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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日头西沉,日向家在各处点起油灯,摇曳的灯火在暖风中颤抖,忽明忽暗,如同少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心思。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木屐敲落在走廊木板上的声音也让他觉得脑子有些混沌。或许是人太多的场合让他觉得缺氧,或许是席间的酒气熏得他也有点醉,也可能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惯常懊丧而已。宁次这么想着,脚下绕过一条又一条石板路,直到前方有人提着的灯笼晃得他瞳孔一痛方才停住。
      知世似乎跑了很久一样,白玉似的脸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点酡红,像取了盛放的美人蕉的颜色加以稀释后的效果。她平定杂乱的呼吸,上前道:“宁次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宁次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头发上,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因为主人的不断奔走而稍微有点乱。少年轻声道:“有事吗?”
      知世手中的灯笼突然脱离提杆落在地上,虽然没摔破,烛光却熄了。她弯腰正要捡起,宁次抢在她前面先做了,他扎成一束的墨色长发顺着他的动作从背上到胸前。少年无声地接过她手中的提杆,对比了一下,发现灯笼一时半会儿接不上去。

      “啊,一个小秘密。”
      “又来了……”宁次扶额,“你不要做多余的事啊。”
      多余么?知世托着下巴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觉得多余啊。”
      和女孩子斗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对是失策的决定,宁次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栽进一个什么坑里了。他拎着灯笼,把提杆递还给她,知世的手将将要接过的时候,他又像是反悔了一样往后一撤。知世一愣,睁着那双纯净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少年将平滑的杆掉过头,他自己把持着原先垂挂着灯笼的那一头,将原本把手的一端递过去。知世没动静。
      他浅浅地笑道:“现在这么黑你看得清路吗?当然是我在前面给你探路了。”

      若有旁人在此,一定会斥责他一派胡言。且不提明月在天,大地分明,日向家又不会亏了这点灯火费,一路上毗邻的院子也都有灯光照着,哪儿来看不清路。
      知世却听话地捏住了提杆的彼端。她动作轻轻的,却差点令他不能呼吸,就像捏住了他的心尖那块肉一样。宁次默不作声地转身在前带路,微微舒口气,至少他的堂妹是看不见他的耳尖发红了。
      “往哪儿?”
      “前面左转。”
      “接下来呢?”
      “拐弯,再左转。”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悦耳得紧。此刻,手中这根小小的提杆维系着他们的交集,没有肌肤相触,却比平时偶尔的碰到手更让他觉得举步维艰。
      又沉重,又欢喜。甜滋滋的感觉像是果酒入口后酒味褪去的甘甜回味一样,他莫名有些紧张,好像全世界都被他挑到那一头了一样,手下不自主发颤。

      搞什么啊。宁次挫败地眨眨眼,僵着不敢回头。这样大气也不敢出的感觉让他想起当年,同样被晒了半天的他背起自家虚弱的小堂妹,没走几步,脚下发软的他轰地摔倒在地上。
      糟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他第二个念头。
      他连忙爬起来,不顾灰头土脸的自己,急忙去看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孩。说不出的恐慌和难过涌上来,他想不管她摔成什么样了,他都会拿出日差之子的担当认下来的。将她翻过来后,只见葡萄般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落在惊慌的他的脸上,她毫不在意被摔倒这件事本身,笑得非常甜。

      小宁次气愤地坐倒在地上,捂着眼睛肩膀发抖。他没哭,也不会在这个他还没决定原谅的宗家面前哭,只是忍不住的后怕而已。一双小手轻轻拍拍他的脸,每一下都带着让人沉静安心的力量,宁次波涛般上下起伏的心绪由此得以渐渐平复。他睁眼看去,她停下动作,捧着他的脸定定地说:“我觉得非常开心。”
      “……”
      “宁次哥哥愿意背我,我很高兴。”她笑起来,露出米粒似细细的乳牙。
      “……”
      “宁次哥哥担心我,这也让我非常高兴。”
      “……”他忍不住又打起颤来。
      她的眼睛望着他望着他,一直望到他心底里去:“只要是宁次哥哥你的事,我都喜欢。”

      再回想起那句话,宁次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他机械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仅余的理智催促他在身后的少女提出疑问之前继续向前,于是他也遵从着这个声音去做了。
      脑袋越发昏涨,他有很多想问的,又觉得不知从何问起。闭上眼,任由清风涤净他杂冗的想法,再睁眼,去小街的另一头取东西的知世已经回来了。
      宁次无声地接过,顷刻后才缓缓问道:“我可以拆开吗?”
      “嗯。”知世点点头。
      牛皮纸下的东西软软的,这个尺寸和这个手感都非常像衣服。宁次有了点猜测,却又拿不准她真这么做的话会有什么用意。他心怀侥幸拆开看了看,蓦地合上,瞪着白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这是要干嘛?”
      知世摸摸下巴,像餍足的猫一样微笑着眯起眼睛。

      理所当然的,日向宁次以优越的成绩从忍者学校毕业并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忍者护额。从导师手中端端正正地接过那一条小小的成为忍者的证明,他的老师很欣慰地看着这位让他很省心的学生,叹道:“以后宁次就是独当一面的忍者了啊。”
      这才是第一步而已。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在他脑海里一划而过,面上无波无澜,恰如风过了无痕。
      就像所有教养有方的大家子一样,在规矩严整的日向家耳濡目染长大的宁次永远都能在自己愿意的范围内把握好与他人相处的一个度。他嘴角溢起的微笑浅淡得很,恰当好处地让人感觉到他的喜悦又不至于失态,保持着和师长不远不近的距离,宁次点头道:“这些年来,多谢老师的教导。”
      老师笑着摇摇手,抽了一口烟又道:“那也是因为宁次你是可造之材啊……”
      见他的目光渐渐注意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宁次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化作眼底的紧张。

      不要开口!不要开口!不要开口!
      他已经做好紧急撤退的准备,僵硬道:“那我就先……”
      “宁次你这身衣服很好看啊。”
      还是迟了一步!此时此刻,宁次超想捂脸并找个地缝钻下去。

      校门口,树荫下背着双手的少女亭亭地站在那里等他出来。宁次放慢脚步,远远看去,她波浪一样卷曲的长发在风中摇摆如海底沙滩上油油招摇的海藻。仿佛幻觉一样,时不时推开茂密的枝叶的风好像让落在她周围的阳光还了她一双翅膀。
      “知世……”他轻轻吐出的话语像热气腾腾的水蒸气一样,融入空气中转瞬消失。
      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浓密的卷发随着她的步子有节奏地一颤一颤。捧着脸围着宁次转一圈,知世脸色红红陶醉道:“宁次哥哥你穿这套衣服果然好看。”
      他一清早就逃出家门,害她没能在第一时间及时逮到他,好在现在能遇上人也不赖。“果然特别的日子就要配上相应的衣服才行。”知世一边说着一边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摸出一台相机开始调试。
      宁次瓷白的手掌按在镜头上,白净细腻的肌肤和磨砂外壳的机身对比强烈,少年眼角直抽:“还要拍照?你哪儿来的相机啊?”
      “相机是和照相馆老板租的,”她天真地晃晃手指,“至于拍照嘛,我的梦想就是宁次哥哥每一个特殊时刻都穿着我设计制作的衣服让我拍照啊,世界上没有比宁次哥哥更有趣更可爱的人了。”

      她摇来摇去的手指像抚在他心上的芦花,勾动他心窝里某处像融化的糖浆一样软和粘腻。
      宁次像是被蜜蜂蛰到一样迅速收回手背在身后,脸上染上薄薄一层绯红,试图用严肃的态度盖过此时的无措模样:“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啊?”

      到头来冲洗出来的照片上,校门前的少年双手抱臂,努力地板着脸,脸却一直红到耳朵根。宁次偷偷看一眼,火急火燎地把照片翻面朝下夹进相簿中。
      拧干毛巾上的水盖在脸上降温,他后知后觉地为自己今天逃也似的表现感到极不满意。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宁次撑在洗脸台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良久,徐徐摘下额头上的绷带。令他耻辱的绿色咒印裸/露在空气中,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他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展露的这个伤疤的丑陋的标记割裂了少年白玉兰一样标志美好的面孔。手指从左到右划过这绿色痕迹所在的每一寸皮肤,他缓缓垂下眼眸。
      她的话语像是用蜂蜜和糖果装饰的陷阱,美好得让他想一脚踏下去。引人期待的想象都是堆砌在虚幻的现实上摇摇欲坠的鸡蛋,他守望着守望着,就是不敢上前,也不敢触碰,唯恐他当真了后,他所渴望的这一切会如崩塌的积木一样只剩狼藉。

      “因为我喜欢你啊。”
      知世的语气那么肯定,他却不自控地陷入某种悲喜交杂的境地。恐慌,这是宁次给自己此刻的心情所下的定义,随后他便急忙否认了这个被他意识到后越发让他觉得如坠深渊的词汇。
      语言诞生的意义是促进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他想,又想起曾经在书里看到“语言出现的真正作用是用于欺骗”。可是,虽然知世会玩儿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也会逗人,但她并不是会说谎话的人。
      他把额头贴在冰凉的镜面上,那冰一样凉爽的感觉很快被他的体温烘掉。
      语言的另外一个作用,是扰乱人心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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