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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隋炀帝大业七年(公元612),末世总是动荡不安的,这华而不实的皇朝在摇摇欲坠,每个人的心里都悄悄地在问一句话:接下来该由谁来当家了?
      深秋,九月下旬的天气已是十分凉爽,然,在皇城里,侍郞府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家主礼部侍--李拙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大凉天满头大汗,不时伸长了脖子往内室张望。
      “爹,您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您这般急也是急不出来的呀!”十二岁的长子李践劝道。
      李拙定了定神,找了张椅子坐下,嘴里不住嘟哝:“怎么还没生出来呢?当初生你的时候也没这般辛苦呀!”
      是了,他们在急着等待李家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李夫人身体不好,却怎么着也想再给李家添个新丁,如今进了产房二天三夜了,除了偶尔传出李夫人的惨叫声外,什么消息都没有!这叫李侍郞怎么能不急呢?!
      前思后想,李拙突地站了起来,奔到正堂,那里供着一尊观音像,隋唐时佛教盛行,这样的观音娘娘随处可见。李拙扑通一声跪在案前,以前所未有的虔诚祈祷道:“李某不求男女,只请菩萨保佑母子平安!将来必定修桥铺路广积善德!以谢恩典!”
      跟着出来的李践也象模象样的跪下来跟着父亲一同祈祷。
      可是,菩萨似乎并未曾听到李拙的祈祷,又四个时辰过去了,一声微弱得象小猫仔般细的哭叫声从内室传了出来,同时传出丫环和稳婆的惊叫声:  “夫人!夫人!”
      李拙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冲进了产房,他的妻子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着,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奇妙微笑,清秀的唇微微勾出一个弯,李拙走近她,低声道:“是累得睡着了罢?”
      原本因老爷突然冲进来而大吃一惊的丫环此时回过神来,呜的一声哭将起来:“夫人……夫人……她去了。”
      “去了?”李拙象是没会过意来,重复了一遍:“去了?”
      会意到那两个字的含意后,他呆住,半晌,回过神来对哭得伤心的丫环道:“去将践儿叫进来。”
      丫环出门后,李拙轻叹了口气,夫人,那个十三岁进了李家的门,十五岁圆房,十七岁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的女人,相敬相爱的过了十数年,最终为了他、他的孩子送了命。
      想到孩子,他回过头去看稳婆,她怎么不把孩子抱过来给他看呢?
      稳婆抱着襁褓的手有点抖,勉强挤了个笑容道:“恭……恭喜……侍郞大人,是位公子,只是……”
      “只是?”李拙心里一抽,莫不是连儿子也保不住了?
      “小公子身子太弱,只怕……”稳婆不敢说下去,凭她接生十五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婴儿是绝对过不了今晚的!可是,怎么能说出口呢?刚刚承受丧妻之痛紧接着又要接受亲儿夭折的命运,任谁都会发疯的吧?更莫说这位是在朝身居要职的侍郞大人!倘若怪罪下来,只怕自己小命不保!
      李拙接过婴儿,手上几乎感觉不到份量,小东西哭声细细的,没一点气力似的。
      “娘!”李践哭着奔了进来,直扑床头,十二岁,说小不小,说大也并不大,对母亲的依恋尚重,如今竟然就要永远失去了,不禁哭得死去活来的。
      李拙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如同瘦皮猴,只有拳头大的头上鼓着一双贼大的眼却没有力气睁开,只裂着一条缝看着这初来乍到的世界。看上去,这样的孩子多半是活不长的,但是!这是妻子拼了命留下的骨血!怎么能就这般让他去了呢?不行!要让他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马上找乳娘!给我找长安城里最好的乳娘!小少爷要是活不成,你们就都别活了!”他突然大叫起来,惊得在场的人个个发颤!
      谁不想活呢?整个李家都翻了天,乳娘找来了,大夫请来了,围着那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小肉团忙开了。
      总算上天还有那么一点良心罢,婴儿熬过了一天、两天、五天……折腾了半个多月后,居然开始长份量了,迅速增长的血肉很快将那原本皱皱的皮囊撑了起来,象是要将出生前欠着的养份都补回来似的,胃口大到得要两个乳娘随时侍候,一哭就喂准没错,两只原本看来大得不对劲的眼此刻全睁开来,竟然水灵灵的,特好四处张望,更显得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李夫人的丧事结束时也正好是婴儿满月之日,李拙没有摆满月酒,只是整日的陪着婴儿,入夜,李践来叫父亲用膳时,李拙对他说:“你二弟就叫邀了,李邀。”
      “李邀?拗口。”李践对这名字不甚满意。
      “邀,邀天之幸才活下来的,也是你娘亲用性命邀来的,贵重啊――”李拙说完走了出去。
      于是这个婴儿有了名字:李邀。

      李拙的悲伤并没有保持太久,他还有两个妾室,幸运的是,两位夫人都甚是体己安份,谁也没想着要抢主母的位子,体贴得让人感动。
      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李家主母的位子便一直空了出来,两位夫人余氏和周氏成了李邀的母亲。
      说李邀是蜜水里泡大的一点也不为过,就因他生得不易,父兄对他向来不舍得假以辞色,两位“母亲”则更是宝贝得如心头肉一般,时局的动荡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几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战乱,天下便易了主。
      李邀稳稳当当活到了十二岁时,已然是李姓唐朝了。
      唐初任用隋时旧官吏不在少数,李拙便是其中之一,也许是沾了同是李姓的光吧。虽说,从侍郞变成了太子家臣,说是辅佐东宫,其实是再没半点实权的空职而已,不过,李拙生性不好争权,也就随了时势,只要家计无忧便可。
      另一点来说,李拙并不担心无法光大门楣,长子李践当年十五岁从军,跟随高祖征战,如今也在尉迟大将军帐下混得个校尉之职,还颇有些名堂,晋升得挺快。
      李践十八岁那年成了亲,如今儿子也已经两岁了,而李拙自己在李邀之后,又让余氏和周氏生了一儿一女,用李拙自己的话来说就两个字:“足矣!”
      不过,李家最受宠的仍旧是二公子李邀,何故呢?先来瞧这位公子的长相,瘦削的身体里谁也不知道究竟包裹了多少用也用不完的精力,白里透红的肤色衬着标致俊秀的五官,让人看了一眼后就舍不得再挪开视线。虽与寻常纨绔子弟一般的刁钻古怪,不过,为人却是非常和善的,是以下人们也都乐得与这位二公子往来,无话不说。李践对弟弟的评价是:聪明有余稳重不足。李邀聪明,读书过目不忘,更写得一手好字,然请到家里的西席多半做不到三个月都统统走人,原因无他,那些先生怎么也容不得被一黄口小儿愚弄,有辱斯文。
      而李邀自己则大不以为然,每每给父亲责骂时便还口道:“他们不如我能耐,做不得我先生,走了便走了,犯得着这般生气么?”
      李拙素知次子的脾性,也就随他去了,不想没几天李邀又叫开了:“文章读多了人便也傻了,不读了!我随哥哥习武去!”
      李邀自幼体弱,兄长李践从小便要教他习武强身,他原本就没有兴趣,又不愿吃苦,远不如其兄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此刻说要习武,老父皱了眉头:“你又是图个新鲜。”
      李拙一向认为李邀将来怎么也是做文官的料,私心里也不舍得让他习武吃苦,便想劝他打消念头。李邀却是一迳坚持:“要习武!习武比读书好玩多了!”
      好玩,这就是李邀习武的理由了。事实上,李邀很多时候为人处事都以一个“玩”字为本,从小不识愁滋味的他除了“玩”以外对什么都不关心,也用不着关心。
      李拙还想出口阻止,李践开口了:“爹,不如就让二弟随我学几日吧,他若有心,习得一身好武艺将来文武双全,也是件美事,若是他图一时好玩,吃得几日苦头,自己也就放弃了,好过您这般苦劝。”
      “好吧。”李拙点点头,长子稳重,教他放心,也只有践儿才降得住那小精怪了。
      李邀便从次日起随兄长习武了。出乎李践意料的是,这次李邀居然正经八百的扎马步,练招式,数日下来竟然也没叫一声累,暗暗称奇,不禁问他:“怎么如今这般用功了?”
      李邀笑道:“读书只修得德高,习武方能望众。自古哪朝哪代的开国君主不习武的?读书万卷,有何用?始皇帝一声令下,便坑了儒生不计其数。兄弟我不过是效法昔日帝王,习武备用罢了。”
      李践闻言大惊,喝道:“不可胡说!自古帝王皆由天命,岂是我等这般平民可以效仿的?今日只有你我兄弟,我只当你是童言无忌,此话切不可向外人提起!知道么?”
      李邀暗笑兄长愚腐,但瞧他脸上难看,也不敢造次,虚应了一声此事便草草带过了。然而这想法却一直深踞于李邀的心中,帝王皆由天命?那天命又由谁来定的?

      唐·武德八年(公元625年)。
      李邀十四岁,两年的习武让他的身子骨强壮了许多,个头长得已然超过了父兄,俨然是个英俊少年模样。李拙便将他荐到了太子府,做起了太子舍人,平日便随侍太子,算不上个官吏,只望他的机灵聪明用到实处,好给将来太子登基后的仕途打个好根基。
      李建成三十出头,资质平庸,又好纵情声色,虽因年长而贵为太子,然相较之下,他的二弟秦王李世民的光采就盖过他许多。
      主子无能,下属自然也就没什么可忙碌的了,李邀在东宫住了数日后便开始犯愁了,这里非但不好玩,简直无趣至极!李建成并没有个要当皇帝的样子,李邀侧头悄悄打量身边正弯弓瞄准林间那小兔的男人,这种人当皇帝也是天命,这老天多半是眼瞎了罢?
      嗖!箭响,咚!攒在小兔身后的大树上,兔儿则惊起跳脱。李建成一箭不中,心中不悦,忙喝属下:“还不快给我追!”三两个小侍连忙围上去要将那兔儿赶回太子身边。
      李建成随意将手中的弓递给李邀:“拿着!”
      李邀接过弓,牛骨脊,乌金弦,是把好弓!只可惜……看了一眼那身为太子的男人,暗暗叹气。
      马蹄声响起,南边来了一支人马,当头那精壮男子远远便笑道:“原来皇兄也来此狩猎,小弟见礼了!”
      李建成一看来人,脸色便更是难看了,天下间只得这一人能给他如此沉重的危机感!李世民!
      李邀第一次见到李世民便在这武德八年的秋猎场之上。
      李世民象是完全不曾感到兄长的排斥,笑着凑上来:“皇兄居然也有这般好兴致,不若与小弟一同游猎吧。”
      李建成看着他,怎么也不想在这二弟面前失了尊贵的身份,便也笑道:“好啊。”
      这时,小侍已将兔儿赶了回来,李世民伸手便出一箭,未中,李建成见自己已然慢了一步,转头对着李邀吼道:“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快射呀!”
      李邀一愣,没错,弓是在他手上,可是没有箭啊!
      “拿去。”一支箭递到李邀面前,李世民一脸不明所以的笑容。
      李邀道了声谢,弯弓搭箭,肩、臂、腕、指――集了一身的劲,“嗖!”的一声,兔儿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好!”李建成大喜,自己身下一个小小的童子舍人竟然也有这般的好箭法,可见手下人才汲汲,世民必然要难受上半天了!
      李世民未动声色,暗地里打量了那舍人一眼,是个孩子,长得太秀气,不够稳重,不过,那手好箭法倒是值得叫人注意。
      小侍将死兔拾回来交给太子,李建成拎在手里得意非凡,好象是他射中的一般,在旁的几个官员也一同趋谀奉承,李邀手里拿着弓被凉在一旁。
      “多大了?叫什么名?”秦王上前来和颜柔声问道。
      李邀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连笑的时候都给人一种威仪无比的感觉!
      “小臣姓李,名邀,14岁了。”
      “是宗家?”李氏夺得天下,凡是李姓人家莫不希望能沾个亲带个故,是以李姓皇家的家族便莫名的大了起来,若大的皇城里弄不好遇上个姓李的便会是个宗家的人,因此才有这一问。
      “不,不是。家父是太子辅李拙,原是前朝侍郞。”李邀淡淡地回答。宗家?呵!没这个福份!
      李世民一愣,这孩子谈吐有礼,但却怎么有种不卑不亢的味道?有意思!战场上滚打过来的他对人有种敏锐的洞察力,直觉告诉他,这是个不一般的孩子。
      “皇弟,为兄有些累了,先行一步,皇弟自行游猎吧。”李建成声音因刚才的小胜而响亮了起来。
      “是,皇兄请便。”李世民恭敬地对兄长揖首,眼却又再看向了李邀。

      整队回太子府后,李建成静下来,想起了那替他射下兔子的孩子。
      “叫李邀进来。”
      李邀应声进门,跪在地上口中念道:“小臣李邀叩见太子殿下。”
      这声音真是好听!李建成心一动,道:“抬起头来。”
      李邀抬头,迎上李建成的目光。容貌上与李世民有些相似,但却不知为何多了一份轻浮少了一些威仪。李建成也在打量李邀,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舍人中竟然有个如此俊俏的儿郞!
      “你会武?”
      “跟兄长练过两年。”
      “只练了两年竟然就能射中今天那只兔子,将来必成大器!”李建成到底也是懂得要刁买人心的,这样的孩子夸他两句多半就能开心得上天去了吧!
      李邀心里好笑,不过射中一只兔子就能成大器?那天下间的猎户岂非个个都是奇人了?但是,嘴里却道:“殿下谬赞了,小臣能射中那兔子其实非是小臣的箭术高明!”
      李建成一奇:“哦?你说那是巧合?”
      “那倒也不是,只因那是太子殿下的弓方才得中。”他说得诚恳,象是说什么事实一般。
      李建成一听便笑开了:“你有一张讨人喜欢的嘴!好!你好好随着我,他日定然前程无量!来人!赏黄金十两。”
      李邀暗笑,如此简单零花钱就到手了,这个太子着实好哄得很。同时心里也知道,这般人品实在不是做皇帝的人选,只是,这又与他何干呢?他只想过得快快活活,游戏人生就好,谁做皇帝不都一样么?这只不过说明,皇帝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不再深想下去,李邀退了出去,到帐房领了赏钱,便匆匆出了东宫打算回家。不料刚走出东宫不远便被一个陌生的宦官叫住了:“李邀李舍人么?”
      “呃?我是……”李邀下意识的回答。
      “秦王殿下有请。”宦官带着一脸漠然的说道,尖细的嗓音让李邀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李邀当然不能拒绝秦王的邀请,便跟着那宦官走,打量他那身装束,是个管事的,宦官在宫廷里有着极微妙的身份,算来应该是宫廷中最底层的人物,可是,只要依附到一个有权有势的主子便似乎连带着也有权有势起来。也许是生理上的缺陷极需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来填补……所以,多半小有权力的宦官是看不起舍人的,没有头衔,没有品级,没有权力,只是那些没有权势的小官僚子女打发时间的虚职。
      “秦王殿下找我什么事?”李邀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今就是三岁小孩子也知道太子与秦王之间的争斗,自己身为东宫的舍人,却被秦王召见,是福是祸?
      “去了便知道。”宦官一脸不耐,李邀也就不敢再多问了。

      秦王府的陈设远不如东宫华丽,简朴而庄严的布置让人对这里的主人肃然起敬。
      李邀作梦也没想到一进秦王府就会有人来迎接,而迎接他的人竟然就是秦王李世民!天要下红雨了吗?
      心里惊愕着,李邀仍是很自然的叩首见礼。
      膝盖还没着地,便被一双厚实的手扶住了,爽朗的笑声在头顶响起:“不用多礼,这里是本王的私宅,李兄弟来者是客,我们不理那些个繁文缛节!来来来!随我进来!给你引见几个好朋友!”
      正堂里设着酒宴,已经坐了二个人,至少有一个是认得的,那是兄长的上司尉迟恭大将军。那剽悍的男人有一张憨厚的脸,李邀曾与兄长到将军府上去过一两回,虽然没有正面见过,但远远也瞧过数眼,印象蛮深。
      尉迟恭身边坐的是个身着和服的日本人,那多半是日本来的遣唐使了吧?那个子矮小的男人有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要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印在心里带回给他的国家一样。
      李世民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尉迟恭大将军,那位是日本来的遣唐使晁和大人。”二个男人虽然都惊于李邀的年幼,但,能让秦王亲自迎接的人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便都不失礼节的略一颔首。李世民指着李邀笑道:“至于这一位则是我适才在猎场遇到的一位小朋友,他现在是随侍太子的舍人,名叫李邀。”他有意无意的加重了“现在”二个字的语气。
      二个身份显赫的男人都是一愣,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舍人,还是太子的舍人!秦王与太子之间的关系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他们两人都是秦王的至交好友,更是清楚得很!
      李邀恭恭敬敬的见了礼,李世民便要拉他入座,李邀退了一步,他虽不太明白宫廷里的争斗,不过多少还是有所耳闻的,他可不想多惹事非,让父亲生气。对十四岁的他来说,并不懂得什么时势,也不知道他的决定会给他的未来带来多少变量,他只是知道对太子忠心耿耿的老父一定不会喜欢自己与秦王太过接近的。
      李世民看着他笑得亲切:“不必拘束,坐吧。”硬拉着他坐下,又对正在发愣的两个人道:“你们很奇怪我为何要请这个小小的舍人来,还如此礼待是么?”
      尉迟恭没有开口,他本就说话耿直不善言辞,便将发言的机会给了晁和,晁和轻咳了一声,用略有些气虚的汉语道:“秦王行事自然有秦王的道理,这位小朋友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让秦王你欣赏吧?”
      李世民笑道:“说过人之处,倒也没什么,只是以十来岁的孩子而言他算是特殊了些,将来必定是个人材。”
      李邀看他心想多半又是为了那只兔子的事,不禁有些好笑,还以为李世民与其兄有什么不一样,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时李世民正在将狩猎场上那一幕说给尉迟恭与晁和听,尉迟恭一听便明白了,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如此镇定的张弓搭箭,而那兔子在先前一箭不中之下已然受惊,定然毫无次序的狂奔乱跳,他竟然仍能一箭中的,说明这孩子至少武艺上确是有过人之处的!而晁和则注意另一点,若是旁人姓李的被问是不是宗家,就算不是也要想尽办法拉上关系说成是,攀上皇亲国戚是何等尊贵之事?他却直接做了否定的回答,若不是年幼无知,便是对名利根本不在意!果然是不寻常的!
      最后李世民道:“如何?这孩子果然是未成之材吧?”他对自己的问话早已在心里下了肯定的回答,故此笑得格外爽朗。
      尉迟恭笑道:“果然是个人材。”
      李邀故做乖巧的道:“大将军谬赞了,小臣并无什么本事,那一箭多半是秦王殿下所赠之箭的功劳。”
      李世民一愣之后,目光闪烁,随着便又笑了起来:“很会说话嘛!”
      尉迟恭微微皱眉,不好!这孩子这么小便学会阿谀奉承了……晁和却盯着李邀的眼睛若有所思。
      李世民心情大好下便道:“不如我去向皇兄将你要了来,到我秦王府供职如何?”
      李邀看了李世民一眼,心里想道:李建成平庸,在他手下怎么玩都不用担心,但是李世民……这个人不好玩!他太聪明了!何况,将来做皇帝的人又不是他……
      思及此,他摇头:“小臣不敢高攀。”抬头看李世民脸色平静,便接着道:“小臣年纪尚幼,原就帮不了太子什么忙,心中多有不安,蒙秦王殿下错爱,但若是到殿下府上,只怕也帮不了殿下什么忙,恐负了秦王的美意。”
      李世民淡淡道:“不考虑一下么?”
      李邀不答,只是回以一脸天真的笑容。
      李世民沉吟一会儿,微微笑了一下:“想不到皇兄也有你这般忠心之人在侧,这倒是他的福气,只望他知道惜福。”抬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罢。”
      李邀躬身施礼:“谢秦王。”
      这时尉迟恭也道:“那我也告辞了。”他向李世民做了个眼色,李世民会意,知他想借与李邀同路出府之际再行开导,便也不留,只道:“那请将军慢走。”

      尉迟恭与李邀一同出得秦王府,尉迟恭道:“李兄弟,为人处世,不是花言巧语便可的,做人要踏实才是正途啊!”李邀因兄长李践素来敬仰这位大将军,也知道他为人耿直,自然也收了玩心,认真应道:“是。”
      尉迟恭见他答得恳切,觉他是个可以教诲的人,想来在秦王身边的成就应该会更大吧!便道:“秦王为人英明果敢,又能识人,李兄弟不若再考虑一下,也许在秦王身边前途更大些呢?”
      李邀心意早已定了,此刻便只虚应道:“是。”
      未几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府。

      这时的秦王府里,李世民和晁和对酌。
      无语良久,李世民开口:“你在想什么?”
      “你呢?”
      同时道:“那孩子……”又同时住了口,相视一笑。
      “你先说吧。”李世民道。
      晁和正色:“是个奇人。”
      李世民一挑眉:“怎么说?”
      “第一,他先前对你的奉承乍听让人反感,但看他眼里却没有一点企图,倒象是随口应付的言辞。第二,他口口声声说不愿离开太子,可眼里却没有忠诚之意……”他忽然住口。
      李世民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人不忠,他不忠于太子,也不会忠于我,再说得大些,他也不会忠于皇上,他只忠于他自己,这就是他给你我的感觉是不是?”
      晁和也点头:“这种人生在乱世便是为王之材,只是如今贵国世道初定,若是不能收伏就不宜养虎为患,你也是这样想的罢?”
      李世民轻叹:“可惜。”
      于是这段话便就此结束了。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
      李世民坐在秦王府,幕僚们聚在厅里……
      犹豫再犹豫,当真要如此?后人当如何评价他?这忽儿,他也终于有了一丝胆怯。
      “殿下,天下有能者得之!太子荒淫无道,扰得后宫不净,若他日即位必为害百姓,殿下此举不过是为天下苍生着想!还犹豫什么?”一个声音在一众忠心耿耿的属下中响起,很快引起了共鸣,秦王府前所未有的喧哗了。
      “好!”李世民看着他们,那丝丝胆怯去了!是的!他没有错!

      小雪,玄武门。
      血。
      李世民张弓搭箭,瞄准了城楼下那骨肉兄弟的胸口,不期然想起了一年前那秋猎场上的那只兔子……
      紧扣的指一松,无法后悔了!箭离弦,射入李建成心口,血如花般绽开。
      李建成惊、痛、倒地。
      他身旁的齐王李元吉大骇:“你竟然……”
      心一横,第二箭破空而出,带得鬼魅般的厉啸闯进了李元吉的胸口。
      李元吉倒地,一脸不信,他以为随着长兄便一切皆定。天下是长兄的,长兄曾许诺一登基便立他为“太弟”,那天下也就等于是他的了!怎么竟然会有这般变故?这一着赌错了!大错特错!他后悔,已晚!

      玄武门事变,秦王李世民弑兄杀弟,迫父退位,篡权成功。
      公元627年,李世民登基,史称唐太宗,改元贞观。玄武之变,李世民为求斩草除根,将太子李建成及齐王李元吉家眷、奴婢、家臣一并杀净,族人统统入罪,牵连人数三百以上。

      是场恶梦吧?!
      许多人心里都暗暗在想着。包括李世民,从此食不欢,寝不安,亏心事终是做不得的!
      又是秋,猎场。
      李世民策马狂奔,如有厉鬼在后追赶,远远的将随侍抛在了脑后。到得一处,好熟悉!一只兔儿悄悄跳过,抓紧时机,“嗖!”一箭,兔儿应声倒了。他想起了那个孩子,好象是叫李邀吧?
      死了!定然是死了!他是太子身边的舍人,父亲又是家臣,定是全家都死绝了罢?  可惜!若是不死,不知他日会是个怎样的角色呢?
      “李世民!纳命来!”
      一声暴喝中,人影扑了上来。
      “当!”挥配剑,挡住这迎头一击,定睛看,竟是他!李邀。心里不自觉的一喜,他没死!突的又一沉,他怎么竟然没死?!
      不用细看也知道他的变化有多大。那原本总带着淡然有礼的笑意,精明顽皮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了一抹死灰色的仇恨,原本白皙清秀的面容蒙着一种几乎是病态的黑红色。
      一击不中,他二话没说又挥出一剑,李世民再挡,惊觉他力气大得惊人,用了全力压住他手中的剑。
      “你没死么?”
      李邀盯着他,眼里的仇恨赫然变得滚烫,齿缝中迸出一句:“所以你得死!”抽剑,侧劈。
      他闪避,大喝:“来人哪!护驾!”
      已经在附近的护卫听得这一声叫,早吓得魂不附体!竟然让皇上遇刺!小命不要了?飞也似的狂奔过来,朝李邀攻击。
      情势已然对自己不利!李邀开始退,身上立刻着了数道伤口,血染了一身,他竟不觉得痛。麻木了!只知道立刻离开这里,飞奔,入林,飞奔……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追来,只是一味的狂奔,直到力尽,倒下。
      朦胧中,被人抱了起来,终是被抓住了吧?

      睁开眼,入目全是浅碧色的花。
      绿梅。
      “怎么这般鲁莽?不象你。”矮小的男人居高临下看着躺在榻上的他。
      李邀惊起!怎么竟然是他?!
      “你放心,这里是遣唐使府,不会有人怀疑到这里来的。”晁和笑道。
      “你?救我?”
      他笑着一摊手:“这岂非已是事实?”
      “为什么?”
      “大概和尉迟将军答应你兄长放你一条生路的理由差不多吧。”他似乎习惯迂回的说话方式。
      “你说谎!”他怒喝。这男人打着什么主意?
      晁和笑笑:“你果真这样认为?看来我们真的是同一种人呢。”
      他不语,等下文。
      “跟我到日本去吧!大唐已然没有你可以立足的地方了,跟我到日本,一同效忠天皇陛下,成就一番事业,也可重振你家门楣。如何?”
      “不。”他一口拒绝。
      “为什么?嫌我们日本国小?”这般说时,他并没半点自卑。
      “不。”他语意不明的重复了这个字,边说着边挣扎着站起来,往外走。
      晁和没有追,只是叹了口气:“可惜。”
      这个人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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