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前惜別》蝸牛漫

1、楔子、溺水之魚

　　患病發作前，似乎都會先歷經一段，潛伏期的空白。

　　表面分明一點兒徵兆也沒有，但逐漸侵蝕軀殼的症狀，總匿藏其內。某些時候，這樣的情形，比起茫然不安，更甚帶來焦躁倉皇。因為，摸不清它的存在，亦探不得底細。人們大多不喜歡活得如此卑微無措。

　　現實和疾病一樣惡劣，隨時都有擊潰日常的可能。它或許躲著、瞞著，矇混過關。然而，一旦稍微鬆懈，又將被隱形的敵人折磨個半死不活。

　　此刻，她凝視他漆黑如墨的幽眸，窅冥、深邃，如不見底的淵潭。對她而言，那兩汪無波濘沼，一旦泥足，唯有陷入。她明白自己從很早之前，就已耽溺、無可自拔，僅能苟延殘喘地等待滅頂

　　他的下巴近期蓄點了暗青鬍渣，為那斯文面龐增添些許豪邁不羈的瀟灑。

　　「妳應該離開的。」他揚起單邊唇角，諷刺地淺笑。「我是最糟糕的選擇、最寂寞的歸處。妳為何要回頭？」

　　他搞不懂，昨夜，他好不容易勸服她，把人用腳踏車給親自送到火車站了。今朝，她卻又莫名其妙地，頂著一雙哭得紅腫如核果的眼，出現在他公寓房門口。十二月下旬，天色陰霾，寒氣冷峭。他眼前那縮瑟發抖的嬌小身板，細微顫動著，若風裡飄搖的殘燭，脆弱地靜待熄滅。

　　也許，她罹患了名曰思念的慢性病，而他是緩解病症的藥癮。

　　暗藍色的濁空，深灰濃雲緩慢流動。北方冬季，向來潮溼陰冷，與南方的乾燥大不相同。穹頂，依舊頑強抵抗著，不願哭泣。她也一樣，將發紫的唇抿成一線，堅持自己。

　　於是，她搖頭未答覆。

　　良久，他瞧她實在太冷，一雙小手也凍得病態蒼白，指尖則呈現石蒜花般瑰麗的色澤。他看不下去，拉開自己其實不怎麼有禦寒作用的夾克，捉住其中一只冰涼，按入懷中。

　　「暖嗎？」他輕聲詢問，語調低沉、沙啞，卻難以言喻的柔。

　　聞言，她鼻頭一酸，有股落淚的衝動。可終究是忍著，獨赧紅雙頰，訥然道：「穆恩，我還要。」

　　本陰著一張臉的他，不禁哂笑出聲。「喂、小傻瓜，別挑這種時候撒嬌啊」

　　說是一回事，他仍依言伸臂攬過她，讓她依偎於自己胸膛。

　　聆聽著他頻率穩定的心跳起伏，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暖人的溫度，令連夜奔波的困乏倦意瞬間襲來，引起一陣無力虛軟。

　　她沒闔眸，深怕這一切是意識營造的幻象，稍有晃神，就將失去。她的側頰貼著他胸口。偏著頭，她的視線越過他臂膀，端詳他後方水泥牆的鏽蝕破敗。粉剝的油漆斑駁，遭雨水和黴菌重新塗上憂鬱的顏色。壁簷縫隙的苔蘚猶在掙扎，不肯屈服於惡劣逆境，渴望成長。

　　「進屋吧。」他輕拍她的背，舉手投足間，全是憐惜的安撫。

　　她於他肩窩蹭了蹭，而後頷首，任他半拖著至溫度明顯高於室外的房間。關上門，繫妥鎖鏈。唯有她，能闖入他隱秘獨居的生活空間，換言之，允許。他其實並不刻薄，但在個性上稍微漠然，且排拒著喧鬧的都市。

　　她曾疑惑，怎不搬去郊區呢？那兒清淨不少，離市區又近。當時，他抓了把後腦勺的短髮，無奈聳肩，沒有接話。不過，他心底約莫是明白的，答案僅有一個——因為，她不在那裡。

　　正如，她之所以臨陣脫逃，甘願淪落成失業人口，倉促返回這座缺乏人情味的憂鬱城鎮，也只為尋他。她渴望陪伴在他身側。哪怕，遙遠未來，彼此關係終走向崩解，各自孤立。

　　「蒔清，留下迎接新年好嗎？我們一起。」

　　他吻上她漾著透明水光的下眼瞼，汲取溼潤鹹液。繼而游移至她溫軟卻略顯乾澀的上唇，反覆舔拭，再以舌尖挑開下瓣，探進黏潤口腔，更深入地索取。

　　——或許，遇上他，她注定化為一尾溺水之魚。潛吟在碎沫淺浪間，擺盪於呼吸與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