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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叁一章 ...

  •   玄武诞。

      花神祠前搭起丈高戏台,戏台下早已挤得人山人海,台下一溜儿排开四张八仙桌,桌上供满时新果品,桌旁设着的锦缎椅子上已坐了十余人,有回乡过年的京官,也有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的商界大贾,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接了留王府二公子的请柬受邀而来。只是不明白锣鼓将开,主人家却仍未到,何以如此怠慢。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围观的人群竟起了争执。原本众人都是为了看戏而来,现在见正主儿迟迟不至,锣鼓久久不响,等得心焦,竟拥挤起来。骚乱越来越大,竟然有人开始动手,骚动滚雪球一般直往台前滚来。

      戏台前的贵宾原本以为不过是小民闹事,也不放在心上。不料祠堂周围原本布了不少王府侍卫,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此刻他们上前维持秩序,却越弄越乱,竟然整个场子都开始如沸水般翻滚起来。

      众贵宾方才变色,忙唤自己的家人侍卫前来相护,仓促之间,竟然连紧跟身后的仆人都不见了。众人方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也不顾得平日是否同派相亲,纷纷挤在一起,找相对平静的空隙躲去。

      突然外头一阵嘈吵,有人大声喊道:“留王在此,谁敢擅动!”这人喊得中气充沛,即便喧哗如此,每个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场中喧闹众人不禁静了一静,忽听台上锣鼓声响,热热闹闹,沸沸腾腾,正是一曲喜庆非常的“玉堂富贵”。此刻便是最闹的人,也不及这一曲热闹,顿时都暂罢了手,扭头往台上瞧着。

      只听锣鼓声中,一个白衣公子自台后转出,站定台中,伸手虚虚搭了个扶门的动作,拔闩,拉开,抬腿,迈出,仰脸注视面前虚空,只见他眼神专注流转,空空的台上,竟被他瞧出花开花落,袅袅轻烟的动势来,直瞧到台下众人渐渐静下,他将虚虚把门那手撤回,往面前一挽,似是接了两瓣残花,放至唇边啜唇一吹,方挑眉一笑。这一笑顾盼神飞,直如春风拂面露华徐绽,只听他提气启唇,缓缓念道:“浮光掠影人世迷,谈笑回眸一折戏。”

      宽大的云袖一拂,手上多了柄折扇,他含笑执扇,提、转、点、挑、挽,手挥目送,扇到神到,将一段扇子功使得出神入化,教人的眼神粘上了就再也挣脱不开。末了他“唰”的一挥开了个满扇,往空中翩然一托,扇子翻翻滚滚的一路转了下来,他背身反手接了,缓缓回身亮相,白绸扇面上,挥洒如意两个墨字——春江!

      台下众人静得一静,没声价的叫起好来,原本闹事的数人呆得一呆,突地觉得手足发软,不知不觉中教人拿了。

      台下情势,台上云煦在扇后看得清楚,“啪”的一声将扇子合了起来,方才一番耍弄,是他春江公子独有的开场式,一句自报家门的话儿都没有,却人人都知道是他,知道此刻站在台上的是他春江,不是任何旁人。

      此刻他含笑朗声道:“春江受留王所邀,今日特借华诞,为大家献唱一折。”他神态自若,语气表情均如平日面对面说话一般,却字字清晰,温软绵长,宛如一匹上好丝缎一般缓缓铺去,直教台下排的最末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随随便便说罢一句场面话,作个手势,台侧锣鼓又响,这次宛如惊雷阵阵,惊心动魄,渐渐锣鼓渐弱,京胡、月琴、三弦登场,却是一曲哀怨缠绵的调子。

      云煦缓缓念白道:“有道是城池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且看那东家方起西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若言卿何困罗网,且听我一折《朝露》诉襟怀。”

      台下听得这开场白,不禁都诧异起来:今日不是演的叫什么《粉蝶红墙》么?怎地突然换作《朝露》?也有人得了些风声的,知道这《朝露》原本才是第一的,便挟着些先知者的得意劲儿率先叫起好了。

      原本被暴乱赶到一旁暂避的贵宾,此刻见到场面被控,却心里尚自忐忑,却见人群中一堆王府侍卫簇着个人走来,锦衣玉冠,却是不露面多时的留王温留温子虞。

      子虞率侍卫赶来,化解一场危机,当下道歉抚慰劝座,只把众人留下,一番打点。他性子原本就活泼爽朗,言辞直率,只要不摆架子,很容易便会跟人打成一片。不过片刻,便将一干贵客应酬得高高兴兴,芥蒂全消。

      他安抚好众人,看时机成熟,便籍言借退。

      离开之际,跟台上的云煦交换一个眼神。云煦遥遥淡笑,眼神含而不露,正是让他放心而去。

      《朝露》的本子原本只有半折,但他今日却想演足一场。

      子虞率兵迅速离去。

      听到死士禀告,子聿捧着的薄胎瓷杯在手中碎裂,一缕鲜血混着茶水,沾染了袍袖一角。春风徐来,将他遮面的幕离悠悠吹起,白皙精致的下巴上,两片薄唇已在微微颤抖。

      死士觉得气压骤降,不知所措,拜倒急唤:“请公子示下。”

      子聿一摆手,扔出一块小小金符:“传我命令,把人都给我调回王府。”

      死士领命而去。

      子聿静静坐着,手上被碎瓷割出的伤口犹在滴血,他却不去管它。半晌冷笑道:“好一折《朝露》,好一个云煦!还是,我该叫你温子煦?”

      三年经营,自恃计划无隙,却堤溃蚁穴,怎不教笑己笑人啼笑皆非。

      盐城是西南王世袭封地,地处要隘,在西南王世代经营下渐趋富庶。西南王世家家教甚严,每代由嫡出长子继承封地,待其行冠礼后禀告朝廷,申请封号。这第七代西南王世子名逸,字子煦,诞出时辰仅比庶子早了两个时辰。然天生体弱,刚刚足月便西归而去。

      时西南王已禀朝廷得世子,世子突然死去,皇上为抚慰西南王失子之痛,特为其庶子赐名为留,字子虞。按其时西南王已年届五旬,这等年纪得子已极其罕有,故皇上特许其将封地与庶子继承。

      两年后,西南王妃竟再诞一子,西南王宠爱有加,倍加珍惜。想及封地已指给庶子,竟不顾言论,直奏皇上请将庶子所得调与嫡子。皇上感他爱子之心,遂许。

      圣旨颁下,一夕之间,庶子名字封号均被剥夺,成了什么都不是的二公子子聿。西南王感念逝去的大儿子,更将子虞提了两年虚岁,将之调在子聿之前,教子聿尊他为兄。

      子聿母亲原本是世家出身的小姐,本已不甘侧室,这两年来恃子生骄,本想母凭子贵,一吐这些年为侧室的怨气,不想一夕之间,美梦破碎,一沉百踩,数年图谋,一夕化灰。她激愤成疾,好强死死支撑,撑了十六年,至子聿十八岁时终撒手逝去。临死前告诉儿子她此生最大的图谋。

      她所在世家在朝廷盘根错节,根底甚深,这几年不获皇眷,已有反意。数十年来逐步经营,将子女纷纷与朝中皇亲大臣结亲,她甘为西南王侧室,便是看中西南王正室多年无所出,想夺其封地。不料嫁给西南王后,正室竟与她几乎同时怀孕,她恨上心头,遂使人害死世子,以图为儿子扫清道路。

      后面事情也确如她所想,不料正室竟然又诞一子,而西南王竟不管庶子封号在前,奏于朝廷,将二儿子的东西全拿给了小儿子。她本已又气又恨,但总想借机重施故技,害死温子虞,不料这回西南王似有所感,看护尤其严密,她一等十数年,竟是无从下手。

      原本子虞冠礼受封之前尚有机会下手,她便是靠这股执念死死支撑,不料竟获密报,道当年着人用农家病儿换出的逸世子竟未被溺毙,而是流落人间,长大成人。她被这消息惊吓,隐约觉得天意不可违,终于连气带怨,旧病复发,撒手西归。

      她临死之前,一腔怨念不禁尽数倾吐给儿子听,带了惋惜不甘也有妒恨,众多毒素在少年子聿心中蔓延出毒草。原本在下人亲友的目光谈论中,他已习惯接受庶出即为造就一切被歧视的根本因素,他已准备认命,接受这生声名成就都得位于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兄弟之下,却不料最不肯认命之人却是自己的至亲。

      他在母亲死亡时,再次深刻领受什么叫做命运的残酷,他从母亲身上亲眼目睹,命运是怎样对人进行玩弄,给苦苦挣扎的人以希望,再一次又一次的推跌。

      其实,也许再坚持一下,就会取得胜利。

      母亲为他铺的这条路虽然坎坷,他却决定走下去。前途有荆棘?除去便是。他是男儿,他还年轻,他的条件比自己母亲好得多,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去实现母亲求之一生还得不到的东西。

      三年前,盐城突然来了一位名叫云煦的年轻戏子。虽然他是慕盐城人民好戏之名而来,然敏感的子聿却总觉得这位年轻公子身上有些东西跟普通人不同,然而却跟他自己,跟子虞很接近。

      他去看他的戏,借故接近他,调查他,虽然寻不到破绽,他却决定宁可杀错,直到看到他身边相伴的女子。

      他永远记得那个晚上比一切白天都要明亮,因为他看见烟火,水色,灯光,还有她。她身上穿着七色罗衣,轻挽水袖,为她台上的君王舞一曲霓裳羽衣。

      隔着潋滟的湖水,她与她的君王在王府水榭舞台上目光交缠,金杯就唇,一场歌舞,倾尽君心。

      待他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她身上凌厉的冷气刺痛了他的肌肤。她一脸平静接过玉盘上的金杯,淡然道:“谢二公子赐酒。”

      她抬眸看他,双目碧青,黑白分明,似曾相识的面容皎洁如月。

      霎时间他只觉这舞台歌榭变作寂寞旷野,融融春夜转作腊月寒冬,似有无边风雪翻卷汹涌将他包裹淹没,令他喘息唯艰。

      他忽然知道她是谁。

      受命私下溺死逸世子的乳娘夫家姓甄,面前的女子,有一双跟画图上一模一样的倔强眼睛。

      命运是一场纠缠。

      无人处,那个叫甄涪的女子,平静的告诉他,云煦于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然她手中却掌有当年谋杀世子的证据。

      她淡然道:“我与他只想当平凡人,你不要逼我。”

      这句话激起了他的愤怒。究竟是怎样的人,竟敢光明正大出现在曾谋害过他的人面前!什么身份地位也没有的,竟敢警告可覆雨翻云的人不能擅动!

      所看低的不外是他没有足够的权力吧!

      那,便做给你看看!看看有哪些东西是我得不到的!

      他决定先除云煦。

      他知道两人院子相连,便设计着人引开甄涪,瞅着云煦独处时,喷入迷魂烟,放上一把火,将两间房子连人带证据烧个干净。

      怎知道,那日留在屋里的竟不是云煦,而是甄涪,那个令他欢喜成恨的女子。

      他因为她,阴暗心底开出一朵梦幻空花,她却带给他一生中最最深刻的痛苦和恨。

      “二公子,请喝茶。”突地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眼也不抬,冷然道:“谁叫你进来的?”

      “温子虞正带兵赶来,打算包围王府擒你,你还不走?”

      这婢子真是话多,子聿不耐抬头,神色一凝:“是你!”

      面前的女子石榴衣裙,鬓发生香,明明这般美貌尚称不上绝色,但灿颜相向时,便令人如沐春风。

      孟霞衣端着杯茶,立在子聿面前,眼眸漆黑似有岁月流转,脸靥却笑容盛放如初夏芙蓉。

      子聿看着这样的笑容时,一瞬间,心里骤然一动,有什么热热烫烫的声音填进了一直荒芜冷僻的那处所在。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讲阴谋的文字写得最郁闷了,
    尽量简洁。。。
    幸好下章开始洒狗血了~
    苦尽甘来哇咔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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