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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寻仙路 ...

  •   我十一岁那年春末,山中大旱,有古话说的不假,祸不单行,紧接着的是一场蔓延至十里开外的疫病。

      住在山上的不少人都染上了疫病,最初是屈夫子下山对学成的儒生上演了场感人肺腑的十八相送,这一送就送到了五里外的边陲小镇上,回来就染上了场大病。请了谢郎中来看,郎中颇为叹息地拧了把胡子说是心肺俱损,怕是无药石可医,配制缓病情的药还得他回去琢磨琢磨。结果当天是夜,那郎中也琢磨出了病,翌日带着家当找到屈夫子,俩人惺惺相惜,打算共商计棺椁费用的细节问题。

      疫病如洪,一旦开了闸就覆水难收,疫病渐渐开始在山中蔓延。隔壁村的好些人都卷铺盖开始投靠远方的亲戚,而娘笃定了要在这山中待下去,三姑六婆赶着投靠亲戚时不忘顺路来我们茅屋前劝上一句,可惜的是娘紧闩着门半句不听。

      娘怕是在这里等着爹回来,如果我们走了,也许爹就找不上门来了。这几天她夜夜将爹走前留的紫玉钗垫于枕下,梦中也有个念想。

      当然这是梨梨以一种极其矫情的怀春少女口气告诉我的。在我指出了“张四小子跟着他爹走了他不会回来了”这个重点时,她才一改这几日苦情路线转而恶狠狠地掐上我脖子。

      门闩止不住疫病。在立夏前一晚,我睡得正酣时被身旁的梨梨猛力摇醒。

      我含糊道:“天亮了么?今天早上我想吃米仁粥。”

      梨梨的声音在恨铁不成钢之余有些惊慌:“吃你个头!你听,娘好像在咳嗽。”

      我跟着竖起耳朵听,自从瞎掉之后,我的耳力却出奇地好了许多。娘住在隔间,但一声声被刻意压制的咳嗽还是传了出来,这咳声三咳一喘,屈夫子临终前蒙着口鼻来向我们家辞行时就是这个调调。

      我抿紧了唇,一开口觉得嗓子有些哑:“娘也患上了病?”

      梨梨闻言抱上了我的腰,把头埋在我脖颈处就开始哽咽:“我才不要娘变成那个样子。阿姊,怎么办,娘变成那个样子,我们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最后我们就看不到爹了。我还打算当面骂一句爹呢。”

      我有些好奇:“患了疫病很丑么?”

      梨梨的脑袋坚定地动了动。

      我有些不安,那么折白再来还我眼睛的时候,说不定我早就患上了疫病,撑着一口气没爬到棺椁里去,他来见我,一定觉得我很丑。

      这时梨梨抽噎了下:“阿姊你在想什么呢?”

      “米仁粥。”

      于是胳膊被狠狠掐了下:“没心没肺!娘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想着吃的!”

      在她的慌乱下,我反倒镇定起来,放柔了嗓音:“嗯,梨梨你看,那么多人得了疫病,没有一个最终不是在三天内躺在土里的,娘如果真的得了疫病,我们就在这三天哄她开心好不好?以前我们这么闹腾,我和你都没见过爹,都是娘忍着我们,我们现在陪着娘,大不了一起得病算了。”

      梨梨一阵沉默,半晌软乎乎的手按上我的脸,使劲地擦了擦:“阿姊,我没有很伤心,所以你也别哭了。”

      **
      当几天后,隔壁的王婆婆过来陪我们一起收拾娘的衣物,娘之前躺在床上时不停地念叨,在她死后要把她埋在那棵合欢树下,不要立碑。

      埋的那天有风,裹着香吹在脸上,沁人心脾的舒服。

      我和梨梨正无言挨着坐在刚刚埋的土堆旁,有人杵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近了。王婆婆似乎叹了口气:“你们这两个丫头还小,就爹走娘没了,可怜啊……”

      梨梨伸过手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指,王婆婆又叹:“现在你们娘走了,你们娘之前嘱咐过我,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就让你们去找你们的爹。”

      我惊恐了:“不是说爹尘念已断,出家了云游四方去了吗?”

      没想到梨梨比我更惊恐:“不是说爹和大家闺秀私奔了去逃亡了吗?”

      原来每个人的版本都是不一样的。

      王婆婆开口:“你们爹早些年是个大户人家里的公子,家中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受贿欺君被判了诛九族,家里被一把火烧了。他被当时还是府上丫鬟的你们娘救了出来,隐姓埋名地来这儿了……刚来的时候啊,山上不少姑娘中意你们爹,结果还是和你们娘成就了一段姻缘。这么想想啊,还是老婆子我去说的媒……”

      梨梨显然对爹的长相比较感兴趣:“婆婆,我爹他长得很好看吗?”

      “好看,但是太久了,长什么样就想不起来咯。”

      “那后来呢?后来爹为什么又和大家闺秀私奔了?”

      我插嘴道:“是出家了。”

      王婆婆显然没理会我们的版本,接着道:“后来啊,后来你们爹在带出来的行李中发现了本古籍,是求仙的,说是极东的海上有仙岛,仙岛有仙人,不知怎么就迷上了这些。在你们娘生下棠丫头的时候就问以前的朋友借了些银两,收拾收拾就走了。

      “你们娘要你们去找京都汶阳找一户苏姓的大户人家,有人知道你们爹的行踪。”

      草丛悉索的声音传来,王婆婆走近了,一根冰凉细长的物什被塞到了手中。我细细地摸了会儿,是支花纹繁复的钗。

      我低了声音道:“我们走了,婆婆你怎么办?”

      梨梨领会:“是啊是啊,婆婆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这么小,一路上一定会被欺负的。”

      风定蝉鸣,王婆婆似乎是笑了:“老婆子从小在这儿长大,走不动咯,只能在这儿等着入土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我死后肯埋了我这个糟老婆子。”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再叹了口气:“走吧,丫头。”

      **
      “上了京去考取了功名,然后呢?”

      “然后就当今圣上召见,一举成名,光宗耀祖啊。”

      “要这些有什么用?”

      “到时候当上了状元,被封了驸马,就可以娶到公主了。”

      “公主漂亮么?”

      “漂亮。”

      听到这里,我十分憋屈地出声以示存在感:“梨梨,我饿了。”

      于是手里多了个馍馍,书生笑道:“我有干粮,吃吧。梨姑娘你饿不饿?”

      梨梨听故事正听到兴头上:“不饿不饿。”

      自从遇到这个书生以后,我就缺少了温馨的姊妹情,难过。

      为什么是书生呢?这么算来,我们与这个林书生已经相处了近半月了。

      我们半月前选了个黄道吉日,告别了王婆婆下山来,没想到诸事不顺,先是在山脚碰上了个患了疫病的乞丐,仗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黄金准则被抢了干粮不说,就连仅有的几两银子也被顺走。我们走了三里路,是夜在草丛里梨梨熟睡之时,我挨着她正打算睡上一觉时,突然觉着呼吸不畅,嘴就被捂住了。

      娘生前曾经教导过我,当你遇到歹人时,愈不紧张显得你越深藏不露,这叫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虽然我不确定用在我这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上有没有用,但是我很庆幸我当时没有叫出来。

      因为捂住我嘴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别出声,不然我们就都死定了。”

      然后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兵戈相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又渐行渐远后,那人立即松开了手,声音显得有些羞赧:“实在是对不住,但是小生被林中强盗追着,轻薄姑娘也是迫不得已。”

      我第一次被人叫姑娘,心中通畅,当即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梨梨像是被吵醒了,软着声音问:“你是谁?大半夜和我阿姊偷偷摸摸幽会?”

      男子被噎了一下:“小生林文之,此番路过,是通过了乡试前去上京赶考的,不巧路上碰上了强盗,在这里避一避。”

      “真巧,我们也要去京城。”我有些欣喜,转而声音低下来,“只是路上盘缠被抢了,身边无一分银两,我眼睛看不见,还要照顾妹妹……”

      梨梨配合地抽噎了一声。

      男子有些于心不忍:“如此,两位就和小生一同前去吧,小生带足了干粮,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我的耳边充斥着诗书礼义与繁文缛节。

      林书生似乎几年前在京城远远地瞥见当今公主,对公主从此一往情深一心一意一发不可收拾,在晚上对月吟诗,情意款款,念得我烦不胜烦。偏偏梨梨感兴趣得很,追着问东问西。

      回到当下的破庙里,我正手里抓着馍馍难以下咽,思索了会儿,抬头对两人道:“有没有水?”

      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东西被递了过来,我伸手去接,却碰到了来者的手。

      我愣了下。

      这双手骨节分明,触感异样熟悉。

      “谢谢。”

      书生笑道:“不必。天色不晚了,你们睡吧,明早还要赶路,估计过两日就到了。”

      梨梨问:“那你呢?”

      “我再去看一卷书。”

      听着脚步声走远了,我摸到梨梨的衣袖将她扯过来:“梨梨。”

      梨梨被我的紧张感染,也跟着低了声音:“怎么?”

      “那个书生,长什么样?”

      梨梨松了口气:“我还以为阿姊你做什么呢。他么?他长得可好看了,嗯……说不上来,至少比张四好看得多。”

      我没来得及鄙夷她的移情别恋,继续问:“那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么?”

      梨梨有些无语:“阿姊你太想王婆婆了?”

      我舒了口气,心里却有些惆怅:“大概是太想念煎饼了。”

      **
      两日后,我们站在京城闹市的街头,撇去我看不见这一点,耳边传来的人声如沸还是很让我满意的。

      书生与我们告别,梨梨在离别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林公子,你与我们相处这么些时日,真是太麻烦你了。”

      我跟着点了点头。

      书生有些受宠若惊:“这些都是应该的,古话常说,君子除恶护弱,况且你们都是弱女子,还这么小,不必言谢。”

      梨梨噗嗤笑出来:“那你考取了功名,可会记得我们?”

      书生没开口,估摸着是点了点头。

      蓦地有人攥紧了我的手将我拉向一旁,慌乱中我兜头撞上温热的一堵墙。耳边有车轱辘碾压过地的声音与马的嘶鸣。

      他解释道:“有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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