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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三十岁了,或许该是第一次回首人生的时候。想着该告别昨天的一些事儿,可是,哪就那么容易呢?
      ——唐哲

      大冬天的,等了个把月才迎来第一场雪。雪下得厚实,洋洋洒洒一天一夜,次日早晨起来,满眼白花花的银装素裹。
      世界像是被洗了一番,可车轮子、脚印子碾过去。一切又恢复成原状。唐哲磕打磕打鞋面上的雪,走进了公司大门。
      办公室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报纸沙拉沙拉响着,浓茶的味道暖得要死,闻着就叫人不想挪窝。大家看唐哲踩钟点进来,都朝他笑。问是不是元旦的晚上出去跟女人约会了,怎么神清气爽顶俩黑眼圈就来了?
      “别胡说。哪有的事?”
      唐哲把外套挂好,从包里拎出两张纸走向了经理办公室。脚底有些虚,手心发汗,捏得纸都软了,把持着,才将它们递出去。
      “怎么回事?”
      李经理,也是下面人尊称的李总瞅了眼唐哲,怀疑他今天发神经。新年刚过,春节还没到呢,怎么一大早就过来递辞呈?年底双薪和奖金是发过了,可公司是国有企业,项目滚滚来。就算唐哲在公司不起眼,生活也该算滋润,怎么就过来辞职了?
      “跳槽?”
      李经理琢磨辞呈上的理由,根本没听说过那家同行业公司。
      “嗯,一个同学开的。发展缺人,叫我过去。”
      唐哲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答的话却没有一句老实。辞呈上面都是瞎掰的,子虚乌有。没有那公司,他也不想跳槽。他就是想辞职,然后一个人拎着包从这个城市离开。但那话不能说,说出来让人笑话。
      过正经日子的人,都没有那想法的。虽然没家没业,可上面俩老人那关首先就过不了。前几天电话里搪塞了好久,才把反复叮咛的父母给安抚下去。几年工作省下的薪水也大都寄回家里,好让俩老人放心。谎话往圆里编,事情也得安排妥当。这岁数的人了再办不好这点事情,跟白活了一样。
      唐哲瞅着李经理那张有些纵欲过度的脸孔,觉得他该不会给自己什么阻力。
      “年轻人啊,就是不稳定。不过到了新公司,也别忘了咱们老公司。时常回来看看嘛。都是同行业的……”
      李经理大笔一挥,签了辞呈。说话间,语气温和不少,比干项目时的黑面形象好太多。临走前留个好印象,这点对员工和领导来说都差不多。
      唐哲客气几句,拿着辞呈去办手续。人力资源部、后勤部、副总经理办公室、机房……来来回回跑了一上午。整个人跟公司就再无瓜葛。
      同事们还没反应过来,几个跟唐哲关系要好的人听说唐哲要走,险些把唐哲给大卸八块。王阳拍着桌子喊唐哲,叫嚣说唐哲要是敢在他结婚当天不出现,将来他见一次修理一次。
      “你小子结婚我咋能不来。我出去转转,几个月就回来。”
      唐哲没有瞒王阳,直接告诉这小子自己要出去走走。
      “转个屁?你以为你十三啊?老大,今年过年你都三十了吧?房子没买,女朋友没找,连项目组长都没心思争。老大,你行行好,我比你晚来一年,我工资都混比你高了。”
      王阳啰嗦起来跟老妈子一样。唐哲转手给了他一巴掌,把他的嘴封住。
      “你该咋混咋混。就像我当初说的,不该出头的时候别出头,该表现的时候别漏下。有多大能耐使多大能耐。这就够了。这都过中午了,我不跟你说了。我今晚的火车去北京。等我回来,哥几个再凑一起喝酒。哦,对了,我失业了。到时候你请客。”
      唐哲拍拍王阳的肩膀,赶在王阳发飙前撤离了警戒区。乘着电梯下到一楼,他还没走出公司大院,就听到手机吱哇吱哇地响。接起来,抬头看到王阳正站窗户旁边跟自己招手。
      “在外面逛够了就早点回来。这公司工作丢了没关系,我一朋友那开了公司,我打个招呼过去就行。”
      王阳的语气平稳了很多。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和霜,唐哲看不清王阳的表情。
      “嗯。”
      唐哲点头,把手机关上。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行李他昨天就整理好存下了。票买的是z字头的直达列车,不便宜,但挺舒服。比出差坐的硬卧好很多,能看电影。候车室也干净。
      还有四五个小时才开车,唐哲不知道自己干啥好。他的盘算都是笼统计划,没考虑到如何打发这种零碎时间。火车站广场也大,从候车室奔到KFC那里不近,人懒得过去。
      无聊中,眼神就四处乱转,跟某种特殊职业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哲不清楚警察大爷们会不会关注自己。死盯着窗外,他挨个观察火车站广场上的人。看他们的表情和举动,看他们生气或欢喜。虽然隔着远,但心里总有些烟火气,觉得自己还在活着,能见识到喜怒哀乐。
      “兄弟,咋了?”
      看唐哲无端发笑,旁边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忍不住问了句。
      “有人随地小便。”
      唐哲看到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在广场上乱转悠,急得跟什么似的。最后好像是心一横,就把手里的行李箱给放脚边,冲着角落拉下了□□拉链。
      “这大冬天的,也不怕把家伙什儿冻掉了。”
      旁边的男人大笑。
      “是啊。”
      唐哲笑得很含蓄。觉得那话把他想说但没说的给讲出来了。看穿衣服薄厚,他就猜出外面那家伙是来自南方的外地人。南方冬天没暖气,到了北方,比北方人耐寒。
      北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就算是北京,在心里也不算是北方。那样堂皇的城市,没有北方小城这里的舒缓。
      唐哲塞上耳机,听MP3里流淌出熟悉的歌声。那是信乐团翻唱的“北京一夜”。比原唱陈升的版本,多了几分激情和热血,少了些厚重和忧愁。
      新年了,又涨了一岁。三十而立,也不清楚能不能立起来。或许没立起来,人就先怯了。想方设法从熟悉的地方逃走,跟风筝断线一般,忽忽悠悠地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原来自己到这个岁数,还没办法想清楚吗?
      挺丢人的。
      唐哲自嘲地笑笑。他看到那个“差点冻掉家伙家伙什儿”的人走进了候车厅。身上笔挺挺裹着呢子大衣,围脖做工也挺精细,不像是地摊货。拎个拉杆箱人模人样的,没人能猜出刚才因为尿急找不到厕所,还当众“不公德”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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