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前奏 ...
-
第二天,当虚假的阳光刚刚破晓,从地牢的顶端洒下时,蕾穆丽娜就赶来了这件囚室。驱动轮椅的少女停在铁栏杆外,她没有进入的权利。粉发的私生女用她那双深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斯雷因。
对她的造访,斯雷因并不意外。蕾穆丽娜很少亲自出现在他的面前,少女更多的是躲在一旁,悄悄地窥望牢笼里的青年。
“斯雷因……”
莉莉丝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观察着隔着栏杆的对话。蕾穆丽娜深吸了一口气,说完了刚才的话。
“开战了。”
在斯雷因和蕾穆丽娜见面的同时,地球也是风起云涌。
界冢雪瞄了一眼手表,推算会议应该已经结束了。她赶忙把桌面上的文件推远,锁上抽屉,连一分钟都不愿意等待地往房间的方向赶回去。原本的“界冢家”坐落于日本最平凡的都市。战争孤儿的雪以及弟弟伊奈帆所用力保护以及建立起来的房子早已无人居住了,他们现在一同将军方基地的套房作为休息的场所。
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伊奈帆在的话。
干练的女人通过虹膜识别的总房门,她就知道——伊奈帆回来的第一件事,绝对是将自己弄得一团糟的房间整理干净。现在,一切归于原位,界冢伊奈帆正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他总能将软沙发坐出高背木凳的架势。
“伊奈帆,结束了吗?我是说那个让你急匆匆赶回来的会议。事情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界冢雪在坐下前,还习惯性地将旁边排列整齐的书本随便抽了一本放到腿上。当然,其他的书也七零八落地倒在软垫上。
青年放下手里的纸张,那上边几乎没有几行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但却不免压低了几分:“是的,不合常理。”
“军方对外说,对在边线上对峙的火星方开火的并不是我们地球联盟的军队。就算是上头第一时间就去解释了,但是哪有一上来就是激光炮的‘小范围不明意外人员引发的冲突’啊?”雪一边说,一边将自己鬓脚的发拨到耳后,整个人靠在了后垫上。她望向一尘不染的天花板,它看起来坚固极了,不知道是否能够承受一枚炸弹?
“一个除了我是校级军衔以外,全为将级军官的会议,选择让我与‘不明势力’去交涉谈判。”
“调查出来了吗?!”界冢雪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次地火双方间爆发了一个小小的误会,一队武装部队在地球方的空域内,对驻守瞭望的火星方进行攻击。不属于军方的武装部队就像凭空出现,险些在太空边境上挑起长战线的相互开火。但这样的一只不明势力,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被查明了身份。界冢雪无论如何想,都觉得太过轻而易举:“信息来源可靠?”
界冢伊奈帆不易察觉地将眉尖略一聚合,“是对方主动联系我们的,要求私下会谈,并且点名是我。”
事态并不简单,能够获取先进武器并意图挑起地火开战的角色绝对不容易对付。更让人深思的却是对于谈判角色的选择。界冢伊奈帆并不只是一名中校,他的名声更比军方的任何一名将军响亮。
和平与希望的先驱。
在地火战争中,他的表现的确出彩。在战场局势混乱,飞船常常需要孤身作战。远在总部的指挥显得呆滞与死板,而界冢的控场指挥与亲身参战,被人们描绘地即具而亲手逮捕首席战争罪犯斯雷因特洛耶特的头衔让地球人将他视为领导者。军方也卖力地包装这一位和平使者,让他所在的地球联盟有更加体面、冠冕堂皇的口碑。
“他是将叛徒特洛耶特送上绞刑台的伟人!”人们这样奔走相告,然后不免摇头叹息:“应该让身为地球人的界冢中校当场枪决那个叛徒,这当然比交给薇瑟方来得让人解恨。”
选择他,那就不仅仅是想要来威胁地球方给予一定利益了。但让界冢雪想不通的一点是:既然是私下会面,看起来这个势力也并没有昭告天下的打算。那么谈判角色身上的政治意义会被削弱不好。界冢伊奈帆绝对是军方里最棘手的角色(界冢雪自豪地这样评论)谁会挑这么一个谈判对手呢。
“他们的领导人一定是吸猫薄荷吸多了。”界冢雪早就习惯了伊奈帆的毫无幽默感,自顾自地开了一句玩笑。
“个人情感会影响判断。”
“那是当然的啊,但我不觉得那势力的领导人对你有什么私情。”界冢雪耸了耸肩,但是她的神色开始凝重。自己的弟弟前去冒险,她怎么能放得下心。“如果是伊奈帆被对方用枪指着,那时候雪姐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揍那个人一顿,就算是将军也不例外。……所以说啊,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一定要去吗?”
青年点点头,若是对方再对火星发起挑衅,次数一多,即使是军方屡次解释,想必对方也不会满意。
火星提出让薇瑟军队进入地球剿灭叛军,对火星充满戒备的人民也绝对不会让军方应允;若地球联盟打算自己武力镇压,从对方的武器先进程度来看,那绝对不会是小股兵力可以解决的事情。
而‘昔日的‘外敌虽然与地球停战,但双方的部分军队依旧在对峙提防。大规模内部镇压意味着对外兵力有相对应的减少。科技越发达,杀伤程度也就越大。
地球是否还能承受内部的战争?人们的厌战情绪只会让对军方的支持率下降,而造成的死伤与资源损耗也使得军方的总军力减少。
“我很担心。”
闻伊奈帆这般言论,界冢雪有些惊讶地扭过头,望向弟弟同样深红的眸子。
伊奈帆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他甚至对孤儿院里其他孩子们的嘲讽无动于衷。而一向大局在心的伊奈帆,却告知她自己正在担心。青年没等她发问,就继续说了下去。
“最开始战斗的原因,只是因为有同学死了。他们不应该死,这是这样。还有雪姐,在危险的战场上也让我很担心。后来我遇到了艾瑟依拉姆,她充满了利用价值,她的Aldnoah因子可以让我们有自保的力量。”
“我被她吸引了。我试图拯救她,就像遇到一道新题型,试图解开。”
“——这是爱吗?不,这不是,体内荷尔蒙的分泌量并没有达标。雪姐。”
界冢雪先倾听着他的话,她是个好姐姐,在精神上,因为生活上的她实在是懒散地一塌糊涂。她等到界冢伊奈帆停顿,才接上话。“爱是全部的,如果这是爱的话,为什么不坚持着爱她呢?伊奈帆。”女人侧过头,轻声地询问着。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他的心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只要你知道它的使用方式,它的每一步都可以准确推算。
青年闭上眼,他的左眼空荡荡的,像缺了一颗心。
“我退缩了。”
起初,让他驻足的是艾瑟的仁爱。——那是一种极其稀缺的情感,在地球上。仁爱,是乌托邦理想国的国君最吸引人的魅力。他对于那种情感而感到科学性的好奇,不自觉地去接近这种从未涉及的情感。
在这种情感发生质的变化之前,他退缩了。
她期望和平的那颗心,那份愿望。伊奈帆想要保护她,就像保护濒危的座头鲸还有保护自己的同学那样。而她的心如何才能获得平静?获得幸福?笼中的鸟儿才能展翅自由?
他进攻入最后的太空城,他本应击溃火星,然后带走她的。
自由,这个词或许是艾瑟依拉姆内心不敢说的故事。他触及,他明晓。如果是为了艾瑟依拉姆好,他就应该摧毁囚笼。
但是,当她宣布登基,在屏幕下发表停战命令的时候。界冢伊奈帆退缩了。
因为那并不是艾瑟依拉姆,她更有属于薇瑟的姓氏,流淌的血,还有继承人的责任。她从来都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艾瑟依拉姆”这个人。
对于艾瑟依拉姆来说最好的是自由,那么对于薇瑟的皇女来说呢?
“她显现出亲近地球的倾向,如果我带走了她,那么其他的主战派皇族顶替,对于地球军方也不利。火星的先锋或许被消灭,但是他们科技的力量不容小觑。带走她的话,缺少阻拦,火星的反扑也不是不可能。”
“我退缩了。”
他为未知、还有已知与已有的事物而感到担忧。做出最恰当的选择,对所有人的有利的选择,那就放任艾瑟依拉姆继续在囚笼里。
他所在意的那一份仁爱,本身就是虚妄的。
“他也退缩了,不是吗?”
界冢雪提高了声音,在她的声线里,伊奈帆抬起了埋在手心的脸。他终于松开了原本用力的眉间。
“是啊,他也退缩了。”
那个只为了“公主”的斯雷因特洛耶特。明明对于薇瑟皇女最好的是由斯雷因作为牺牲,而打下稳固帝国,在帝国内部消除异己,拥护者留下,留给她一个蒸蒸日上的庞大帝国。
到了最后,骑士发现,他所憧憬的公主,却是一个慈爱又渴求自由的人。——对于艾瑟依拉姆来说,最好的永远不会是一个伟大的帝业。
他们都被个人情感所左右,在未知面前,他们都退缩了。没人能为别人做出所谓最好的选择,能做出选择的只能是她自己。随着退缩,那还未发酵的情感就被扔到了不知名的垃圾桶中。
那不是爱,他们所付出的都不是爱。
“笨蛋。”
“凭着自己的喜好和执念肆意妄为的才是小孩子呀。退缩可是大人的特权,明明和自己的欲望不符,却还是能做出最好的判断。哪怕之前的都化成了一场空,但是得到的结局却是最好的啊。没人会去在意过程的,人们从来都不会在意,过程中你放弃了些什么。”
长姐的叹气听不出是喜是悲,她站起身来,界冢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伊奈帆的头,女人的侧脸显得有些沧桑,和她的青春好不相符。
“变成大人了,伊奈帆。”
“但是,‘爱‘也是大人的特权啊。会有一个人等着你,等着学会退缩开始,变成了大人的伊奈帆。”
她笑起来,仿佛岁月在身上倒退。她还是那个领着弟弟走出孤儿院的姐姐,曾经的战争孤儿,计算着打折鸡蛋在艰难生计里度日的一家之主。
“不过在亲人面前,就没必要变成大人了吧!”
界冢伊奈帆听着,他的眼神变得亮了一份。他也站起身,任凭界冢雪将手放在他的肩头。他开口,语气淡淡的。
“是啊,雪姐。”
“你在退缩,斯雷因。”
蕾穆丽娜微微扬起眉毛,她有时候会在斯雷因面前表现出夜莺般婉转,有时候却和带刺的玫瑰一样。她的爱恨是这般强烈,让这个双腿残废的身体几乎难以承受。少女话语中被责备的对象,此刻却和蔼又沉默地坐在椅子上。
这是一场彻夜长谈,正如界冢雪与伊奈帆所进行的谈话一样。
而晨光微熹之时,万物复苏,夜的阴霾褪去。
会谈双方的脸上都无法抗拒地显现出了疲惫的神色,斯雷因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它们应景的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聊天过。当两人彼此触碰到内心,坦诚相待的那时便是月球爆炸前的分别。蕾穆丽娜知道,她的知己,她的寄托,她的神已经在大气层的燃烧中堕落在地球。现在活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躯体。
——没有人能够拯救他,打破牢笼的只有他自己。
但让蕾穆丽娜心情极度糟糕的是,斯雷因却总是在逃避着,他甚至不愿意去尝试一下自己走出牢笼。
“也许你在退缩,——好吧,但是我会等待。斯雷因,等你回心转意,愿意走出这里的那一天。”她将永远在这里,成为他的剑,等着被封印的暴君再度拿起剑,斩断荆棘与囚牢的那一日。
“谢谢你,蕾穆丽娜公主。”斯雷因点了点头,还是使用他们一直以来的敬称,“希望我们谈的,您能够用的上。您本来应该是一名有成就的政治家的。”
“不,是我感谢你。”粉发的公主隔着蕾丝手套,握住了斯雷因的手:“我自小接受的是身为代替品的教育,我学会高贵的礼节,柔和的仪态,而您教会我的,我会慎重使用的。”而这句话还未说完,蕾穆丽娜心想,还有半句话,——为了你。
少女窈窕的背影与看似笨拙的轮椅一起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斯雷因回过身,埋在被褥里的小脑袋依旧固执地僵在一旁。青年走过去,摸摸莉莉丝的头,问道:“打扰到你睡觉了吗?听懂了多少?”
“一点点……但是Papa的处境很糟糕。”
斯雷因原本也并不以为,莉莉丝能够听懂他和蕾穆丽娜用了一晚上时间分析的战场情况与政治倾向。
“没关系,”他安慰道:“我会慢慢教你的。”
直到你能够,在这个世界里有自保能力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