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严大叔

2、第 2 章

　　天渐渐黑了。
　　北方冬天天黑得早。四五点钟，从屋内往外看人，只看到一团团模糊的黑影。
　　唐哲早就不听音乐了。听音乐不耗时间，只耗耳朵。他拿出游戏掌机开始打“铁拳”。一个3D人物在他操控下，用华丽的武技进攻对方，被对方杀得哭爹喊娘、片甲不留。
　　输得挺陶醉。再来一局……再来一局……要不再来一局？
　　唐哲以大无畏精神冲杀，奋不顾身的姿态放在当年战争时期，起码能荣获仨勋章。
　　经过几小时苦战，手下操控的盛装女子终于有胜利希望。可就在这时，检票的喇叭呜啦呜啦作响。一屋子的乘客站起来，闹哄哄地朝检票员递出手中车票。
　　收了游戏机，唐哲排在队伍里，随人流前行。磕磕碰碰难免，但只要不是逆流而上，基本都不会有啥困难。俗话说的随大流，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唐哲扛着并不大的旅行包进了双人软卧。他看到墙面上挂了个小液晶屏。据说车开动后，上面的频道会循环放电影。打开试了下，都是挺老的港片，不太合口味。
　　“麻烦让让。”
　　门口有人说话。一个男人应声而入，把行李提进来，让车厢内更显狭窄。
　　唐哲看着对方放行李、摊被子、脱外套。他的视线落在对方的围脖上。棕色、烟色、土黄色、浅灰色、墨绿色。五种明度不高的色彩很衬人，显稳重、不张扬，看着又很舒心。
　　视线下意识地挪了挪，投注在西装裤上。裤子的质量很好，线条笔挺，细微处做得仔细，连□□中间拉链影子都看不到。
　　原来这家伙有记得把拉链拉上。
　　天可怜见，火车站广场的公共厕所的确难找。作为外乡人，病急乱投医、内急乱撒尿，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时天还没黑，不定多少人都看到他“不公德”。这家伙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完成释放内需的举动？
　　不看他的脸了，不然会想笑。
　　唐哲把行李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了笔记本电脑。可以一天不吃饭，不可以一天不开电脑。彻头彻尾的职业病。选择软卧车厢也是因为走廊有电源插座，可以牵根线出去，看一晚上的电影或小说。
　　拿着电源插头，唐哲转身，看到另一只电源插头和自己的明晃晃对上。
　　嗯？
　　俩人同时抬头，这才发现都是用笔记本电脑，都是想去插电源。
　　“你先。”
　　唐哲说。
　　“你先去。”
　　对方说。
　　说完，唐哲就确定了对面这人是个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家伙。口吻中有无意识的命令和居高临下。他这时候才仔细看了眼对方的脸，瞧见一双细长如画的眼睛望着自己。
　　双眼皮，目光如炬。
　　“我带电池了。两个半小时。”
　　唐哲示意对方。
　　“好，那我先。一个半小时后给你。轮番。”
　　“不公德”先生微笑，爽快地去插电源。
　　唐哲翻开文件夹，挑选电影。许多片子都看过，但喜欢一看再看。顺手点了《天堂电影院》，打算跟着男主人公一起回味跌宕起伏的大半生。
　　他拿下卧铺旁的耳机戴上，很快就进入了那个虚幻的世界，直至一个半小时后，旁边的男人提醒他，该他去插电源。
　　“你的电池能坚持两个半小时，保养得不错。我这电池废了，使用太久。正想换一台新的。”
　　“我刚买不久。还没加内存条。这牌子的机器今年降价，半年前要买，起码多花两千块。你打算换什么牌子的？如果特别新，店家还没进的话，可以考虑去淘宝买水货。”
　　唐哲回答。
　　旅途中，很容易进入一场真真假假的聊天。对汽车的喜好，如何看待军械，电脑的配置……这些都是话头。有了话头，就能展开很多话题。
　　说起了电脑配置，唐哲索性停了电影，为对方出起主意。从前就是做这行业的，虽然不是集成部门，可比一般人多少懂些。和对面的男人聊了聊水货行情，把知道的几家信誉不错的店铺网址也用U盘拷了过去。
　　“IT行业的？还是刚毕业的学生？”
　　长眼睛男人把U盘递回来，目光直视唐哲的脸。
　　“挨踢行业的。刚毕业就失业的那种。你呢？”
　　唐哲仗着长相年轻，索性伪装一把刚毕业的研究生。
　　“搞环境的。大学毕业就跑山西去了。整天蹲黄河边上，琢磨怎么把它给拾掇好。去北京找工作？听说今年毕业生特别多，北京那边研究生都挤满了，博士满地走。”
　　“我这样的多如狗。”
　　唐哲笑了。自嘲和嘲人都容易叫人发笑。笑起来，气氛便会融洽，感觉也亲近不少。
　　对面的男人也在笑，大笑，很开怀的那种。他叫过推食品车的列车员，要了两瓶白酒和两包香肠。丢了一半给唐哲，他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滔滔不绝地，从他当年毕业的就业形势，谈到现在的失业危。期间插科打诨，还带出不少找工作的笑话。
　　不是一般的健谈。语速不快，但说话让人听着舒服，还时常给听者插话提问的空间。比那种只顾自己痛快嘴皮子的人强很多。
　　唐哲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心里有点遗憾旅途太短。如果是长途旅行，有这样一个同行者，恐怕会快乐很多。
　　话题不断，笔记本电脑也用不上了。充满电后收起来，陪对方喝了一小瓶白酒，吃光了袋装香肠。夜幕在车窗外划过，车厢内的灯也准时熄灭。两个人躺在各自的铺上聊着，直到唐哲睡着。
　　睡了就开始有梦。挺陌生的地方，找不见个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心里慌得难受。想开口喊人，喉咙又堵，憋得脸都红。
　　人在哪里？黑乎乎的看不到东西。风却冷，雷声从天边滚过来砸到脚边，生疼生疼。漫无目的奔跑，在茫茫荒野上四处撞，低气压让呼吸急促，伸出的手却摸不到实物。
　　抓吧，胡乱抓，总能抓到些什么。伸出手，能触碰到可触碰的就好。只是为什么胸闷？堵得气管塞住，呕吐和干咳冲出来，巨大的力量让上半身腾地坐起，含混不明的声音在喉咙里翻滚。
　　“水。喝了压压。你睡惊了。”
　　黑暗中递过一只杯子。窗帘随即被打开。合上的车厢门里，月光从窗外射进来。月色下的原野散发出黑褐色光泽。藏在阴暗角落中的男人的指尖，蒙上淡黄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