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情牵之唯爱》叛逆的星晨

34、回忆之痛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在那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夜中有许多人、许多事却都悄悄地改变了。十年前的他们还只是不知世事的少年，那个时候，凌战刚满十四岁，而凌钰也只有十二岁。那一年，他们失去了至爱的人，也从此失去了快乐的权利。自从以后，凌战便生活在伤痛中，背负着沉重的仇恨而长大。
　　十年前，那是寒冬的最后一天，雪花飞扬而下，整个临国一片银色的白，洁净美好而宁静。那一天，也是凌战的十四岁生辰之日。
　　于是，临国皇宫中却也是一片欢腾景象，为着这寂寂的严寒冬日平添了不少的乐趣。只是那一天，没有人会想到，古人一语成谶，乐极终生悲。
　　临国皇宫内，一天的喧闹后，总归于平静。
　　青华殿内。
　　“母亲，你找我？”十四岁的凌战一踏入殿内，便看见自己的母亲柳意和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凌钰坐在桌边等待自己。
　　“战儿，你过来。”被她称为母亲的女子身穿一袭紫色长衣，面容姣好，眉目和善，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只见她温和地一笑，向他伸出右手，招呼他去自己的身边。
　　“是。”闻言，凌战向前走去，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放于她的手心之中。
　　女子牵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然后为他倒了杯水，“你应该渴了吧，来，先喝杯水。”
　　“谢谢母亲。”凌战依言拿过杯子，将杯子的水一饮而尽。
　　“你又何必这么急赶过来，弄得自己满头是汗？”细心地为他再添了杯水，女子一边说，一边抬起右手温柔地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你晚一些过来母亲也不会怪你啊。”
　　“我不喜欢待在那里，”凌战如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更何况，我想早点见到母亲和钰。”
　　“真是拿你没办法。”无奈地摇了摇头，女子脸上是宠溺的微笑，“母亲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不过既然是庆生，总不能安安静静吧。一年就这么一次，你就忍一忍吧。”
　　“母亲，战儿知道了。”虽然不愿意，但是凌战还是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之间，你们两兄弟都长这么大了，都已经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一起有说有笑的凌战和凌钰二人，女子笑得很是心满意足，“以后你们两个人也一定要像现在这样相互照应，不许闹什么不愉快。”
　　“知道了，母亲，你就算不放心我，也应该放心哥吧。”凌钰抬头看向她，“对了，母亲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哥吗？快拿出来吧，我也想看看。”
　　“就你多事。”抬手敲了敲凌钰的脑袋，女子起身向里殿走去，“等着，母亲这就去拿。”
　　“哥，母亲她打我！”捂着自己的头，凌钰故作满脸委屈地看着凌战。
　　“那我看看。”将他的手拿开，凌战出其不意地也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女子一出来便看见凌钰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母亲，哥他欺负我！”
　　“这皇宫里谁不知道战儿最是维护你，他怎么可能欺负你？”顿了顿，女子继续说道，“就算战儿真的欺负了你，那也没什么，你平时给他惹的祸也不少吧？”说话期间，女子已经回到了原位，她的手中拿着一个朱红色的木盒。
　　“母亲，你偏心，我要去找舅舅。”
　　“去吧，只要你能找到。”
　　……
　　“母亲，你果然偏心！”
　　“我没有不承认。”
　　……
　　看着气定神闲的母亲和气急败坏的弟弟，凌战始终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此时的他感觉很知足，就连之前的疲惫也一扫而光了。
　　忽然，凌战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天性机警的他立即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护在身后，“谁？”
　　话音刚落，只闻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然后砰的一声门瞬间开合，只见一个身穿宽大的黑色斗篷，看不真切面容的人立于殿中。那人缓缓地向着凌战三人走去，缓缓地开口道，“果真不愧是魔战啊！你居然能够这么快就发现本王，倒是本王小看了你。”
　　他的声音异常的喑哑，凌战并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意思，但是凌战还是能够判断得出眼前的人很危险。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凌战眉头一皱，脸上却是一派淡然。
　　“魔战，你可知本王找你找得有多么辛苦？”那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凌战身上，就像是毒蛇看到了自己猎物一般的兴奋，以及血腥，“原来，你躲在这里啊，还真是让本王好找呢！”忽然，他停下了脚步，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凌战，随后便是一声冷笑，“原来，你现在只是一个凡人啊，怪不得……”
　　听着那人含糊不清的话语，凌战只觉得刺耳，他的声音还真的是难听。
　　“你是谁？为何而来？”凌战直视着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来者定然不善。虽然他当时只有十四岁，但是骨子里的镇静却是丝毫无损。看着眼前的人，凌战没有任何的慌乱或是害怕。此人高深莫测，闯入皇宫竟没有惊动暗卫，可见其能力。
　　“为何而来？”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冷漠的弧度，只见他慢慢走近他们，目光狠毒，“自然是为你而来。”话音未落，他已至凌战身前，只见他右手聚力，一掌劈向凌战。
　　这一掌下去，他可以保证凌战非死即残。
　　“你……”凌战只来得及将身后的二人推开，堪堪地抬起双手抵挡着他的攻击。然而凌战毕竟只有十四岁，身高和体力都处于劣势，所以他渐渐地就被压制得矮下身去，直到双膝着地，退无可退。
　　冷哼一声，那人继续加大手上的力度，他没想到身为凡人的魔战居然也不赖，竟然可以抵挡这么久，要知道自己可是用上了五成的魔力，就算是中等程度的魔物也不一定可以逃过他这一掌呢。
　　“战儿！”
　　“哥！”
　　见此，柳意和凌钰二人惊呼，他们想要帮忙，却被那人轻易地打倒在地，无能为力。
　　“可恶！”看到那人竟然伤了自己的母亲，凌战瞬间只觉得脑中一阵发热，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黑衣人，然后一拳正中他的腹部，这才急忙地走向自己的母亲和弟弟。
　　“母亲…”他弯下身子，伸出双手，想要把柳意扶起来。他刚才明显地听见有什么磕着碰着的声音，却不曾想到柳意顺势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将他带入自己的怀中，她用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是一片黑暗，凌战听见凌钰大叫了一声母亲，随后，他只感觉到了自己和柳意的位置互换，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的后背已经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意阵阵入体。然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带着难闻的血腥味。
　　“母亲…”凌战一时慌了，他抬手想要将柳意的手拿开，可是她的手却依旧有力不容他扳开，“战儿，不要看…”
　　耳旁依旧是她温柔的话语，声音却虚弱地断断续续，凌战心中一横，用力地移去了她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那一刻，那一瞬间，凌战的眼角酸涩得生痛，他的眼眸中映着柳意的脸，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冷，持续的冷传来，凌战感觉自己全身都已经僵硬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他是谁？
　　他的手中是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匕首的？
　　他的匕首是什么时候刺进了母亲的身体的？
　　……
　　凌战看着把自己护在怀中，不肯放手的柳意，怔住了。
　　有猩红的血液不断地自她背部的伤口流出，鲜血淋漓，染红了她的衣服，也染红了凌战的世界。
　　“战儿…”看了一眼呆愣着的凌战，柳意气若游丝般地轻唤了他一声，她的脸上血色褪去，苍白如纸，额头上泛着密密的汗珠，沾湿了她的头发，异常的狼狈。
　　“哥！”凌钰的声音将凌战拉回了现实，他冷冷地看着那个罪魁祸首，扶着柳意从地上慢慢地起来了，“你到底是谁！”此时此刻的凌战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冰冷刺骨的气息，他的眼神中是恨不得将眼前人生吃入腹的恨。
　　“哼！”看见这样的凌战，那人冷笑道，“恨我吗？这样也不错，那你就恨我吧，越恨越好！本王突然觉得让你活着比死了更有趣。魔战，那你也尝一尝恨一个人的感觉吧！”他抬起右手，指着他怀中的柳意，“匕首上可是淬有本王亲手所制的魔毒，魔战，她，死定了！”
　　“混蛋！”凌战向前一步，想要亲手把他撕碎，却是不小心扯到了柳意的伤口，引得她痛呼了一声，于是他马上停住了，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母亲…”
　　“魔战，本王还会来找你的。”冷眼看着这一切，黑衣人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大摇大摆地自凌战身边走过，往门口的方向而去。
　　“我一定会杀了你！”顾及柳意的伤势，凌战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而无能为力。
　　闻言，那人头也不回地掠身而去，只见门一开一闭，一如他来时的轻快如风。
　　“战儿……”柳意恢复了意识，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便只看到凌战眼中的仇恨和痛苦。他的样子，让她觉得好心痛。
　　“战儿，扶母亲过去……”费力地抬起右手，她指向桌旁。刚才那个人说的话她都听到了，没想到匕首上居然有毒，她已经没有多少的时间了。
　　“母亲，我先带你去找御医。”小心翼翼地将已经虚弱得站不住脚的她抱起，凌战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柳意摇了摇头，“战儿忘记了母亲的身份了吗？没用的，毒已入骨，已经来不及了……”柳意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这时，自喉间涌上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她极力压制住了，“战儿，带母亲过去……”
　　“母亲……”听到了柳意的话，凌钰的声音哽咽着，他毕竟没有凌战那么坚强，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没有哭出来。
　　凌战最终还是按照柳意说的去做了，他从来不会违逆她。每走一步，凌战都能感觉怀中人的微颤。他所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动作放轻柔一点，再轻柔一点。
　　“战儿……”柳意费力地打开了木盒，盒子内是两块温润的玉玦。
　　两块玉玦几乎一模一样，玲珑剔透般，洁白无瑕。
　　将玉珏取出，柳意将它们分别给了凌战和凌钰二人，玉玦正面刻着他们各自的名字，反面则是“安好”二字。每一笔，每一划，都雕刻精细，包含了制作者的深意。
　　“战儿，十四岁生辰快乐……”柳意抬手摸了摸凌战的脸庞，他的脸冷得吓人，却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温度，她转向一旁将哭未哭的凌钰，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钰儿，母亲可不欠你的礼物，你这一次可不能再闹了……”
　　“母亲…”凌战二人手中紧紧攥着玉玦，即使握得手心发痛也丝毫不愿意放松半分。一块简单的玉珏，不是什么异常珍贵的物品，却已经胜过了一切，这已经不再是一个死物，而是满载着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最真诚最美好的祝愿。
　　“战儿…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弟弟。以后母亲都不能陪着你们了，但是，你们两个还是要好好的……”柳意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她的视线也渐渐地模糊不清，自喉咙处涌上的血腥越来越多，她一时忍不住，口中滑过一股温热，有丝丝血迹自她的嘴角缓缓地渗出。
　　“母亲！”见此，凌钰急忙用手为她擦去溢出的血渍，可是无论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那不断外流的血迹，“母亲……”
　　“钰儿…”她的手覆上了凌钰的手，制止了他毫无意义的举动，她满眼心疼地看着眼前脸色煞白的他，她知道自己的样子让他受到了惊吓，“钰儿，没事的……”
　　“战儿……”看着她向自己伸来的手，凌战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心，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将凌钰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然后握紧，“战儿，钰儿，你们记住母亲的话，忘记该忘的，这样你们才会活得轻松……相信母亲，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们会没事的……”
　　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说完那些话，可是无论是凌钰的伤心，还是凌战的沉默，柳意依旧是放心不下，他们还那么小，就要承受这些痛苦，她不忍，但是，她好累，真的好累，眼皮也越来越重了……
　　“好累……”最终，她还是抵挡不住身体的虚弱无力，渐渐地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那个时候，十四岁的凌战和十二岁的凌钰都清楚地知道，一旦柳意昏睡过去，便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但是他们只能默默地看着，却是无能为力。
　　凌战静静地看着柳意慢慢地昏死过去，他知道如果自己叫她，她还是会强撑着醒来，可是，他不想她这么累。
　　她是他见过最温柔的女子，现在，她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了。
　　忘记？
　　不！母亲，对不起，战儿做不到！
　　“哥？”看着柳意因为挂念他们而始终不肯闭上的眼睛，凌战心中一痛，慢慢地抬手覆上了她的眼睛，凌钰愣愣地盯着他的动作，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微微往下，为母亲合上了双目而没有阻止。
　　他知道，哥哥是心疼母亲累了，想让母亲休息休息。
　　凌战没有拿开自己覆在母亲眼睛上的手，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细细地感受着她渐渐冰冷的体温。
　　母亲给了他生命，最终却因为自己而丧命，凌战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存在。同时，他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有用，真的很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死去而无可奈何。
　　凌战安静的吓人，他没有恸哭，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的异样，他的脸上是凌钰熟悉的平静，他的眼中也和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在他的双眼中，凌钰清楚地看见有什么正在消失，就像是黑夜中一颗颗滑落的明星，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
　　“哥……”
　　那一刻，凌钰看着这样的凌战，不禁泪流满面。那个时候的他，虽然只有十二岁，可是他依旧能够从凌战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沉重的悲痛。
　　原来，真正的悲痛是这样的安静。
　　可是，这样的伤痕要陪伴着凌战的一生，会不会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