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潋滟》太阳照着月亮

1、开始(1)

　　我的手被宋逸牵着，我们站在马路的这一头，然后一抬起头，我就看见马平川了，他站在马路的那一边，隔着长长的斑马线，像潺潺的水声在耳边流淌，“是他吗？”
　　如果再过个四、五年，我们再遇见，可能就认不出来了吧，我认不得他，他也认不得我了；如果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久别重逢的意义，是明白岁月无声的残忍；如果已经过去了五十年，那种时候的遇见……意义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他迎面而来，因为他要与我擦肩而过了，因为回忆全都涌上了心头，所以觉得斑马线好长。他面无表情地从我的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将宋逸的手握得更紧了，感谢他没有察觉。
　　很多事情，已经忘记了，还能记得的，恐怕就是忘不掉的，恐怕会永远清晰，像一幅幅定格的画面。比如，我坐在沙发上，盯着墙上的时钟，听着冷清的“滴答、滴答”的声音，数着已经消失的时间。从天亮数到了天黑，又从天黑数到了天亮。秒针走一圈，分针就走一格，时针走到哪儿了？我写写删删，不过是“分手”而已，半小时过后，收到了他的回复——“是我对不起你！”他对不起我，最后，连分手都是我提出来的。
　　我把从前都忘了，一笔勾销。所以他从我身边走过，我没有忍住，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已经快要认不出他的背影。我突然问站在身边的宋逸，我安静地问他：“我是不是很任性？”他疑惑不解地看着我：“你在说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把从前都忘了，一笔勾销。
　　沉寂了许久的老朋友群，最近忽然又热闹起来，我完全没有时间去关心为什么，最后，等到百余条信息堆成了一座小山，更没有精神去看了。但有些人好像特别“关心”我，用各种理由和各种方式关心。马平川回来了，大家都知道了，连我都知道了。我还知道，他们以为如果我去，马平川就不会去了，如果马平川不去的话，平平凡凡的日子，实在没有必要聚会，所以我很识相。我本来想好的借口是“最近比较忙，去不了”，却阴错阳差打错了一个字，变成“最近比较穷，去不了”。再没有人费尽心思地“关心”我了。
　　他们误会了，我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硌应”不到马平川，只有我没有去……我无所谓，不介意他们怎么想，我要内心的安宁，我比从前快乐了，也比从前成熟一些。我过得还不错。
　　周婧倒是兴致冲冲地去了，回来的时候却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说：“好没意思！”她一脸的沮丧，反复说着这句话“早知道我也不去了。”就算她不说，我也明白，时过境迁，关系都比不上从前了。
　　“你知道吗？马平川回国了……”她问得很小心翼翼，我也听出来了，只是点点头而已。她很惊讶居然连我也知道了，她说：“连你都知道了，今天去的人全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难怪呢！”我还是不想说话，可是周婧却看不出来，接着说着关于马平川的事情:“你知道，马平川是主动申请回国的吗？”我想他是怎么回来的，何时回来的，为什么要回来，都与我无关，我全都不关心。我急着要出门，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了，随口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句：“关我屁事！”周婧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终于闭嘴了。
　　最后还是没能找到手机，不知道宋逸早到了没有。我开玩笑地对周婧说：“马平川那么喜欢外语，难道不爱屋及乌地也喜欢一下外国女人？”
　　一眼就看见宋逸了，个子高果然有很多好处，比如我能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很快找到他。
　　我跑过去，气喘吁吁地：“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吧？我又找不到手机了，真的不好意思！”他却笑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我的手机：“在我办公室找到的。”我很无地自容：“谢谢你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呐！”这句话是我的口头禅，我对谁都这么说，周婧觉得轻浮，其实没有特殊的含义。
　　今天晚上的宋逸，明显心不在焉，他一会儿沉默，一会儿欲言又止，我感觉很奇怪。我实在按耐不住，便直接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呀？”他的表情流露出了尴尬。我又问他：“你想说什么啊？”我还摸摸自己的脸：“是不是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啊？”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突然之间叹气，我却想不出原因。
　　过了一会儿，我们快要吃完了，宋逸才把一个小小的盒子，慢慢地推到了我的眼前，我慌张地看着他，他并没有看我。宋逸终于在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稍微看了我一眼，也总算对我笑了笑：“我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不着急，我们慢慢来。”我突然全明白了，因为太紧张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笑着对他说：“戒指……挺漂亮的。”虽然这个时候，我紧张地不敢看他，但我说话的时候却并不感到紧张，我们笑得都很勉强。他说：“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觉得可以了，通知我一声。”他越大方，我越抱歉。虽然我可以只说一声谢谢，不必再回答，但还是想要对他说清楚，为了避免误会，“我们认识还不到半年，其实彼此还不够了解，我也没有想过这么快就结婚。对不起，还有谢谢！”他点点头。
　　他开车送我回去，一路上的气氛真的非常尴尬，我们之间的交流比气氛更加尴尬。少了交流，车内的空间，仿佛一下子变狭小了。终于到了，我已经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了，想起还没有对他说谢谢，才回过头对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你要不要上去坐坐？”我是随口说说的，他应该看出来了吧，他摇摇头：“我还有事。”我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说了句再见，我就上楼了。
　　已经很晚很晚了，我翻来覆去地躺着，胡思乱想所以更睡不着了。越想越懊恼，道歉的时候，我应该再大声一点的，应该再说点别的，说什么都行，气氛都已经那么尴尬了，我的沉默更好像熟视无睹。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对自己说：“算了！明天再说吧！”
　　凌晨两点多钟，宋逸发过来一条短信，“对不起，今天让你为难了。”我还没有睡，立即给他打电话，刚响了一声，他就接了。我抢在他前面说话：“应该我说对不起，我才应该向你道歉……”他说：“我在你家楼下。”
　　我拉开窗帘，更惊讶的是，外面下雪了，只有他的车灯是亮着的，车身已经覆上一层白雪，我紧张地问他：“你在那里多久了？”他说：“刚来。”我并不相信。
　　我慌张地跑下楼，我皱着眉，其实他这样，我会更为难。下雪了，外面一定很冷，我也会更加内疚。他把车门打开，我刚一坐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就对我说：“对不起。”我忽然有点哭笑不得：“我没有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啊，真的没有，外面这么冷，你还好吧？”他说：“我想了很久，站在你的立场上，我确实太唐突了。”
　　“冯奎奎！”一大清早就听见了周婧声嘶力竭地喊出我的全名，连闹钟都还没响呢，我忍住不发飙，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居然冲到我的房间里来了。一只手提着牙刷，满嘴的泡沫，一张开口，就用质问犯人的语气：“你怎么能这样呢？”她的火气，烧得我也心虚。宋逸就站在她的身后，我对她说：“你说宋逸啊？你们不是认识吗？”她先瞪了我一眼，又瞪了一眼宋逸：“如果刚才，我在洗澡怎么办？”那样的一幅画面，在我的眼前一闪而过，我安慰她：“你放心，宋逸会对你负责的！”她脸上的表情七拧八扭的，好像在生气，又好像在笑：“还是让他负责你吧。”
　　周婧走了以后，我尽量地微笑，微笑着对宋逸说：“早上好哇！”宋逸却以为周婧真的生气了，他问我：“她怎么了？”我假装很为难的样子，无奈地摇头，摇头晃脑地对他说：“我也不知道啊。”他特别诚恳，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我不想笑也很难能忍住不笑出来，对着他傻笑，他说：“我去道歉？”我就大笑着说道：“你怎么这么爱道歉啊？”他才明白了，苦涩地笑了笑，叹了一声气，分不清楚，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唉声叹气。
　　周婧出门的时候，宋逸故意对她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的！”我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成全你们两个的。”周婧没有看我们，不屑一顾地走了，不一会儿，门却开了，她又走回来了,“路都结冰了，没办法开车。”我对宋逸说：“你也别开车了。”他点点头，“我知道啊，我本来也没打算开车，又不是不知道外面下雪了。”周婧狠狠翻了一个白眼，气呼呼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