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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廿八章 ...

  •   石牢里不辨晨昏,肚子觉得饿的时候会有人送吃食的来,两顿的分量,甄洛便知道又过了一天。

      每日里的消遣便是数那水滴声,以及,反复脑内的回忆。

      两姐妹在杂耍班子长大。姐姐甄涪才长她两岁,却一直像母亲那样照料她。她被宠出娇气来,练功有时偷懒,班主检验时要罚她,她总辩解说是自己的资质不如姐姐,练不到那种程度。

      说着说着便觉得是真的。

      那年班子到一个江南的小镇表演,一连五天,锣鼓一响,那个白胡子老头儿便会出现。看完她们姐妹表演便会消失,每次都留下一块碎银子。

      后来知道,他是武林异人,想收个女徒弟。

      只收一个。

      要在姐妹中选一人,可是她拿什么跟姐姐比。姐姐比她聪明,刻苦,人缘好,还,比她嗓子甜,模样漂亮。

      隔天登场,六岁的甄洛要攀上天梯,在独绳上面翻腾盘挪。头一次,她分神摔下。绳下的甄涪冲出接她,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

      她并未受伤,甄涪的左手腕骨却被压裂,好了以后,左手手腕转动不甚灵活。

      甄涪惯用的是左手。而异人要收的是使剑的弟子。

      甄洛知道自己欠了姐姐,从一开始。不想用了一辈子也还不完,还越欠越多。

      此后她变得非常刻苦,要把姐姐的份一并学回来。十年之约,她只费了八年。

      十五岁,她便已身怀绝技,青衫宝剑,孑然归来。

      这数年来书信往来,得知甄涪已转入戏班唱戏。盐城人好戏,戏子身份得以同七十二行并提,是风水宝地。

      她直奔盐城。

      甄涪的小院在东篱,墙头有杏枝探出,院内有蟹爪红菊。

      她一一记住,寻去时屋中无人,她便在院中流连。

      清洁的院落,檐下满满的水缸,点尘不染的窗棂,洁净的器皿,都让她想念这些年姐姐独居的生活。

      有人推门进入,她冲出便想相拥,不料竟是个年轻公子。

      两人瞪眼对视,“嗳哟,贼!”

      同时开口,同时闭口,默契得似经排演。

      甄洛怒:“这是我的家!”

      公子失笑:“你分明是翻墙而入!”

      “这是我姐的家!”她的脸已涨红。

      公子会意,手指隔壁:“甄涪的院子那边才是。”

      竟然……丢脸丢回老家了!

      甄洛强撑到底:“大男人干嘛学人种红菊花!”

      “也对,你若喜欢,这两盆也一并送你,不教她们姐妹失散。”公子倒也幽默。

      甄洛抱着两盆蟹爪菊,轻轻一跃,翻过隔壁,好似做贼一样,脸比菊花更红。

      一样的院子布局,一般的窗明几净。甄洛生气,没事把自己的家布置得跟女子住的一样,模样还比女子更俊,这男人就是不地道。

      后来才知道,这相连的院落是戏班班主为两位头牌置的,连陈设一并购了双份。位置相连,是为了方便两人经常排戏联络感情。

      放好菊花,左等右等,甄涪还没回来。

      甄洛只觉心浮气躁,决定先到集市逛逛。左右无事,想必也会在姐这里住上一段日子,置办些用品也是必须。

      她看中一只葵花凤尾头簪,造得很是精巧,簪分两股,可饰可绾,她爱不释手。

      突地听到一阵喧哗笑语,一人缓缓自街尾走来,白衣素屐,信步而来,步步生云。

      她认出是方才送了自己菊花的公子,听到众女喧哗,不知何方神圣。想到自己竟闯入别人家中,误将此人当贼,她耳根发热,闪躲一旁。

      回过神来已被小贩抓住,说她偷簪。

      眼见那人渐走渐近,看这边拉扯,眼神已闲闲扫来。甄洛羞恼交加,用力一挣,不慎将小贩推倒在地。她急忙去扶,手上还拿着簪,手被从后抓住,怕她伤人。

      她平生从未受过如此侮辱,反手便一掌扇去。

      凤尾簪轻响落地,那人伸手掩面,血从指缝中流出,一滴,两滴。

      众人惊呼出声,她却觉得喧嚣皆寂,耳内只听到那血珠坠地,一声,两声。

      那往后,盐城春凤班的台柱,名满天下的春江公子,眉心多了一道永不磨灭的伤痕。

      然而在一片惊呼喊打声中,那个漂亮男子只是缓缓用衣袖擦去脸上血痕,从腰间摸出荷包,把银两放在小贩的手里。

      然后弯身,捡起那支沾了血的凤尾簪,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在她手上。

      这一系列动作,他只用一只右手完成。他的左手,始终握着一块手帕紧紧按住眉心的伤口。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如月光般安抚着她稚气而慌张的脸,他的手指纤长优雅,指尖轻触到她的手心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那温柔的指尖,开出了绚烂的花朵。

      “你还小,记性这么差可不行。”他对她微微的笑。然后对众人解释:“这是我妹妹,刚才在这里等我替她付钱。”

      众人依依散去。

      她不理那些陌生女子对她仇恨的目光,只是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急的解释:我不会偷!

      她只要他一人明白,她绝不会做这种事。她太在乎,急得要哭。

      可能被她焦急而执拗的表情吓住,他一愣后,笑得更是温柔:“我自然相信,你是甄涪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叫云煦,你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她那阵欲泣的哭意渐渐下去,觉得脸热了起来。原本紧紧握住他衣袖的手,一点点松了开来。她轻轻的说:“我叫甄洛,今年十五岁了。”

      她抬起手,沉重的铁链“当啷啷”的响。

      伸手不见五指,连手指都看不见,如何能够看清楚手心那些纠缠的纹路?可是她却可以感觉到当日他手指跟她相触时,那乍暖微凉,倏忽即逝的温度。仅仅得到过一次,这么久了,还是清晰如昨。

      那次就想那么做了,踮起脚尖,鼻尖就到了这个高瘦男子的肩窝。

      然而到了好久以后,才发生了这一幕。

      那个令她心跳加速脸上红热的男子愣在她面前,踮脚,抬头,就可以将鼻梁抵住他线条优美的下巴,感受到他温柔而微热的鼻息,就可以……被拥在怀里。

      然而他却猝然变色,告诉她,他此生唯一要娶的人,只是她的姐姐。只能是她一人。

      寒风之中,她战抖如枝头残花。

      深秋,她身上穿着的是薄绸春衫。

      那时年少春衫薄,岂知梦醒无觅处。

      她痛哭失声。

      为什么是甄涪,是姐姐?

      她此生都争不过,不能争的人!

      她的哭声断碎在夜里,被秋风一吹,零落无踪。

      瑟缩成一团,头一次,想被风撕碎,化灰,消逝。

      他却回头,仰脸看着苍紫色的天空,又看看泪痕纵横的她,微叹一声。伸手将自己的外袍宽下,将她拉到身边,将还带着他体温的衣袍披在她身上,衣带缠绕,一道又一道,紧紧把她包裹严实。

      她傻傻的看着他,他不是已经彻底憎恶她了吗,不是已经甩手离去?他怎会对她这样好?是不是自己的样子真的很落魄,很可怜呢?她想到这里就止不住发抖,悄悄往后缩。

      “回去吧?”他轻叹。

      “不!”

      寒风萧瑟的深秋,两个默然相对的男女。沉默是一条银河,他俩各自站在河的两岸,永远无法接近,却也无法离开。

      直到,天际被火光染红,而起火之地,竟是两家相连的小院。

      “痛……热……”甄洛突然发出呻吟。三年前那场大火,令她姐姐丧生的大火,这么多年过去仍未扑灭,此刻又钻入了她的脑内,熊熊灼热。

      “痛……”疼痛自脑内发出,散于四肢百骸,她不住在地上打滚,然而冰凉的石板并不能缓和她一丝热灼,她觉得自己正在地狱之火中备受煎熬。

      “姐……”她迷迷糊糊的喊出这一声以后,就完全的坠入了未知的黑暗之中。

      ————————————————————————

      梓杨在王府的地牢里找到的甄洛,他当时气得几乎没马上冲出去找温子聿算账。不过也只是几乎。

      救人为重,不必节外生枝。

      更何况,何苦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他咬牙忍了怒,开了锁铐,背了甄洛就走。最后还是忍不住,已离开五里,再折返,在地牢上面放了把火。

      巨大的火炬照了好远,正好赶夜路。

      甄洛醒来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子,眼睛很黑,腮瘦得凹了下去,一见她醒来就笑了,眼睛弯了起来,有点狡猾又有点真诚。

      他殷勤的绞了把毛巾给她擦脸,她一让:“哎,跟你又不是很熟,我自己来!”

      梓杨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

      甄洛接过毛巾,胡乱的擦了把脸,还给他。“兄台,这里请问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认识?你在什么地方认识我的?还有……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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