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少时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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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的试练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清琰仙尊甚至时不时点评两句，东荣却觉得自己的小心肝自翼遥消失后就始终去除风口浪尖，伴随着惊涛骇浪上下颠簸，更有无数只叶襓甩着马尾挥舞着重剑奔腾而过，每一息都有可能从口中跳出来。
过去多少次穹苍入门试练师尊都不曾不见踪影。怎的这次迟迟不肯出现？
当真如翼遥所说亲自去接那孩子了不成？
师尊重情重义可，可就算是故友至交之子，也不至于屈尊亲自迎接——
“这孩子有意思。”
清琰仙尊忽然开口道。
思绪被骤然打断，东荣下意识向清琰仙尊所言之处看去。
只见那偶有涟漪泛起，一缕缕晕散而开的水镜中，正倒映着七个小萝卜头。
东荣定睛看去，反复辨认周边环境后确认了这群孩子正身处试练第三关，妖域。
穹苍入门试练虽然每次试练内容皆不相同，不同传送点进入试练关卡位置亦是随机，但殊途同归，试练内容总离不了人，妖，仙，魔，鬼五域，譬如此次试练，便是按照人，鬼，妖，魔，仙的顺序铸成，且只有顺利通过五域被传送至大殿前两仪广场处才算成功。
而现下，虽然各地传送阵法的孩子都已进入试练，却还未有人完成试练，水镜中的那群孩子们，正是最快的一组。
他们正停驻了脚步，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并隐隐约约以位于最中心的一名男童为首。
那男童年龄大约十岁，身披玄黑滚金云纹衣衫，一头细幼长发被赤黑色发带束起，举手投足优雅浑然天成，应是生于钟鸣鼎食之家。
此刻他脸颊鼓鼓，一手握着脖子上蝙蝠纹样的金制项圈，正一脸严肃故作老成的对周围孩子说着什么，小大人一般十分可爱。
而令孩子们停下的原因，就在不远处悠闲的晒太阳。
只是它晒太阳的地方不巧，恰好堵住了孩子们前进的林荫小路。
“虽然我相信仙人们不会让我们被妖怪吃了。”
男童一红一篮琉璃一般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卷翘的眼睫打落一小片阴影：“但这么大的狐狸，贸然过去绝对不妥，万一它一时兴起想吃我们呢？”
“那怎么办啊。”
男童身边一身粉裙子的女童两眼发红，雪团似得面颊上隐约可见泪痕，似乎之前已经哭过：“走完了悬崖后是过鬼海，现在又来了个这么大的狐狸，我想回家……”
话落用手掌抹了一把眼泪，嘤嘤哭了起来。
“妹妹莫哭。”
另一个与粉裙子女童穿着相似衣服，只是颜色是鹅黄，相貌也一模一样的女童把前者拉进怀中，柔软的小手轻轻拍打着前者脊背，低声安慰道：“别哭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还不如派个人去试试。”
另一个一直抱臂站在一旁一脸嘲讽的男童不屑道：“我记得在书上看过，狐狸没有储存粮食的习惯，吃饱了之后就不会捕猎。”
他一指粉裙子女童：“就派她去好了，反正她一路上就知道嚷嚷回家，拜入仙门也没那份毅力修仙，还不如现在做点贡献让别人通过，也算死得其所。”
“你！”
鹅黄裙子一把把妹妹护在身后，她小老虎一般对男童怒目而视：“冷昱，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粉裙子哭的更加伤心了。
“怎么不可以？你妹妹兰霏霏就是个只会哭的累赘，过悬崖时抓不住绳子是我救的，过鬼海时非要触碰海水险些被水鬼抓下去是仇玺救的，你自己说说她这一路过来都帮上什么了？嗯？她不是累赘谁是累赘？”
冷昱说话毫不留情：“自己根本没做好准备还非跟着你兰堇堇参加试练，就会给别人添麻烦！”
他扭头看向另外没出声的三人：“裴繁，张锁，王二，你们说是不是！”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张锁与王二面面相觑。
反倒是裴繁出来打圆场。
她不忍看好友因为妹妹的性子被冷昱攻击，遂上前几步对冷昱道：“冷哥哥，虽然我们只见并不熟悉，但大家都是自幼相识的世交之子，又机缘巧合从集仙镇进入穹苍入门试炼，更一路相互扶持走到这里，何必用言语伤人，反而失了和气。”
“和气，和气能当饭吃吗，还是能让我们通过试练？”
冷昱闻言冷笑不止，他对那始终趴在原地不动，九条雪白的大尾巴被子似得盖在身上的大狐狸一扬下巴：“难不成你裴繁要以身试险为我们开出路来？又或者你有别的办法？”
“我们在家里都多多少少学过护身的功夫，或许可以一搏……”裴繁犹豫道。
“不可。”
方才一直盯着大狐狸沉思不语的仇玺开口道：“这狐狸的爪子都有我们半个人大，就算强行打斗，恐怕也是惨胜。”
他看了冷昱一眼：“我同意你的想法，但不会让兰霏霏去。”
仇玺此言一出，兰堇堇如释重负，挺直的腰板松了几分。
王二的反应则激烈多了。
他忽然后退了几大步，眼睛瞪大，高声道：“我也不去！你们谁都别想让我去！”
冷昱撇撇嘴，和仇玺四目相对。
而后者下一句话一如他所料：“我去。”
“仇哥哥！”
兰堇堇与裴繁的声音同时响起，就连透明人似得张锁都慢了一拍惊讶道。
冷昱反而沉默了。
他别过脸去，对着蔚蓝天空翻了个白眼。
烂好心的傻子。
“虽然有几分托大，但我们几人中仙术修习最好的是我。”仇玺对所有人道：“如果是我去，就算那狐狸忽然发难，也可挣扎一二后伺机逃脱，为大家通过狐狸身下的道路留出时间。”
“可是……”
“别废话了，我和你一起。”
冷昱忽然打断了兰堇堇的话语。
他高昂着下巴，明明与仇玺一般高，却非要营造出一种高人一等的架势，似乎这样就能体现出自己鹤立鸡群格外与众不同：“就你修习那几天傀儡术，连个偃师都算不上，还好意思说比我仙术好？我看一过去就被那狐狸拍扁了，谈什么争取时间，真是好笑。”
“好兄弟。”
仇玺却笑了，他拍拍冷昱肩膀：“还是刀子嘴豆腐心，”
“滚你丫的。”
冷昱一把拍掉仇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小手：“仇家和冷家是竞争对手，你少离我那么近。”
话落头也不回，也不等别人反应，就大步向狐狸走去
仇玺对其余几人说了一句伺机行事后三步并作两步，与冷昱一起并肩前行。
兰堇堇犹豫了一下，把妹妹轻轻往裴繁怀里一推，正欲跟上两人，袖口却被妹妹拉住。
“姐姐，不要去。”
兰霏霏红着兔子一般的眼睛，央求道：“太可怕了，不要去，你去了谁照顾我。”
兰堇堇闻言抬眸看向前方两人，又低头看看满面泪水的两人，她咬住双唇。
犹豫半晌后，兰堇堇重重一跺地面，鹅黄裙角翻飞间双足钉在原地，不再动了。
她最终选择留下。
“仇家，红蓝色双眸，山乞血统。”
清琰仙尊微微挑眉，断言道：“这孩子就是仇氏前任家主仇蠡之子。”
“仇氏未来家主，山乞一国太子。”
面色淡漠，冰雕一般的清凕仙尊声音冷冷：“资质尚可，但因果牵扯过多，不宜修仙。”
“清和师兄看好便是，毕竟故人之子。”
清琰仙尊微微摇首，他看了一眼的那空着的椅子：“清和师兄还不到？”
站在椅子后的东荣立时把身体绷的笔直，生怕两尊大佛问自己。
穹苍历代掌门在上，随便回来一个人转移两位仙尊的注意力吧……
或许上天听见了东荣心中哀嚎，又或者历代掌门真的显了灵，层层洞开的大门正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来人身量不高，身材娇小，只比背后重剑高了那么一点点，一身金衣耀眼夺目，及腰的大马尾更是在身后甩啊甩的，灵动而负有活力。
“弟子叶襓，见过掌门仙尊，师尊。”
叶襓在大殿中央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行礼道：“参加试练孩童皆已通过人域，是而弟子闭阵而归。”
“起来。”
清凕仙尊缓缓道。
叶襓正欲起身，却好似想到什么，又生生按下起身动作。
只听她继续道：“禀掌门仙尊，师尊，弟子还有一事需要禀报。”
“讲。”
“关于方才最后一个通过人域试练的孩子……”
叶襓组织了一下语言，欲言又止道“……情况有些特殊，还请掌门仙尊，师尊定夺。”
清琰仙尊闻言有些奇怪：“情况特殊？”
“此子由人界京城传送点进入人域。”
“京城，为师记得此传送点由休德负责。”
“正是。”叶襓继续道：“由于未有前例，弟子无法以言语讲清，还请掌门仙尊，师尊以水镜探查。”
“可。”
清凕仙尊颔首，允了叶襓请求。
后者起身，大步上前，单手贴上水镜。
只见金光自她指尖乍起，水镜中景象一阵剧烈晃动。
待金光消失时，其中又变了景象。
小乞丐抓住绳索后并没有立刻向前走，而是把套在脖子上的断袖两端绕上绳子，一点点蹭着打结。
这比他之前折腾草鞋还要麻烦几分。
不仅仅因为他只有一只手臂，更因为那绳子比他头顶还高了一点——他不得不踮着脚尖，在织物滑落时锲而不舍的一次又一次尝试着。
在小乞丐鼻尖冒出汗珠时，他终于将袖子两端套在了绳索上，并且打了个结。、
如此，他便将自己细瘦的脖子套在了绳索之上。
而后他原地活动了一下脚踝，左手微微离开绳子，后退几步，忽然发力向前冲了几步，左手握住绳子下压，双脚起跳，整个人柔若无骨一般凭借惯性攀在了绳索上面！
他竟然靠脖子上的袖子代替了右臂！
大风中绳索剧烈晃动了几下，方才逐渐归于平静。
小乞丐就像一直倒吊在半空中的蚯蚓般，双脚缠绕在绳子上，开始一点点向前挪去。
只是因为他没有右臂的缘故，每一次稍稍松开左手向前移动，那截袖子都会绷紧，勒进孩子纤细的脖颈，饶是他数次向上抬起身体，也没有缓解多少，不过几次，便在细嫩肌肤上勒出了青紫色。
半空中的孩子咬紧牙关，攀附着自己小臂粗的绳子，完全不去考虑自己背后是怎样的万丈深渊，更不想象自己力竭后会发生什么，只一心蠕动着身体。
他小小的身体随着绳索被山风吹动，左右摇晃，让人胆战心惊。
“谁准许这孩子进入试练的。”
清琰仙尊长眉微皱，他只把叶襓的记忆看到这里，便已动了真怒：“简直胡闹！”
清凕仙尊沉默不语，只注视着水镜中的孩子，似乎并未被触动。
人域是为了锻炼参加试练的孩子的胆量，只需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下不见陆地的绳索上走一百米而不退却便会被传送至下一域。与普通孩子而言，只要不要过于胆小，又或者能横下心来不看脚下勇往直前，便可通过，只是按水镜中孩子那蜗牛般的移动速度，只怕要挪动好久。
清琰仙尊话音方落，水镜中异变突生。
那衣衫褴褛的孩子不知是被大风吹冷了身体，又或者悬挂太久导致无法集中精力，他双脚忽然一滑，勾住绳索的小腿竟不受控制的离开了原地！
“啊！”
小乞丐猛地惊呼一声，他下意识的握紧左手，愣是停止了下落趋势，仅凭左手把自己固定在了绳索上。
换而言之，现下支撑他全身重量的，只有他脖子上的袖子，与那一只皮包骨头，细瘦干瘪的左臂！
只见半空中的孩子额角青筋暴起，双目冲血，不服输的摇摆着身体。
“按照试练规定，每一域负责弟子都不可降低难度，更不可出手相助。”
叶襓面上带着三分不忍，她抬眸迅速与上方一手按住襟口，一手拢起长袖，眸含沉思的东荣对视一眼。
后者几不可见的向她点点头。
叶襓复又垂首，继续道：“所以弟子按照试练规矩，在人域通过一半时加大了难度。”
随着她话音落下，水镜中忽有电闪雷鸣传来。
只见小乞丐头顶风云变幻，方才只是云雾缭绕大风吹过的绳桥上乌云遮天蔽日，几乎盖住了所有日光，云层涌动之间隐约可见闪电划过，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
东荣注视着水镜中落汤鸡似得在风雨中飘摇，即将力竭的小乞丐，心中长叹不止。
不过是叶襓带回的寥寥几句话语，她已意识到是谁准许了这孩子进入试练——
就算这孩子是从人界京城传送点进入试练，但她心知肚明，依大师兄的性子，是决计没有半丝可能破例的。
而其他的随行内门弟子，并没有这份权利。
换而言之，能令休德师兄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至现在没有传回消息默认的人，唯有师尊一个。
师尊竟然真的瞒过穹苍上下，屈尊亲身去迎接仇玺。
而且还没有迎接到，与这故人之子错过了。
如此这般，饶是之前因为这内定师弟的事，东荣与休德谈过数次，可先下看着那蒲伟般可怜的孩子，湘竹六弟子心中终于升起对仇玺的浓浓不喜。
师尊从来一碗水端平一视同仁，既没有因为休德大师兄是首徒是实力强劲的剑修而另眼相看，亦没有因为她选择了仙修中实力最弱，进境最慢的丹道而心生轻慢。
正是师尊这样的态度，才令湘竹上下其乐融融，同门之间从无龌龊。
也正因为如此，六名弟子才会对师尊又敬又爱，视若至亲。
可仇玺的到来或许会打破这一切。
师尊如此明显的重视，着实令人心中难安。
如此突兀的存在，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并非是小气之人，只是一想到仅仅是这小小的，穹苍每一名弟子，不论亲传，内门，甚至外门都参加过的入门试练仇玺便令师尊做出如此举动，那未来师尊更可能会因为这故人之子倾斜了天平……
到底意难平。
待大师兄回来，再与他谈一次吧。
东荣垂下眼帘，不再看水镜了。
“锲而不舍，不心智坚定，不错。”
湘竹六弟子将将平静了心湖，一直注视着水镜沉默不语的清凕仙尊忽然开口道。
鹤发童颜寒若霜雪的穹苍掌门，三尊之首微微抬眸看向殿门，雪白长睫下眸光若古井无波不辨喜怒。
他语气淡漠：“清和师弟，这独臂孩童，你道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少时心（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