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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七章 雍正元年夏 紫禁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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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雍正带小七来到一处景致。入院即见土石相间的假山,山上古木新枝,生机勃勃,翠竹摇影于其间,藤蔓垂挂于其上。紧靠假山是一方小巧的荷花池,洁白的荷花皎洁不染,池水由西向东蜿蜒曲折,将小桥、亭榭、回廊自然相连,相映成趣。期间错落着几间屋子,开窗见景,简单古朴,落落大方。水为山添媚,山为水增刚,不大的院子俨然是江南风光的浓缩。
“喜欢吗?”雍正暖暖注视小七说,“朕特意为你建的,你住在这里就如同在自己家乡一样。皇后和嫔妃仍留在紫禁城,这园子只有你和朕。”小七纵使再迟钝,也不会不明白雍正这样的示好意味着什么。眼前的美景就像一个桎梏,硬生生想要折断她的翅膀,锁住她的一生。雍正不是十三,也不是十四,更不是康熙,这个让小七又敬又怕的皇帝是一个谜一样的人,他淡漠的外表下埋藏着不可捉摸的一颗心,时而火热,时而冰冷,孤独而又坚韧不拔,叫人忍不住接近却又不敢接近。曾几何时,这座美丽的园子在雍正的经营下已渐渐变成另一个紫禁城,一个新的牢笼。
小七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乖乖的做笼中的金丝雀,直至年华老去;或者公然挑战把皇权看得至高无上的雍正,等待他主宰自己的生死,十三绝不会坐视不理,为了自己毁掉十三来之不易的安宁,然后拖累一大堆人陪葬?
不经意的,小七抬眼看到远处的景山,挺拔的山峰傲然矗立于金壁辉煌的宫殿之旁,如同一位历经岁月沧桑的老者,倔犟的俯瞰尘世间的变迁。
小七泛起释然的笑容,缓缓跪倒,重重叩头:“奴婢自愿陪十四爷看守皇陵,恳请皇上成全!”雍正万没有想到小七会做这样的回答,沉默一会儿,冷冷道:“允禵已经割断了和你的情意,你又何必百般维护,难道朕就比不得他?”小七道:“十四爷对奴婢恩重如山,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不能弃他不顾。”雍正道:“如果朕不允呢?”小七仰头直视雍正:“皇上曾在先帝病榻前许诺,善待各位兄弟,皇上忘了吗?”雍正的脸霎时变得铁青:“朕真是小看了你!”随即招来侍卫:“纳兰蝶欺君妄上,即刻起贬至辛者库为奴。”小七既不磕头也不谢恩,无奈的扁扁嘴,一人受苦总好过大家倒霉,由着侍卫拖走了。
辛者库都是被因罪被贬的八旗官员及其家眷,原来都有一定的地位,家境富裕,享尽人间富贵,由于家主触犯了大清刑律,一夜之间成为阶下囚。这些人中稍微有点门道的都想方设法的出了宫,留下的从事紫禁城最下等的活儿,不论曾经多么风光,也被年复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磨得麻木了。
管理辛者库的曹公公是个老太监,听说原先也是被贬的,吃尽苦头,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变成了头儿,近似变态的折磨底下的太监宫女,尤其对小七这种一下从云端跌落地上的更加看不顺眼,动辄则就,专挑苦脏累的活儿叫她干。
小七刚和衣躺了一会儿,又被曹公公那阴阳怪气的声音给吵了起来:“快起来,都什么时辰,皇上都要上早朝了,太和殿的地砖还没擦呢!”小七半睁着眼睛往外一瞄,不情愿的嘟囔:“公公,才二更天。”曹公公手中的藤条利索的抽在小七胳臂上:“你就知道偷懒,别以为你得过皇上宠爱,到了这儿都得听我的!”小七受不了了,这句话她每天不下听一百遍,耳朵都磨出老茧了,赶紧拿了抹布和盆去干活。
太和殿一个人没有,月光把小七孤单伏在地上的身影拉得老长。小七一边咒骂一边有一茬没一茬的擦着地,不知觉擦到了龙椅的脚,仔细研究了一番,不就是个木头椅子,又不是金子做的,拿个大斧子一斧子下去就劈成两截了,多少人还为它争得头破血流。小七靠在龙椅旁打盹,空荡荡的大殿好寂寞,眼皮不听使唤的合上,梦里回到从前的快乐时光。
小七的梦没有做完就破灭了,被曹公公臭骂了一通,罚去挑水、劈柴、刷马桶,还不给饭吃,小七片刻不得歇,一直忙到亥时才干完,饿得头昏眼花,强撑着回屋。路经禁军值房的时候,小七被两个外廷的侍卫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瘦子眯缝着眼睛,不怀好意的说道:“早闻纳兰姑娘美貌动人,容颜不老,跟画里人似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哪。”另一个矮子道:“姑娘伺候皇上多日,现今被贬,我们弟兄怕姑娘寂寞,特意来陪陪姑娘!”说着,一只淫手就伸了过来。小七机灵的躲过,喝道:“让开,好狗不挡道。”瘦子笑道:“呦喂,有点意思!”矮子叫嚷:“别害羞啊,又不是第一回!”小七如果精力充沛,尚能应付这两混蛋,偏偏又累又饿,惟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奋力挣扎之间,一个潇洒的身影三拳两脚将两个侍卫打翻在地。小七正要感谢,吃惊的发现救星竟是弘历。“姑姑!”弘历见小七头发也散了,衣衫不整,慌忙脱下身上的褂子给她披上,转脸对两侍卫道:“回头在跟你们算帐。”小七哪还有走路的力气,只觉得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弘历背起小七,一溜跑进屋里,将她稳稳放在床上,又倒了杯水喂她喝了。小七看着已显出不凡气度的弘历,悠悠道:“弘历长大了!”弘历认真的点头道:“弘历可以保护姑姑了。”顿了顿又道:“姑姑怪皇阿玛吗?”小七微笑着摇摇头。弘历默默看了小七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懊悔道:“我带了点心给姑姑,光顾着收拾那两混蛋,忘路上了,这就回去拿!”未及小七说话,已没有踪影。小七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疲倦的往后一倒,很快就睡着了。
养心殿,两个调戏小七的侍卫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瑟瑟发抖。雍正冷冷说道:“哪只手碰过她,伸出来!”两个侍卫哆嗦着伸出了左手,犹豫着又伸出了右手。静了半响,雍正狠狠开口:“来人,把这两个狗奴才的手给朕剁了!”两个侍卫立时哭爹喊娘:“皇上饶命,饶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雍正毫不理会,阴郁的摆进了西暖阁,殿外传来阵阵惨叫声。
这么一闹腾,小七的日子反倒好过了很多,曹公公也不再故意整治她,言辞客气了三分,只是其它太监宫女看小七的眼神愈发怪异,见着她都远远躲开。
小七擦一块砖,叹一口气,闷死了。擦着擦着擦到一双方口靴子,缓缓抬头望去,正对上十三满是担忧的眼睛。小七皱皱鼻子,疑惑的问:“你不是去查勘直隶水利了吗?”十三一声不吭,拿过小七手中的布,跪在地上用力擦起来。小七复又把布夺回来,嚷道:“你的腿不好,乖乖一边呆着!”十三定定注视小七,良久才道:“你要去陪十四弟守皇陵?”小七柔声道:“我没有别的选择!”十三闷声说:“是因为四哥吧!”小七抱住他,舒服的靠在他肩头,浅笑道:“要是能这么靠一辈子就好了!”十三肩头隐隐发颤,反手将小七揽入怀中。小七偎依着他说:“皇陵清静,可以暂时抛开紫禁城的是是非非、纷纷扰扰。再者,允禵的病老没起色,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我不安心。”十三拖起小七的手,那一双纤纤玉指瘦得皮包骨头,失去了百玉般的光泽,变得暗淡粗糙,有的地方还褪了皮,喃喃念道:“这手还能抚琴吗?”小七把手缩回来,坚定的说:“能!我一定还能再给你弹琴唱曲。”十三拧眉凝望小七,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痛苦的说:“我送你去皇陵!”
遵化皇陵。十四斜靠在榻上,双眼无神的望着窗外,胡渣长满下巴更显憔悴。十三坐在他旁边,低头沉思良久,慢慢说道:“你就这么自暴自弃?”十四一动未动。十三轻叹:“我今天是为小七来的,她被皇上贬到辛者库为奴。”十三留意到十四的眼皮眨了眨,鼓起勇气继续说:“小七她一直都是向着你的,她和你从西宁回来后就把我额娘的玉镯退给我了;小七根本不知道你从西宁给她写过信,因为她一封都没有见着;四哥的确派年羹尧去过西宁,只是为了接小七先回北京,小七的决定你最清楚;小七对弘历特别好是因为皇阿玛的缘故,和四哥无关;至于护身符,小七不只做了两个,我也有一个。”十四转过头,神情复杂的看着十三。十三悲戚的淡淡笑了笑,正色道:“我想要你一句话,如果我把小七从辛者库接出宫…”十四打断他:“我允禵指天发誓,此生绝不让小七再受一丁点伤害。”十三点点头:“希望你牢记你的诺言!”起身落寞的向门口走去,十四在他身后道:“十三哥,谢谢你!”十三背对着十四,苦涩道:“你不用谢我,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十四目送他没了影子,视线转向窗外湛蓝的天空,脑子里满是小七立在大红灯笼下巧笑倩兮的样子。
小七不知道十三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雍正,半个月后,十三把小七带上了去皇陵的马车。一路上,十三紧紧握着小七的手不放,小七心知他舍不得,不住的唠叨:“允祥,你自小跟皇上一起长大,最清楚他的性子,帝王的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以后凡事多留个心眼。你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要格外爱惜身体,不要太操劳。有福晋照顾你,我放心。你也不要惦念我,不论我在哪儿,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十三没有说话,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车轮支支嘎嘎在地上碾过,留下深深浅浅两道平行的印子,就像小七和十三爱情的轨迹一点一点延伸,却总是交汇不到一起,只能艰难的跋涉,不知何时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