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十五 ...
-
大年初二就开学,是学生没几个会觉得高兴,但苗忆琦一番以往对S高的厌恶,难得地早早到了学校。
——却没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直到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打响的时候,也没瞧见那个人进教室门。於是满腹疑惑地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堂课,老师一宣佈下课她就衝到桑克啓的座位一把抓住人询问。
“……咦?”
桑克啓全然没想到自己会有被苗忆琦问到唐若阳的一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傻地张大嘴,一副癡呆像。
若不是急著得到答案,苗忆琦肯定会为他这白癡模样爆笑、顺便狠狠亏他一番。
可惜她现下没那种心情。
“咦什麽咦?没聼过人问你话喔?快说啦!”
她的催促只换来桑克啓哀怨的瞥。
“他病了。前天他送妳到家之後一回家就病了,我昨天给他打电话才知道他发烧烧了一天,也就在床上躺了一天!今天早上才退烧,所以唐伯母给他请了假。”
语气裏责怪的意思明显得让苗忆琦根本无法催眠自己说没听到。
“那他现在……”
不明真相前一味压抑著的感情在了解到真相之後苏醒过来,担忧的心情如排山倒海侵袭而来,在啃噬著她。再加上一直挂在心裏悬在空中的那些个道歉的话,压得她好生难受。
忧心忡忡也映在她的面颊上,因此桑克啓才收起责怨的表情。
“具体状况我也不清楚。正打算今天放学之後去他家看看……”
幸好学校良心未泯,还知道在假期中的下午只安排两节课,所以他能排出时间到离学校、离他家不算近的A区去探望。
“我和你一起去!”
她这次反应比哪一刻都急,像是害怕会被拒绝一样,异常认真地重声强调。
就算已发现她今天的行爲有些让人出乎意料,桑克啓仍不免为她看来急切而坚定的抉择感到惊讶——先不说她以往跟人家一句话都不捨得多讲,甚至连别人的名字也不愿意提起,单説她来找他问到那个人,便够他直想找个地方收收惊的了。
而他亦不立刻接话。实在是因爲他怀疑今天是不是什麽愚人节之类以玩弄别人为主綫的日子,不然苗忆琦怎麽会和前一日差这麽多?才不过相隔一天而已!
然,她接下来的话使他不能不相信,苗忆琦是很认真决定要和他一同前往探病的!
“我去叫倪柔。”她转身就要往座位走,还不忘回头叮咛,“放学记得等我啊!”
……谁来帮他扶一扶落地的下巴?!
按下门铃很快便有人应门。
门一被拉开,见到来开门的是唐若阳的母亲。
她的目光接触到跟在桑克啓身後的两个女生时稍稍闪神愕了须臾,然後微笑著请他们进屋。
因爲太紧张,苗忆琦压根没心情观察这一间她第一次走进的房间模样。机械式地步入,僵硬地打招呼,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完全不过脑。
心裏面只悬著等下该如何开口这一件事而已。
“若阳在他的房间裏,你直接上去就行了。”唐母对桑克啓说,随即又想到什麽,转身凑近另二人的耳朵,仿佛要说悄悄话,“……啊,女生们就和我一起在楼下小坐好了,男生应该主动来见我们才对,对吧?”
末了,还朝她俩眨眨眼。俏皮极了,丝毫看不出来已爲人母的样子。
苗忆琦和倪柔不约而同有点意外地颔首,等到发现自己已经被摁进沙发裏坐好、再看到唐母优雅地坐到她们对面沙发上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就这麽让唐母给拐了。
相对无言。
唐母不説话她两人也不敢主动开腔,一来是不好意思,再来也不知道该找什麽话题开头。毕竟对方是自己同学的母亲,是长辈,无论她是否试著表现得平易近人,而且也是第一次见面——虽然苗忆琦不是,可先前那次偶遇也没有过对话,所以现下对她来说,和第一次见面相差无几——谁都不愿意在同学母亲的眼裏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估摸是看出了两个女生的拘束,唐母先开口。
“妳就是苗忆琦吧。”她问。
“呃、嗯。”
被点到名字,心猛地颤了下,很惊讶唐母竟会知道自己。
同时也在心惊胆战,不晓得唐母接下来要说什麽?
但不想唐母只是一个劲抿著诡异的笑凝住她看,那微微向上勾起的月牙弧使她蓦地想起那次在年级组办公室前见到唐母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笑得仿佛全世界尽在掌握中一般地看她。
更觉得奇怪,为唐母表现得好像认识她已久,偏偏她想不出来什麽她应该知道她的缘由!
这时传来一阵匆促下楼的声响,苗忆琦暂时中断了思索,往通向上层楼梯的方向看过去。
“妈,克啓说忆琦来了,是真的吗?”
人尚未出现而声先至,语调中的急切更不用説了。
随後便是一身居家、随意得显得衣衫不整的人站在楼梯口,微微喘息著,墨黑如夜空似的眼瞳慌乱地扫视整间客厅。在目光接触到慾见的人时才停下来,一眨不眨眼,宛若害怕一旦眨眼,眼中这一切便会成爲梦境化作云烟。
在他説不清是惊喜、意外、不可置信……也许每样都有一些、道不明孰多孰少的注视下,苗忆琦很不自在地朝他咧出一记——说实在的,难看至极的——傻笑。
“你看起来精神多了。”
唐母笑得十分欣慰。
但见儿子压根没有反应,依然直愣愣地呆在原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轻微不发出一点声响。想来,他或许是还以爲自己在做梦,生怕什麽声音会把这场梦吵醒,所以不敢有动作。
再回头瞧瞧苗忆琦,亦同样,仿若被人念了定身咒般一动不动,不由得失笑地摇摇头。
她忽然击掌,轻轻地,只是在一瞬间空气凝滞样的宁静空间裏显得尤爲响亮,似是一道解咒符,吓得所有人都立刻回过神。
“咳,我突然想起来楼下的王妈妈今天要我去她那裏学熬养生汤,既然你已经好多了,那我就过去看看,晚饭之前回来。”悠閒自得地往家门走,出了门要关上之前又转回来对屋裏的人笑笑,“你们慢慢坐。”
浮雕门咚地闭紧落锁。
“啊!若阳,我去厨房拿饮料喝喔。”
时常造访唐家的人对这房子的佈局了解就和自己家一样,所以也不会怕床错房间。
“我想去洗手间。”
“那我带妳去。”
“谢谢。”
唐母最後一句话仿佛提醒了桑克啓和倪柔,二人也各自找了藉口,把客厅留给需要一些没有旁人空间的两个人。
客厅再次从嘈杂转回安寂。
苗忆琦静静地打量仍直直立在楼梯口的人,许久,忆起他是病人,连忙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
“坐啊。”
她话説完又暗暗骂自己似乎太自得其乐反客爲主了。
唐若阳并不介意,点点头,缓慢地走向沙发,步履间因虚弱显得有些蹒跚。
她立刻站起来,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得一直目不转睛瞅著她的他才动没几步又停下来,悄悄思量著她是否改变主意了——毕竟这两年多她总是躲他躲得远远的,丝毫不乐意他的靠近……只除了踏青那一次,那是他最快乐的一天。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等著她接下来的宣判。
可她出乎他意料地朝她踱过去,向他伸出手,不想他却犹疑半晌不敢握住她的,便主动拉过他的手臂,搀著他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下来。
能得到她的温柔相待让他受宠若惊,激动的心情映在乌眸中,噙著欣喜凝视她直到她回到他对面的沙发上也不肯中断。
那专注的模样看得她脸上一阵烫。
“嗯,那个……”
她啓口,有点困难地在脑海中寻找著合适的辞句。
他安静地聼著,唇畔扬了他一贯有的温文淡笑,眼中的期待不言而喻。
原来,他总是以这模样期待著她的每一句话——爲什麽以前被误会蒙蔽的她从不曾发现过?
她不由得心疼他这段漫长的等待。
“对不起!”
这般心痛全全幻化成三个字,甚至不用犹豫不需考虑便脱口而出,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咦?”
约是没想过苗忆琦会有一天对他说这一句话,登时傻住。
“是我误会你了。”她垂低头,“昨天,肖翔找了小敏和陈竞胜,他们跟我说了我才知道。对不起,一切都是我太武断,都是我的错!”
一将歉意说开,所有的解释和更多道歉的话不再那麽涩口,很顺利就说出来了,也不会像之前以爲的会讲不出口。
“陈竞胜?”
恍神了片刻,才大概想到她指的是哪件事。
“嗯,就是那天的事情,他说我不清楚前因後果,所以讲给我聼。但是……”但是,虽然明白,回想起听到他说那句话的当时,仍觉得心酸。
“呐,若……若阳。”有多久了?她再一次唤这个名字?
她离开自己坐的沙发,靠近他一些,最後倚坐到他在的沙发脚边。
“嗯?”
乍聼到这个许久不曾聼过的称呼,心中迅速泛起的狂喜难以用言语形容。
“当初,你爲什麽会答应我的告白?”
她想,那时候她之所以会误会,很重要一方面因素是她根本不确定他对她的想法。就像小敏昨日说的那样,当时,她并不晓得他对她的感觉,他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喜欢她,就连接受告白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句“好”;再加上听到他回答陈兢胜的话时,他们才开始交往三天而已!
如果她曾对她讲过一句“喜欢”,或许她也不会那麽直接就相信那句“不喜欢”了,或许。
唐若阳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睁著一双深邃的黑色眸子幽幽地凝注著她。
仿佛是受到他专注视线的鼓励,她缓缓探出手,探到他身侧,见他并没反对的意思,极慢地收紧、圈住,牵了他一只手,掌心贴著掌心、脉动感受脉动。
“其实我很没有自信,”她低低地敍述,“你那麽好,怎麽会答应我呢?该不会是一时昏了头?説不定第二天你就会依旧扬著你那温柔的笑跟我说,其实一切只是口误惹的祸?”
手中的另一只手僵了僵,她感觉到。
“你对每个人都那麽温和,我真的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怎麽想,所以……听到你那样回答陈竞胜的时候,真的很难过。虽然,这是我的错,没有在後来跟你确认就径自作出结论,但,”她擡头望著他,直接看入他眼底,带著浅浅润意的眸子不再逃避他的视线。
“我很怕,我很怕你对陈竞胜说的,才是你的真心话。”她说。
平淡的陈述,言外之意解释了自己因何从此躲他避他——怕自己得到会受伤的答案,而与其被拒绝,不如当作自己拒绝、当作自己并不在意他。
“我、忆琦,我……”
这一刻他总算明瞭这长长一段时间她表现得敌视他的原因了,只不过他没想到这段误会最根本的起因竟是自己没有清楚说过自己的态度。
他以爲自己的表现已经十分明白了,可是……也罢,毕竟,在她没有向他表白之前,他也并不晓得她的想法一样。
更何况他每每想起进S高以来她对他那种冷漠的态度,再想到那时她以爲的他对她的感觉。设想他们异地而处,他只剩下满腔心疼。
説到底,这场误会折磨了他,也折磨了她,两个人都不好过。
想著,他凑到她耳廓,嗫嚅晌久,轻轻柔柔在她耳畔告白:
“从好久好久以前……忆琦,我喜欢妳。”
红,如同脸上一团文火,从颊边一直烧到耳根。
眼簾垂了好久才缓慢挣开,悄悄从旁观察身边人的反应——
苗忆琦怔怔地坐著,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
“忆琦?”
她的呆愣让他感到担心,不禁开口叫她。
然後渐渐地,她的素颜起了变化。微抿的双唇慢慢地松开,一丝一丝,拉出细小的弧度。那弧度一点点堆积愈加扩大,最终,汇成满足的笑容。
“我也喜欢你。”
笑靥也同时出现在他脸颊。
“还有,对不起,误会了你这麽久。”
她坚持要他接受她的歉意才行,这和告白是两笔帐,要分开算。
“那麽我也有错,是我没跟妳讲清楚过,对不起。”
伴著醇若佳酿愉悦的浅笑,声音是心结已解如释重负的轻松。
“对了,问你一个问题喔。”
满足之後,苗忆琦开始不自觉地煞风景。
“嗯。”
“……你妈妈爲什麽,好像认识我的样子?”
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唐若阳呆呆地看著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友半晌,才刚刚退烧的斯文脸上渐渐泛起新一轮浅浅的粉色。
支支吾吾了半天,终於挤出一句解释。
“我……国中那时,经常跟她提起……所以,她看过我们的毕业照……”
声音越来越小,到後来压根只在喉间打转,不仔细聼没人会知道他其实是在説话。
和家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而他家家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使得他很喜欢那样的分享。
国中那时?
她惊讶地瞪大眼。
“难怪!”难怪在三方会谈那次唐母会对她那样笑,原来是因爲名字和人对上号之後总算见到真人了。
“抱歉……”直觉地,他以爲这样造成了她的麻烦。
“我又没怪你,道什麽歉?”她嗔道。“还有,我们去‘水上世界’那天早上,你好象在生气,是怎麽回事?”
她直觉猜测和那时站在他附近的花后有关。
可惜她猜错了。
一想起那天,唐若阳立刻正色道:“妳不是怕水吗?我拜托克啓劝妳不要去的,但妳还是坚持要去。我只是有点气妳强迫自己、不珍惜自己。”
“强迫自己我承认,但‘不珍惜’……我只是去主题公园,并不一定会下水呀!”
她乾笑,心裏却很甜,这就是所谓“关心则乱”吗?
“呃……我、我没想到。”
“……”
无言,却笑得比哪个时候的都更发自内心。
“这两个蠢蛋,真是够白癡的!居然爲了这麽一点小事耽误彼此两年多的时间,也不嫌折腾人。”
躲在隔墻背後偷窥的桑克啓忍不住感叹。
“现在你知道凡是讲清道明是很重要的步骤了吧?绝对不能省的。”
被某人带坏也跟著偷看的倪柔冷笑著借机实行教育。
“呿,我以後要找女朋友绝对不找苗忆琦这样独断独行的。”
“话不要说那麽满。而且,也要小心别让她听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时候应该你浓我浓的才对嘛,搞什麽问答会啊!”
“呵呵,他们不搞‘问答会’你要怎麽找时间打岔?还是你打算我在别人家厨房直到晚上?”继续冷笑。
“嗯,有道理!”
条件反射地摸一摸下巴——很有道理啊!
“出去吧。”倪柔率先离开厨房,一点不愧疚大摇大摆到客厅“棒打鸳鸯”去,“唐若阳你也太逆来顺受了吧,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啊?”被点名道姓的人不明所以。
“忆琦这个笨蛋让你莫名其妙被仇视了这麽久,怎麽说也应该要她俯首三拜表示一下诚意嘛!”
“倪柔!妳……!!”
谁能想到现在跳出来提出反面意见的人竟然是自己好友?苗忆琦真想仰天长啸自己的遇人不淑啊!
“怎样?”不以爲然地、甚至带了些挑釁的神采,反问。
虽然苗忆琦刚才说的有关昨日肖翔带她去见国中同学的事情她还没聼说过,不过单单就她和唐若阳之间这段越说越主题不明、只剩两个白目互相道歉的镜头看,她多少也了解大概情况了。
说真的,她还蛮同情唐若阳的,毕竟他自始至终从未改变过他对苗忆琦的态度。
是的,正因爲旁观者清,所以她看得很清楚,也因此一直好奇好友对他表现得很不屑一顾却暗地裏悄悄注意的原因,更即便早发现桑克啓在暗中给两人牵线不加阻拦甚至不著痕迹地纵容。其实她对这两人抱持的是乐观态度。
偏偏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好友一股脑钻牛角尖不求甚解造成的後果!
一想到这点,她有种想把苗忆琦倒吊起来狠狠抽一顿的欲望——
“我现在是‘男方亲友团’,主要是妳太不得民心了。”
“……啊?”苗忆琦有点傻眼,“算了,我还‘俯首三拜’呢,又不是拜牌位。”
她也知道是自己的不对啦!难怪现在没人帮她喔!只好小声戳墙壁抱怨了。
“倪柔妳不要抢我的位置,Okay?”桑克啓很快出来义正词严保护他的“专属地位”。
龇牙咧嘴的表情引来三个人的无言以对。
但这傢伙可能是不小心被雷轰到突然变得迟钝不已,压根没看出来他已经造成冷场了,还在很高调地咋呼:“若阳,当初我间谍当那麽辛苦、传物传话筒什麽的也没少客串,你可千万不能因爲小人献媚就置我这个陪你共苦那麽久的老搭档於不顾啊——”越唱越带劲,就差没真挤两滴男儿泪製造效果了。
“你说谁是‘小人’?”
“你传了什麽‘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各自挑出自己好奇的重点问。
“呃……”
话还没出口就被两个弱女子一人一手擒拿推在地板上,以随手在茶几上撂来的直尺为匕,比在他颈子上逼供——不幸中的万幸,还好地板没想象中那麽硬,不然他俊帅过裴勇俊的脸就完蛋了!
“若阳!救命啊——”
“若阳,快过来帮忙才对啦!”
求救和求助都没有结果的,唐若阳一脸恬恬的淡笑,满脸惬意看著自己女友欺负自己好友,即不做帮手也不当帮兇,却在无形中贯彻“有异性没人性”的最高境界。
他蓦地想起曾经聼过谁说,有缘人的红线是剪不断的。一直以来他坚信,牵住他和忆琦之间的红线是有缘人的红线,所以无怨无悔地等待著。
虽然中途有过茫然、有过退却,有过伤怀、也有过犹豫,但依然不肯放弃地一路等待著。
而直到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坚持,值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