗奶茶,等司令胃暖了,身上热乎了,心中满意了,才大大方方接过空碗退出门去,投身只有一位观众的电影演出进去。后来司令不再是司令了,新鲜奶茶也就换成了粗梗茶叶,箍了一圈金线的瓷碗也就换了粗糙笨拙的茶缸,唯独不变的,便是司令每日清早看猴戏的心情以及这一声似有若无的咳嗽。

      陈有财这天早上咳嗽了两声。

      因着无人动作,他难得动一动无事时死蛇懒鳝般的身子,走上前去用那双红彤彤的驴蹄子隔空做了个撩帘子的动作。我们陈司令别的没有,架子,是永远不缺的。他心里想:“我若是此时迫不及待地开了门,正好撞上不知所以的李狗蛋,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想见他吗?我养了他这么多日,难不成他连我这样的小习惯都看不出来,还等着我自己开门迎他吗?总不至于我开了门,还要我绞尽脑汁去想好话哄着他,昨晚的事他就没有半点的不是吗?”

      待陈司令腹内这腔“岂不是”、“难不成”、“总不至于”的“吗”字句在心头来来回回滚了四五转,他才恨恨地哼了一下,如同冷笑,又像是叹气,迅速地抽了手,转过身在屋内又踱起步来。

      也不知他这样在屋内晃悠了几圈,总算是有人想起了原来屋里还藏着一位等开门的司令,门板扣得笃笃地响:“司令,您要是收拾好了,应答一声,我叫胡一圈进去。”

      听见这话,陈有财本来突突跳快了两下的心片刻就冷了。

      胡一圈是陈有财从司令府带过来的“御医”,姓胡,却又叫一圈;陈有财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却是难得笑了一下,说道:“那你这到底是想和还是不想和?”名字有趣,人便留用,胡一圈成了司令府的私家医生,人虽然钝了些,在医病上却颇有些手腕,对症下药,极为稳妥。

      门外既然是副官长领着胡一圈,想来是大家伙小半天儿没见他们司令“例行公事”,皆是以为他患了什么急症,恐怕此刻门外,又是乌泱泱的大批人马,等着他出面安抚。

      这样多的人,其中自然是不会有李狗蛋的。这众人之中没有他,理所当然就不可能听得到他的暗号,伺候他看戏。难怪昨晚本来好好的,听他说出“司令府”防备不严,便那般讨好迎合;一时云雨过后,又翻脸不认人,要出言激怒他。他的眼光并没有错,李狗蛋心思活络城府又深,装傻充愣扮猪吃虎,可他明知是如此,依旧对此人推心置腹,无非以为自己的真心动人。

      可现在看来,真心动人,动的只是他自己;早那时遂了承诺,要这土匪求死无能,能省去中间多少事端。可见到李狗蛋初回,他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宁愿做个食言的匹夫,也要赌一赌自己的眼光。头一开始,他尚能说服自己只是为了藏宝图,然越到后来,袒露越多,心中关于李狗蛋的这一个秘密就像是不枯的泉眼,茂盛地向外盛开着,主张着,无法压抑,不能掩饰。因而,他又一次坐到赌桌上,心想:我的眼光不能总是差,运气也不能总是这样不好。

      四月十八,他陈有财手底下关押的人,带着藏宝图消失了。可能是去见兵强马壮的张二傻,也可能是掉转头去投奔他的老仇人胡皮。

      怨不了别人,陈司令坐回正对门的太师椅上,声音不大:“你替我办件事。”

      副官长耳朵眼都要贴到门上了,才从陈有财结了冰的嗓子眼里捞出个中心思想来:“派人去找,能带回来带回来,带不回来,就地枪毙,绝不能让他跟张二傻或者胡皮的人接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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