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录》希瑟

8、八

　　“‘是那男子薄幸？’我问。她低头道：‘是我不好。’我笑道：‘我虽是山地妇人，自信还相得准人。你不是那等轻浮女子,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听你口音像是蜀地人，独自一个千里迢迢来到武夷，幸而给炎哥遇到，不然恐怕已遭不测。你的家人父母便不担心吗？’她听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扑扑地落下来，道：‘我此生此世都不能再见他了。’‘这个他是谁？是你孩儿的爹爹吗？’她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大姐就不要猜了。只求你一件事。’‘什么？’‘我旦晚便要临盆，看大姐心地慈善，是个爱孩子的人，求你收下我这孩儿，养他成人。’‘你一个未婚女子，拖上这孩子甚是不便。我家虽贫寒，倒不缺这孩子一口饭。没什么不好答应的。只是母子连心，你就真舍得丢下他？’‘我不要这孩子。’说话之间，炎哥却回来了。他一大早出门去打山鸡，要炖汤给这女子补身子。我与他结褵五载，两度生育，倒不见他这般体贴。他心中显见的是钦慕她，我也不介意，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女子在我家住了不到一月，便分娩生下一个男婴。孕期虽然磨难重重，这孩儿生来却是白皙康健，啼声响亮，可爱如仙童。’讲到这里，阿七泪眼汪汪地看着小武道：‘那男婴便是你啊。’
　　“那后来呢？”沈寰问。
　　“后来，”阿七艰难道：“小武生下来，那女子便将他交托与我，不再看他一眼。平时哭了，闹了，她不闻不问，端的是个忍人。”
　　她再度停下，思绪显然还留在当年，不胜浩叹。
　　沈寰垂下头，两颊微微泛红，内里如翻江倒海，几乎坐不住，向阿七道：“大嫂，你再讲下去。”
　　阿七道：“庄主，我先头说过，她结梢不好，你可曾留意？”
　　沈寰点点头。
　　“才能走路，她便要告辞。我知道留她不住，问她去哪里。她微微笑道：‘我自己要是知道就好了。’我劝她回家去，到底是骨肉至亲。她一个女子飘零江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道；‘家我是早不能回了，也无可留恋。只是放心不下他，待知道他一切都好，我便离开这烦恼世界。’”
　　又提及他，阿七忽然瞥了一眼沈寰，心想这“他”难道就是？推想当年之事，必是庄主早有妻室，却与小武妈妈相恋，致她珠胎暗结，为礼法不容，才逃到异乡产子。我原道小武的爸爸是个薄幸之人，可此时此刻庄主不问幽明录下落，却急于知晓她的去向，可见他对她还是一往情深。如此一观，他们倒真是一对薄命鸳鸯呢。
　　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茶抿了一口，阿七又道：“临走之时，她取出一个布包，交给炎哥道：‘大哥大姐救命之恩，我永铭于心，无以为报。这些天见大哥酷爱习武，这本剑谱就请大哥收下吧。又递给我一个卷轴道：‘大哥天天进山打猎，难免受伤。这是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方，疗效极好，用的不过是些平常药物，大姐请收下。’这些天姐妹相称，我与她很是投缘，炎哥更是舍不得。头好几天知道她要走就闷闷不乐。我要抱了小武给她看，她笑着摆了摆手，跟着炎哥出了门。直到她走，我们也不晓得她的名姓。
　　将晚时分，炎哥回来了，脸色很不寻常。和他成亲这么多年，我很了解他。他这个人，虽有些憨，心地并不坏。一个月相处，我明白他已经喜欢上了她。可她是什么样人，我们又是什么样人，落架的凤凰也是凤凰，云泥之别，这样的情思也只好埋在心底。知道他心里难过，我便闲闲道：‘也不知她现在去了哪里？’炎哥浑身一颤，道：‘是啊。’不由得抬起手来擦汗。小指上什么东西明晃晃一闪，我定睛一看，吃了一惊，竟是那女子的羊脂玉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