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录》希瑟

12、十二

　　“黄衫师父。”小武喊住严柯。
　　严柯转身同他对视。
　　“你杀了我爹爹。”小武道，裴炎的死状浮现在眼前，泪水夺眶而出。
　　严柯一脸的诧异：“他不是你爹爹，他是你的杀母仇人。”
　　“这十五年他都是我爹爹，含辛茹苦育我成人，大是不易。”
　　严柯无可奈何地一笑，道：“我以为知晓了真相，你会像我一样恨他。”
　　小武道：“过去的事固然是他不对，大错已铸成，无可追悔。你便杀了他，简家妈妈亦不能重返人间，反而又造成裴家的悲剧。”
　　严柯道：“你不是一心向往江湖吗？手刃仇人是快事，也是江湖道义规矩，人总该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不然，何以慰泉下死者？”
　　小武道：“听到裴家人的哭声，你心里真的是这样快意吗？如果江湖是这样的江湖，我宁愿做武夷山的一个猎户。”
　　两人信步而行，说话之间已到了前庭的花园。远远睹见一架蔓生花，严柯不由得走近去看。彼时虽是暮春，后半夜山顶风寒露重，空气清冽如青苹果。钩月渐渐西沉，满天密匝匝一层星，仿佛伸手可摘。星辉下，一架淡粉重瓣小花给染成了粉紫色。
　　“是玫瑰？”严柯一脸疑惑。
　　小武却认识，道：“是苔蔷薇。”
　　严柯笑道：“我今天才知道这花叫苔蔷薇。浣花溪简家原来也有这样一架，不知还在不在。”
　　花架下摆着一张石桌，几尊石鼓。严柯拂去尘灰，坐下来，望着小武道：“你对浣花溪简家很陌生吗？几十年前，这家出了个神医，江湖上人称浣花医圣，名叫简越人。他便是竺心得父亲，你的外公。”
　　小武腼腆地一笑，也坐下来，道：“浣花医圣的名字自是如雷贯耳，想不到他却和我有这样的渊源。”
　　“你不想多了解一些你生母的生平吗？”严柯问。
　　小武道：“怎么不想？只怕提起会叫你伤心。”
　　“不不，”严柯笑道：“我这个人就活在往事中。每次提起竺心，便觉得她还在世，就徘徊在我身畔。只是苦于知音稀少，难得遇见个可以谈心的人。”
　　“这些年间就没有过其他的打算吗？”
　　严柯怔了一下，笑道：“你是指其他的女人？怎么会！你没见过竺心，你不知道她有多好。沈寰爱她，裴炎爱她，我其实都能理解。她是那种你看在眼里就不想放手的女子。这样一个女子，她偏偏垂青于我。便是她已离世，感念她这份知己情怀，我又怎么忍心他顾？
　　我是个平凡的人。当然，二十年前，我同任何热血少年一样自命不凡。那一年我辞别恩师下山，开始闯荡江湖。我的师门在武林中寂寂无名，我想立一番功业大是不易。可我青春年少，不乏勇气与豪情。凭着一己之力，不久我便在江湖中崭露头角。当时幽明山庄老庄主病逝，沈寰年仅十八岁就登上庄主之位。天下英雄起初根本看不起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人公开质疑他中原武林领袖的地位。消息传到海外，梵天大和尚千里迢迢来中原向沈寰递下战书，如果失败，沈寰需交出幽明录。”
　　听到这里，小武不禁问道：“那幽明录究竟是沈家祖传之物，还是西域国宝？”
　　严柯笑道：“幽明剑谱的许多招数的确有些西域风，但沈家得到幽明录已过三百年，称霸武林亦仰仗此书，当然不肯轻弃。面对梵天的挑战，沈寰毫无惬意地一口应下，震惊整个中原武林。决战便是在这峨嵋之顶，那一天，豪杰齐至，想要一瞻少庄主的风采。沈家人心下也清楚，能否维护家族几百年来在武林中的领袖地位在此一搏。
　　“梵天乃是西域国师，成名早在四十年前。上一次他来中原与幽明山庄老庄主比武，直打了一百三十回合才决出胜负。虽然惜败，却也足以令中原人士刮目。那一年沈寰只有十八岁，可他只用了三招，就将梵天击败。最后一招，那剑直直钉进了梵天的眼睛。他究竟少年气盛，宽容忍让逊老庄主一筹，对于像梵天这样的武林前辈，一丝情面也不留。即便如此，他的高傲，对于武艺的精益求精，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令在场豪杰拜服于地，心甘情愿受其驱遣。
　　“便是我，也不禁按下心中的嫉妒，与他结交。是的，有些人生来珠玉环绕，有些人却要白手起家。但我很快发现，沈寰这个人十分单纯，无论做什么，都执着于心，别无旁鹜。他生就一副清奇骨骼，百年难遇，出身豪门，家学渊源，却毫无浮躁之气，练起功来一丝不苟，孜孜不倦。别家贵公子的营生消遣，他却一点儿也不沾染。
　　“后来，千叶门与罗汉帮火并，沈寰与我前去调停。可惜晚了一步，罗汉帮百余人都中了千叶掌门的独门七日毙命散。除非浣花医圣出手，无人能解此毒。我们到时，已经耽搁了三日。浣花医圣十几年前不知因何缘故退出江湖，隐居故里成都浣花溪，距罗汉山庄足有千里。众豪杰中以我轻功最好，便推我前去求取解药。
　　“承众人看得起，我自然当仁不让。一夜奔波，到得浣花居，医圣简越人之家。简越人问明来由，不谈解药，却道：‘仅仅一夜，你就从罗汉山庄来到我家，轻功不弱啊。’我还当他是夸奖我，连声谦虚。他冷笑道：‘葛丘明是搁下什么人？’我恭敬道：‘先生猜得不谬，他便是在下恩师。’他道：‘既是这样，解药我不能给你。那葛丘明是我的大仇人。’我急道：‘我求药是为救罗汉门一众弟子，与我个人无干。’他笑着摇摇头道：‘谁来我都肯，只你不行。’说着便出了房门，留我一个人在书房呆立。我见过怪僻的人也不少，武林中多是这类人，可一提起行侠仗义，无不跃跃欲试。这简神医却因为一点儿私人恩怨，置百余人性命于不顾，着实叫我大开眼界。我正琢磨着恩师当年因何得罪了他，报应落到我头上。书房帘子一挑，一个少女朝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