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向花间留晚照》暮雨听楼

4、第四章

　　第一眼，叶惊城就看出这主仆二人皆为女子，不论其它，就凭他这双阅女无数的利眼，眼前二人这般拙劣的改扮又怎能轻易地瞒骗过他？但如今，倒是让他觉得万分讶异了。
　　苏照么，倒是极有趣的化名……
　　一怔之后，叶惊城又习惯性地带上了他千年不变的微笑：“不知在下哪里惹到公子了？”他也不急着离开，转而顺势问了下去。身后的青衣小童倒是面露莫名的神色，奇怪于为何那简简单单的还扇一举会惹来这么多的后续发展？
　　玲珑乍闻自家小姐的一声“是”更是瞪大了双眼，惊讶万分地望向她，小姐竟然如此不客气，如此不留情面，人家可是金陵叶家的叶惊城啊叶惊城……
　　苏晚照低首看了看手中的纸扇，而后抬起头来眼神清澈地望着叶惊城不卑不亢道：“苏照只是觉得有些失望罢了，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苏照本以为公子是君子，却不想公子是金陵叶惊城。”听到苏晚照这样大胆的回答，周围的食客也逐渐将视线集中到这角落的一桌，有些窃窃私语不时地传来。
　　“哦？”叶惊城侧首一笑，“苏兄又如何断定叶惊城就不是君子呢？如若在下没有记错，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称呼从苏公子变为苏兄，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苏晚照忽视这一玩笑般的称呼正经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令金陵女子趋之若鹜的叶惊城，那些所谓的风流韵事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件是真的？而这一点，正是苏晚照最不能忍受的。
　　即使对方是女子，叶惊城在这一刻也被其话语激起了反击的冲动。
　　就在这个时候，小二端着餐盘呼喝着出现了，乘着小二摆菜的当口，叶惊城顺势往苏晚照身边一挪，低首耳语道：“那么杭州知府之女在朗朗乾坤之下带着丫鬟女扮男装进出酒家又当如何？”说完又直起身子，一脸的笑容暧昧万分。
　　犹如一记晴天霹雳，苏晚照被叶惊城的一句话惊呆了，她的脑海中瞬间回忆起叶惊城抬头望向她的那一眼，温润中带着锐利的眼神，原来，他真的早已看穿了她，看穿了她们的伪装，那么他上楼送扇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是刻意来揭穿她笨拙不堪的伪装？还是故意要欣赏她一无所觉的蠢相？不论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一刻，她已经彻彻底底地领教到了这个人的恶劣！对此人原本的好感也完完全全地跌至谷底！
　　叶惊城看着苏晚照瞬间板起的小脸，心情不禁大好，瞧了瞧桌上的菜色之后问道：“不知叶惊城有没有这个荣幸与——苏兄同桌共食？”在苏兄二字上，叶惊城故意顿了顿而后扬起了语调，接着看向一语不发的苏晚照，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玲珑只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像是有暗潮汹涌，又想到这叶惊城的身份背景，此时见他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也顾不得小姐的想法连连应道：“当然可以，叶公子请坐！”
　　叶惊城笑眯眯地看了看玲珑，道了一声“多谢”之后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而后对着身后的小童道：“吩咐小二，将店中的几个招牌菜端到这桌上来。”
　　见到如此诡异的结果，小童虽然难以置信却也听话地奔下楼去交待自家公子的吩咐，边跑边有些忍不住地想，少爷今日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菜肴纷纷上桌，叶惊城不客气地举箸而食，忽略这个人犹如土匪般的行径，举止之间倒是十足优雅，也无怪乎那些女子对他痴迷不已，相对于玉灵隐的飘渺不可捉摸，随时带着微笑的叶惊城果然亲切讨喜许多。
　　叶惊城身后的小童细心地为他布菜，而后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另一边，玲珑倒是被苏晚照强压着坐了下来，这个时候可谓如坐针毡。
　　叶惊城瞥了一眼玲珑不安的神色，随意道：“你家公子经常来这抱竹轩吗？”
　　“啊？”玲珑没有想到叶惊城会向她问话，一怔之后老实回答，“不，我们是第一次来。”
　　“哦？”叶惊城闻言双眉微扬，“怎么想到要来此店吃饭？”
　　“这个啊……”玲珑小心翼翼地看向小姐，见她正微皱着眉头低首吃菜便小声道，“是来找一个人。”
　　叶惊城露出感兴趣的笑容：“找谁？”
　　玲珑想了想道：“叫什么——抱书斋——主人，恩，就是这个名。”
　　叶惊城听罢神情有些古怪，似忧似喜，转首看向苏晚照问道：“苏兄认识那抱书斋主人？”
　　苏晚照闻言看了一眼玲珑而后回答：“并不认识这个人，只是看过他写的一本书而已。”
　　“这书的名字可叫做《九州志异》？”
　　苏晚照不禁有些愕然了，夹到一半的鱼肉也忘了收回，直接跌入了浓汤之中，溅出几滴汤水。这人……这人竟然也看过那本书！怎会如此巧合？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她都有兴趣与之长论一番，为何这人偏偏就是叶惊城呢？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么？
　　犹豫许久，苏晚照才开口问道：“你曾见过那抱书斋主人？”
　　叶惊城竟显得有些得意，望着苏晚照说道：“何止见过，根本就是认识。”
　　“你认识！”苏晚照简直就是要惊跳起来了，连嗓音都差点掩饰不住。
　　苏晚照平生敬佩的人不多，而抱书斋主人就是其中一个，能写出如《九州志异》这样一本奇书的人定是贤者奇人无疑，而如今，一个认识这位奇人的人就在眼前，却让她如何开口求见那奇人一面？就在刚才她还失望不满于这人的名声行径呐……
　　见着苏晚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叶惊城只觉快意非常，竟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苏兄如要见那人也不难——”鱼饵缓缓放出。
　　“……叶公子有何条件？”直觉的，她并不认为这人有多好心。
　　“呵呵，怪不得初见苏兄就觉得好生亲切，原来是志趣相投！”叶惊城笑道，“每月初五，在下都会与那抱书斋主人到在下的宅院会面，苏兄若要来，每见一面就送在下一副画作作为谢礼如何？”
　　苏晚照对此虽然万分心动，转而却又有些犹豫，这人明知她是女子，亦明知男女有别，况且她还是知府的女儿，却邀她前往住处，实在有些与礼不合，也不知他认识抱书斋主人一事是真是假，但这人是叶惊城，又有何必要欺骗于她？这于他又有何好处？心思就这样兜兜转转地拿不定主意。
　　“这样吧。”叶惊城突然说道，“在下先将宅院的地址留下，如若下月初五苏兄决定要来，只要带着画作便可，在下会与管家打好招呼，如何？”
　　“……也好。”苏晚照想了想又补充道，“那就先谢过叶公子了。”
　　叶惊城闻言双眼波光闪动，眼角唇边缓缓刻画出一个极为动人的笑容。

　　一顿午饭，双方都有些食不知味，最后只得草草收场。叶惊城似乎公务繁忙，午饭结束之后便留下地址匆匆离开了，苏晚照看了看手中写着一行漂亮行草的纸，而后仔细折好收了起来，随后也带着玲珑离开了抱竹轩。

　　春光之下，酒家门楣上的“抱竹轩”三字熠熠生辉，似在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