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求生法则》中二珞

5、烧烤

　　基地只有一个食堂，非士兵用餐区在二楼，基本上小分队的成员每顿饭都能见面，王翦他们几个都是军队里的人熟得很快；温子泽和刘白都属于学历吓死人的那种，自然也有共同话题，余承曾经参加过无数个考察队，深知团队合作的重要，见景密总是独来独往，就想着和他熟悉一下，所以端着盘子走到景密面前，笑着问，“能坐么？”
　　余承是北方汉子，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一眯，怎么看都是属于乐观开朗、积极向上那一款的。
　　景密没说话，低着头细嚼慢咽专心吃饭，面前一盘子的青菜萝卜炒鸡蛋，虽说景密景少爷也算半个豪门出身，不过他也没特别多得穷讲究，年轻时候也是和朋友吃路边摊喝冰啤酒的主儿。
　　余承一坐下来就说，“景先生，我认识您。”
　　“认识我的人很多。”景密没什么特别表情，一句话就弄得冷场。
　　“也是，您在商界那么有名。”余承讪笑，低头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塞嘴里。
　　“余立是你什么人？”景密把餐盘里觉得卖相还行的食物挑得差不多了，也没胃口吃下更多，突然抬起头问。
　　“啊？”余承楞了一下，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回答，“是家父。”
　　“你是余家老几？”景密又问。
　　“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你来夏城，你父亲同意了？”
　　“呃……”余承表情有些尴尬，他其实是余家的私生子，上面两个哥哥都是年轻有为的，要说父亲对他多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能让他衣食不愁，所以他爱好在户外摸爬滚打，玩那些危险系数较高的东西，也没人管的，更没人在意。
　　景密看了眼余承作难的表情，也就懒得问下去了。
　　“你们在聊什么？”温子泽已经吃完饭了，捏着一杯可乐蹭到两人身旁。
　　景密看了眼，发现刘白坐到了那几个当兵的身旁，正在聊事情，温子泽这才蹭过来，睁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明显是想加入两个人的谈话。
　　其实，景密是有点害怕温子泽的，不管是他的气质，还是他那双总是看似清澈过分的眼睛，都让景密忍不住想起师凌，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越发让他觉得难捱。
　　“没什么。我吃好了，你慢用。”景密站起身来，转身朝楼下走。
　　“哎，等等我啊。”温子泽抱着可乐，丢下余承就追了上去。
　　景密人高腿长，又想故意甩开温子泽，走得飞快。
　　温子泽个子不是特别高，一路小跑着才追上景密。
　　“景密，你干嘛走那么快？”温子泽拽住了景密的袖口，这才把人给抓住。
　　拽袖口的力道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却生生阻断了景密的大步流星，只能转过身冷冰冰的反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温子泽觉得好笑，“你躲着我做什么？”
　　“有什么事？”
　　“徐蔚师兄特意叮嘱我，让我照顾好你啊。”温子泽微微抬起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景密从那笑容里生生看出一股子看护小猫小狗等幼小生物的味道来，瞬间觉得哭笑不得，“这就是你的照顾？”
　　“我们可以聊一聊。看你觉得哪种照顾方式比较能接受？”温子泽眉眼弯弯，分明带着些故意，偏生他长得好，眉眼都清清秀秀，硬是让景密一股火气全闷在肚子里发不出来。
　　沉默了一下，景密才面无表情说，“温子泽，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取向，还有，我最喜欢你这样简单聪明款的小男生，你确定还要上赶着照顾我？”
　　林荫道上跑过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各个身板直正、表情坚毅，也就衬托得景密的话越发放肆。
　　温子泽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动作却朝后退了半步，“我只希望咱们能合作愉快。”
　　“从夏城往返不过几天，别质疑我一个成年人的自理能力行么？”景密转身离去。
　　温子泽看着景密的身影穿过虚虚实实的树荫，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满目的冰冷刺骨。
　　“要是有去无回，可怎么办呢？”他喃喃着，拿上可乐懒洋洋的朝操场走，准备在草地上躺着睡会儿午觉。
　　太阳暖烘烘的，晒得人发懒，头顶也是晴空万里，一点都看不出要变天的样子。
　　然而，不远处，几个战士骑在树上，开始锯一些不太结实的树枝树干，防止台风过境时砸坏东西。

　　又一次从噩梦惊醒时，景密几近麻木，从床上爬起来坐到电脑前，下意识点开邮箱，发现里面攒了十多封邮件，全都是来自自家助理，他没什么心思处理公司的事务，就把电脑合上了，突然觉得空气里似乎有烧着的气味。
　　寻着味道走到窗边一看，楼下摆设起了一排的烧烤铁架，明天就要去往夏城小分队的几个成员们，都聚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办起了小型烧烤趴。
　　这帮人以为去夏城是干嘛的，郊游么？
　　没等景密腹诽完，他的房门被敲响了。
　　温子泽站在门外，穿着件特别显年纪小的藏青色帽衫，带笑的眼睛弯成好看得弧度，“我们在办烧烤party，下来一起吧？”
　　“谁出的主意？”
　　“余承，他觉得我们应该在去夏城之前熟悉一下彼此，毕竟马上要一起出生入死了。”
　　景密还没回答，温子泽又补了一句，“大家都在等你下去。”
　　其实，王翦的原话是看景密有没有兴致参加，如果没有也就不强求。温子泽若这么说，景大少爷不炸毛才怪。
　　景密本来是没什么兴致，他现在满心思都是后天的夏城之行，可温子泽既然这么说了，他到底还是没拒绝。“我一会儿下来。”他的手死死扣在门背后，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温和起来。
　　“啊，对了，如果你需要一次催眠治疗的话，晚上可以来找我。”温子泽盯着景密看了一会儿，点了点眼睑下方，才转身走掉了。
　　景密走进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乌青的眼眶，眼白的部分布满了红血丝，确实有些吓人，他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池子凉水，一头扎了进去，冷水疯狂涌上来将他淹没，原本麻木的神经被稍稍唤醒。
　　扯过毛巾擦脸时，心想，自己扛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染上毒瘾酒瘾，真是不可思议，洗完脸，这才披了件外套下楼去。
　　能让一帮人在基地办烧烤趴，估计是真觉得他们有去无回了。
　　景密下来的时候，恰好看到温子泽正坐在花坛边上，仰着脸跟王翦说话，下面穿着件浅色的紧身牛仔裤，两条腿向前伸着，细细长长特别好看。不知道王翦说了些什么，温子泽眉眼一弯，又笑起来，眼波幽幽流转，肤色莹莹如玉，饶是景密身处浮世之上见惯了各式美人，也不由得心悸一下。
　　幸好，景密既然下楼了，也不会矫情的端着架子，袖子一挽，也帮着烤东西，烧烤架上一排的玉米、火腿、鸡翅、多春鱼，红白黄绿，冒着白烟滴着油，刷上一层辣椒粉和烧烤酱，让人食指大动。
　　一帮人年纪都不是很大，又有余承活跃气氛，众人也就放下心事，也笑闹起来。

　　“徐师兄说，你来夏城前做了个梦。”温子泽拿着一罐冰啤酒走到景密身边。
　　有的人一喝酒就脸红，温子泽就属于那种体质，因为常在室内，他的皮肤比普通人更加苍白，才不过两罐啤酒，他的全身皮肤都已经泛起桃粉。
　　景密也是个极挑剔的人，都说年轻时的许多东西，对人的三观形成影响是很大的，早年和师凌的交往，让景密对这种类型的人即向往又畏惧。师凌和温子泽都有些像，看上去都是冰清玉骨、娇生贵养的主儿，骨子里却是比谁都决绝。如同日光下的冰凌，手一碰就是刺到骨子里的寒。
　　他深深看了温子泽一眼，抿了抿唇问，“怎么？对我的梦有兴趣？”
　　“一个梦，能反复做五年时间，我觉得很神奇。况且，梦境往往是一个人的潜意识的投射，愿意给我讲讲做了那个梦么？。”
　　讲道理，景密并不指望温子泽会相信他的梦，毕竟要让他自己来说，一个人在晕倒前，看见一个人缺了半张脸，变成了活丧尸一样的东西，结果还能没事似的开口说话，他也会觉得对方脑袋出问题了。
　　“你有想过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那样么？”温子泽安静听完景密的讲述，突然发问。
　　“这次去夏城，就想弄明白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再不济，能把他的尸骨带出来也是好的。”景密苦笑。
　　“你确定他死了？”
　　“我宁可他死了。”景密苦笑，想起在研究所看到的那些场景。所谓梦魇，某过于见到昔日的冰清玉骨的恋人化作一副腐尸，又或者已葬身腐尸腹内。“当年，我走的太匆忙，并没有看到他。”
　　天边星垂若河，景密望着天空，神色带着些悲恸。
　　记忆如城，任凭他出身贵胄豪门、看尽车水马龙，也抵不过片刻涌上心头的狂潮，那摧枯拉朽之势足以将浮世万千尽数化成齑粉。
　　温子泽冷冷的注视景密，紧抿的嘴唇和锋利的视线下，生生显出一把凉薄来。
　　他想，你可有想过是什么原因导致他那样么？也许那时候他已经千疮百孔、万劫不复，你只看他面目可憎，就逃离远去，全然不顾身后事。若没有那折磨人的梦魇，逃出生天的你又何曾想过将当年的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他太了解人性，了解的越深就看得到人骨子里的种种污秽。偏偏他又能藏事，他知道太多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从未有人能像他一样，能将那些秘密保管的像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