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八戒的小靴子

5、往事和叔叔们

　　亲自送走两位弟弟的顾爸爸，回来的时候为了省钱搭了别人送货的小三轮。柴油小三轮九十年代有些经济条件的人家用来送货用，但是三个轮的柴油机动车并不安全，更何况这年头交通安全意识并没有普及。顾爸爸搭了邻镇贩卖鸭鹅的小三轮，人家也是好心，老乡吗，不收钱顺路搭个车而已，谁知走路上出了事故。从家到省城有条必经之路，路从两个集镇之间的一座小山穿过。本来是人们踩出来的山路，后来通马路为了省钱省力借了原有的山路路基。山虽不高但是毕竟是山路，路修的并不完美，再加上修好没几年路基压的并不实在。下了雨路基的土方会有滑坡的情况。后世皆知山路事故不是雨天滑坡便是拐弯狭窄急转。顾爸爸他们便是两样都遇上了。
　　顾昭雪清晰的记得那天，姑婆婆和自己被镇上公安局的小车接到现场。路旁的山坡下翻着一辆小三轮，破烂不堪。死去的鸭鹅撒了一地，顾爸爸和司机老乡血淋淋的身体沾满泥土、落叶和鹅毛鸭毛。姑婆婆在哭，自己太小了只是呆呆的看着。旁边的议论着：大拐弯过来便是急下坡，路滑还有一小段路基土滑坡了。司机老乡踩了刹车，路上有一道又长又深刹车印记。但是路况太糟了，两个人连满车的鸭鹅滑下小坡，翻了几番才被坡下的树丛挡下。过路的人发现了跑去报警，警察来了，发现人卡在里面，叫了附近的卫生院，医生来了，人已经没气了。周围的群众借了工具，废了一番力气才把两人拖出来。顾昭雪和姑婆婆来的时候司机的家人还没到，两人的尸体摆在路边，只是稍微清理了脸部，方便辨认。后来司机的家人也来了，哭声更大更响，姑婆婆晕了过去，有人扶着掐人中，现场乱成一片。顾昭雪坐在顾爸爸的旁边，掏出小手绢给顾爸爸擦脸，没几下碎花小手绢便和血泥糊成一团。顾爸爸身上的确良的白衬衫是结婚做的，平日里舍不得穿，只在重要日子穿一下。白衬衫被鲜血染红泥水湿透全身，下半身被重力挤压烂的的一塌糊涂，几乎和黑布的裤子连成一体，上半身却佝偻着。五岁的顾昭雪一下子知道了死亡是什么！在她明白活着是什么之前体会了死亡的意义。
　　后面的事，顾昭雪记不得了，再次醒来便是父亲的葬礼。两位叔叔没走成，回来跪在棺材前，头磕的砰砰响，磕的一片青紫。村里的老太太忙着劝慰姑婆婆，男人们帮忙张罗白事，婶娘阿姨们偶尔发现傻掉的顾昭雪，抱起来哄哄。闲言碎语也来了，什么老顾家男人都被克死了，白替人家养大两孩子，眼见着福气来了结果被人截胡，顶梁柱也被克死了，两大的走了还有个小的。又说两大的走了就是白眼狼，顾老头当初瞎眼了！有说一老一小谁养活啊？还说克人的是老姑婆吧，老太太一来这家就不断出事，估计大媳妇就是那老太太克死的……
　　顾爸爸的葬礼结束后，两位叔叔和那边的亲人大吵，说不要回去，要给姑婆婆养老，要把侄女养大。那边叔伯说给钱，这边村里长辈说两白眼狼，顾老大刚刚入土家里便吵得不可开交乱做一团。姑婆婆大受打击一病不起，而村里人的照顾、同情总有过时的时候，加上各家又开始秋忙，顾昭雪成了被忽视的那个。那个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孩子会有心理阴影，吃饱穿暖饿不死就是照顾好的意思。等大家都缓过神来，顾昭雪已经变成了目光呆滞，不爱说话的傻小孩。
　　病到的老人变呆的小孩，让两个忙的焦头烂额，毕竟他们也是只是半大孩子。姑婆婆撑着病体照顾顾昭雪，为了不拖累两个侄子，就撵他们走，但是两位叔叔不肯走。一直僵持不下。最后的最后那边的人恼了，舍不得和两位叔叔发火，这把火便发在老顾家，觉得她们以恩相胁。村里长辈也恼了，觉得那边人是白眼狼养不熟，觉得老顾家的老太太不识好歹，也恼了老顾家。两位叔叔最终没有抗争成功，落寞的被姑婆婆赶走。当时的顾昭雪不明白为什么爸爸没了叔叔们也要走，大哭着追在后面。被拦下的顾昭雪看着不回头的叔叔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从此决定讨厌丢下她的叔叔们。
　　走上社会，世间的酸甜苦辣、人情冷暖教会顾昭雪成长，那时的顾昭雪学会了谅解。想再看看叔叔们，和他们道歉。但是世事难料，好不容易找到人，顾昭雪却病了，艾滋。无论你是否是受害者，这种病都是受众人唾弃的。顾昭雪过起了离群索居的日子，深居简出避免麻烦。没有工作，存款越用越少，万念俱灰的时候被那人发现。那人帮自己安排救助，找到害了自己的朋友，开导自己。顾昭雪很感激，但是那人的女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顾昭雪知道自己该认清现实，不能再拖累他。于是偷偷联系救助中心搬了家，结果死在角落里。
　　如今，看着眼前活力四射的叔叔们，唠唠叨叨的姑婆婆，破旧但鲜明的风景。顾昭雪学会的是珍惜。顾昭雪伸手揽住小叔的脖子，亲亲热热的靠靠。小叔叔颠颠她道：“小不点瘦了吗！好好吃饭没？”顾昭雪点点头，姑婆婆听了在一旁笑话：“每天上蹿下跳，活猴子样的。吃两碗呢每次，没用，皮掉了！”四人高高兴兴把东西放到宿舍，有被叔叔领到食堂，补了两份餐劵，打了饭菜回宿舍吃饭。顾昭雪缓过来就着咸菜吃了大半碗米饭，两位叔叔一个劲夹肉给她，顾昭雪推了大半但也吃的满嘴是油，自家做的菜自然货真价实。
　　饭后两位叔叔去教室学习，顾昭雪在宿舍睡的小脸通红，姑婆婆坐在床边给叔叔们补衣服。顾昭雪被姑婆婆叫醒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小叔把一把铅笔头和橡皮头装进顾昭雪的小挎包，顾昭雪过去拎了背上。小叔说还有东西在姑婆婆箩筐里。送到车站上，顾昭雪拒绝了叔叔们的零花钱，一本正经道：“不要钱，要草稿纸、铅笔头。叔叔们考大学，要补营养，要多吃才能长得好！”二叔笑的乐不可支：“小不点，人小鬼大。回去好好吃饭别乱跑。别老生病啊！”坐上公交车，顾昭雪朝窗外挥挥手和叔叔们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