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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廿七章 ...

  •   云煦来的时候,子聿正坐在厅中喝茶。

      天青的薄胎瓷杯,壁上有淡红的游鱼,以及,月白半透明的水泡。

      寒意陡峭的初春,烟气升腾,他却觉得还是那个炎热而满架蔷薇怒放的午后。

      子虞穿着绯色轻衣,腰间束着珠紫色的腰带,上面银色丝线绣着大朵的忍冬花,一双青葛履踢在案底。门开时,并非是跪着的姿态,而是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门外的人,“父亲,我不想接受封号。”

      门却“砰”的关上。

      他听见子虞痛叫起来,从门隙抽出他带血的断甲。

      断甲不久长回,但子虞右手食指甲面从此有了一小截裂痕,如同一弯月亮。以致他每次见到天际的眉月,便会想起子虞的指甲,给他一种忧愁的感觉。

      昨晚他又看见了。然而,昨晚是十四,月亮很圆满。

      抬头,云煦由下人领着进来了。

      “茶凉了,换杯新的来。”他把茶杯放回桌上,“也沏一杯给云公子。”

      “多谢二公子。”云煦含笑。

      子聿装作忘记了,没有让他坐,他便静静立着,一身极普通的白布衣裳,却是一身难掩的风华。

      子聿垂着眼,心里却装着刚才一照面所见那双细长的眼睛。跟他和子虞相似的形状,然而云煦那双眼尾最挑,严肃的时候也是风情万种。虽则让他风情万种的人和事都已随岁月流逝,他这尘封下依然如故的丰采也显得没有意义。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直到下人托着两杯热茶进入,将子聿那杯放他面前,捧着另外一杯不知是放桌上还是直接给站着的云煦,大费踌躇。

      子聿展眉一笑:“看我这记性,都忘了给贵客看座了。云公子,请坐下说话。”

      云煦落座,两人便静静坐着喝茶,竟都一付各不相干的样子。

      一旁侍候的下人添水一次又一次,越来越诧异。二公子性子内敛稳重是没有错,但是这求见公子的人竟然也这般沉得气,可真是少见。而公子竟然也耐着性子陪这人耗,二公子又不比大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个戏子这么客气了,还是个过气的。

      过了足有一炷香功夫,子聿轻轻放下茶盏,吩咐道:“你下去,没唤你不必过来。”

      一旁云煦嘴角便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虽是他登门拜访,但先沉不住气的却不是他。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子聿问。

      “甄洛她人可在府上?”云煦开门见山。

      “她是王府侍卫,自然在府中。”

      “可否请她出来一见,云某有事跟她面谈。”

      “何事?”

      云煦含笑不语。

      子聿心道,昨晚才擒住甄洛,云煦今日便来要人,到底王府里是伏了眼线还是他误打误撞?

      “云公子,甄姑娘昨日被我遣去办事,现今不在府内。但她会定期回来报备,不知是什么要事,可否让我代为转达?”

      云煦也不坚持,只淡淡道:“昨日她曾邀我再次上台献唱一折《粉蝶红墙》,我现来告知她我的决定 ,我答应接这戏了,找她要本子来了。”

      子聿稍稍讶异,不想这人改变主意竟如此快,心念一转,笑道:“如此最好,这就得辛苦云公子了,能再欣赏到公子的绝世才艺,看来这盐城的百姓还是有几分福气的。”说罢一堆场面话,话头一转:“这本子也不在甄姑娘手上,公子可到一帘风月找霍老头要。”

      “如此甚好。”云煦一句也不啰嗦,站起来告辞。

      子聿不想他竟如此干脆,稍一犹豫,问道:“你何以这么快改变主意呢?”他实在想知道云煦今日上来做这一出,究竟是否知道甄洛出事才上门来试探的。话一出口,觉得不对,这么一问,就是已知道他昨日曾是拒绝了的……不过也没什么,甄洛为他办事,他有眼线监视过程也是很正常。

      云煦却似浑然未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最近家门不幸,内人不慎失足,竟致小产,云某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无心想再献技。昨晚内人病体稍和,云某方放下心来,开始认真考虑登台一事。现今云家正是需要用钱之时,二公子的酬金丰厚,愿以百金一酬。云某思前想后,这实是二公子的青眼好意,此前的拒绝虽是无心之失,实也是不识抬举,是以今日便一早前来致谢并向小洛道歉。希望二公子不计前嫌,仍将戏本交于我演,云某必尽心竭力,不负二公子赏识。”

      子聿听得讶然,到得后面一堆场面话,便只觉得好笑了。不想自己随口几句,引出这云煦一大堆回敬。但觉他这番话有情有理,声情并茂,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来,暗骂这人果是做掼戏的。只得也淡笑着应了两句:“可惜可惜,保重保重,不会不会,放心放心。”

      云煦道:“得二公子关心和体谅,云某非常感激,定当奋身以报知遇之恩。”

      子聿本当他又开始客套,正待打断谦逊几句,忽听云煦突然道:“不知届时二公子可会赏面前来捧场?”

      子聿一怔,心中警惕,打马虎眼道:“ 若届时无事,定当前往一睹公子风采。”

      云煦笑道:“得二公子一语,添云某台上十分光辉,想必这是云某登台十年来最精彩的表演。”

      子聿看着云煦身姿清逸的穿庭去了,心内只觉着他临去一笑那意味深长。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事情?

      三年前那场火,他可曾察觉到什么?

      为何他妻子的意外发生得如此之巧?

      到底知不知道甄洛落在他手里?

      为何执意要他去捧场?

      离真武诞还有十来天,他已决定不去。

      留王府今日贵客颇多,云煦前脚刚走,又有一人登门求访。

      拜访的人要递名帖,这人送上的是一张普通的红帖子。子聿翻开,双手一震,夹在帖子中间的一张素笺飘然坠地。

      甄洛醒来的时候觉得头很重,晕晕的,四周是冷滞湿重的水汽。她听到头顶有水滴滴到身边地面的声音,一声声,水滴石穿的寂寞。

      她稍微活动一下,扣着四肢的坚硬沉重“铛啷啷”直响。

      随即她听到窗外有人低低一叹。

      “温子聿,你说还我自由就是把我锁在牢房里?”

      半晌,子聿在外面道:“我会给你自由,不过要在一切都过去之后。”

      “谁信!”甄洛冷笑。

      “我也不必要你相信。”

      甄洛很生气,忍了又忍忍不住:“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原本很想杀的,可是有人拿命来换你。”子聿的语调很低沉,黑暗中听来,如遥远的暗流。

      “子虞在哪里?”

      “我也很想找到他。”子聿道:“可是我只找到他的玉印。”

      甄洛觉得浑身的力气突然抽干,无力的靠着石墙,觉得那冰凉变得越来越软,把她的身体一直吸下去吸下去。

      “什么人换了我的命?”她说:“不杀我,你还有更好的方法保住你的秘密?”

      “到秘密不再成为秘密的时候,也就没有保住的必要。”

      “你……你……”甄洛突然发觉那黑暗的羽翼铺展开来,竟远比她所看到的要多。

      子虞经常离城……子聿代为打点……子虞去求亲,途中被逼杀,沿路行迹敌人了如指掌……不能后退,只能前进去向藩王求援……二师兄的传书:任务有变,门人罢手……昨夜那无人受邀来讨还灵竹蛇,唤的是王爷,但在楼中的是子聿……马房的老蒋临去的嘱咐好生蹊跷……

      这一切,都让她意识到一件事:要害子虞的人,或许不是皇上,而是他的同胞弟弟子聿。

      而子聿也毫不掩饰这事,但他的态度却在说明,除此之外,他还在准备一件大事,待大事一成,所有的障碍都不成为障碍,秘密也已不成为秘密。因为,已无人可以威胁到他。

      甄洛心脏狂跳,这狂人,惊天阴谋!

      她用力挣扎,但锁她手足的铁链每根都有茶盏粗细,无隙可破。

      “别怕,我说不会杀你便不会杀你。”窗外那人淡淡道。

      “你在这里总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甄洛咬牙。

      “我来是想告诉你,云煦已经答应在真武诞再次登台。”听到那挣扎的声音骤然静止,子聿静静的笑了:“还有就是,我想来看看你。”

      “见过你几次,每次都看不清楚,这次打算来认真瞧瞧。看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甘愿为你死。”

      话声暂歇,“嗒”的一声轻响,子聿打亮了火折子。

      火光映着他的脸,细长的眉目,稍稍俯下头来,火光是晃晃的黄,给他的脸镀上一层淡金,若神像一般的冰凉。

      甄洛狠狠的瞪着他,他那双跟子虞很像的眼,眸色有种不正常的深黑,近紫,盛满了平和的忧伤。蓦然间她觉得这里异常的安静,连滴水声都已消失,天地都要塌下来的安静。

      一个占尽上风的人为什么会如此脆弱?他从骨髓中散发出来的绝望令到天地皆寂。

      然后,火折灭了。

      离开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自嘲的笑声:“原来是这样一个女子……”

      “滴……嗒……”水滴声突然又清晰了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廿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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