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露》锦秋词

24、第廿四章

　　赵总管是个特别一丝不苟的人，下人把甄洛带进时，眼利的她一眼瞥到赵总管一双手都修得整整齐齐的，只剩只微翘的左手尾指甲还差一半没磨边儿。

　　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赵总管只想赶快把她对付开去。

　　“二公子吩咐下来，先让你到厨房帮忙，熟悉下府中环境。”

　　“厨房？”甄洛以为自己听差了。

　　“没错，小六，带她去。”赵总管一句也不想多说。

　　这个叫小六的小厮跟镖局里的六子显然不同，头大身子小，像根豆芽菜，脸颊瘦瘦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倒是机灵。

　　瞧见甄洛疑惑，便开口解释：“这府里不比其他人家，不养多余的人，嗯，除了厨房。里面的厨子都是留王从各地求来的名厨，这几年进来了就没遣出去过，所以厨房算是活儿最轻松的地儿了。赵总管这是关照你呢。”

　　关照？

　　甄洛瞧瞧自己腰间悬着的剑，无言以对。

　　一个王府上下二百余人，饭食全由厨房照顾，不过这厨房里单是一等的师傅便有十三位，跟着二厨又是十来位，再下面刀砧、凉菜、上什、水台的小工若干。甄洛发现王府里面养着的人，单是活在厨房里面的便占了一小半。

　　不过大师傅里头，好像只有几个是掌勺的，其余的全是点心师傅。

　　甄洛进来那时，一个长了张马脸的大师傅正跟个一团和气弥勒佛模样的师傅说：“鸳鸯那房丫头今儿个点了广东点心，轮到你做。”

　　那弥勒佛师傅便笑眯眯的点头应了句：“好吖！”

　　见到甄洛进来，几个没忙着的师傅们都是眼神一亮。

　　“新来的丫头？侍候哪房太太？”

　　带人来的小六伶俐的回答：“大师傅，她叫小洛，是王爷的侍卫，现在王爷不在，二公子让她来厨房学点东西。”

　　几个点心师傅对看了眼，有两个脸上不禁便露点了凄凉神色。

　　还是那马脸师傅说：“得了，就留这儿吧。”

　　“那我先回了，大师傅们忙去。”小六行了个礼，留下甄洛走了。

　　“小丫头，主子跟没了，得罪了二公子，到我们这吃苦来着？”马脸师傅说。

　　甄洛觉得“没了”这个词很哽，便绷了脸说：“我叫小洛，不是小丫头。是来学东西的，不怕吃苦。”

　　马脸师傅一愣，嘿嘿笑了起来：“看你长得模样秀气，性子倒是倔的。得，你要学东西，先从下面的学起，有基础了，再学点心。”

　　“为什么要学点心？”

　　“小王爷最喜欢吃点心，你不知道？”

　　一时点心师傅们脸上都带了些不屑，连主子的口味都不知道，你还学人家当侍卫！

　　甄洛脸一红，心想那温子虞吃个烤兔子肉都会吃得眼泪汪汪，末了掉雪谷里天天吃烤鱼，也没见他有什么意见，谁知道他爱吃点心呀！

　　（子虞汗一个：吃兔子肉那时是让烟熏了，掉雪谷里除了鱼还有什么吃啊，还敢提点心？）

　　进厨房得先从打荷做起，就是给个大厨当学徒，给对应的厨师准备相应的盛器、根据菜肴准备相应的用具、将厨师做好的菜肴摆型等等等等。王府里面就数厨师多，让甄洛自己挑一个跟，她就选了那弥勒佛大厨。

　　弥勒佛大厨姓梁，做一手正宗广东点心，今儿正是他显身手的时候。让甄洛去水台那里要了半斤大虾，让她把虾活剥了，剔出肉来，一半儿剁成虾蓉，一半儿放盘子待用。弄好虾肉，又去剁肥肉馅，把干笋切成丝放温水里泡，切葱丝，筛面粉……一溜儿准备功夫做下来，甄洛已是晕头转向。

　　亏得她有一手好剑法，这剁虾蓉切葱丝的活都难不了她。梁师傅在旁边见到她菜刀使得精准，剁起肥肉来举重若轻面不改色声声铿锵，笋丝葱丝切得根根均匀像一个模子倒出来，大为满意。

　　众点心师傅本没事做在一旁看好戏，看见这姑娘冷着个脸，说话也没好声气，看上去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干起活倒是利索，不禁都收了几分小窥之心。

　　那边马脸的杨师傅先开口说道：“小洛，你以前进过厨房？”

　　甄洛头也不抬应道：“师傅跟两个师兄的饭食都是我对付的。”

　　“功底不错，过两天来跟我吧，老杨教你蒸枣糕。”

　　这边梁师傅笑眯眯的说：“广东点心有近千样，我虽然只懂其中两百种，但要都学会也要一年半载了。”

　　“广东点心甜腻腻的，有啥好吃！不如跟我老华学千层烙饼，那可是皇家风味，懂了这样，从这出去不愁找不到饭吃！”华师傅有副大嗓门，一开腔中气十足，跟他那副山东大汉的体格正相配。

　　剩下几个点心师傅见三个师傅已经在抢人了，不禁也都纷纷开腔说让甄洛跟他学。

　　一时间什么豌豆黄、玫瑰膏、芙蓉酥、云片糕等让人一听就馋得流口水的名词在厨房里乱飞，一畧畧的只往小洛头上砸，想砸得她脑袋点一点。

　　众师傅得温子虞厚待，留在王府的厨房，隔上个十天半月才有展身手的机会，早就闲得慌也闷得慌了，现下见到小洛这姑娘手脚伶俐，记心也好，分明是块好材料，不禁都动了想收她当徒弟，教她些得意手艺来派遣寂寞，也好显摆给同行看看的念头。

　　甄洛只任众人说得口沫横飞，眉毛都不抬一下，半晌淡淡问了句：“那么温子虞最喜欢吃哪一种？”

　　“当然是我做的……”众师傅都不肯认输，众口一词。

　　忽地一声轻响，一个小巧的竹蒸笼已正正放在甄洛面前。细竹儿编的剔透盖儿“啪”的一掀，一股鲜香裹着腾腾白雾扑面而来，还带着竹子淡绿的蒸笼格子上，卧着三只晶莹剔透的小饺子。

　　“水晶虾饺！”梁师傅眉开眼笑，语气却是自豪：“小洛尝尝看！”

　　还真是比主子还要高的待遇啊。众师傅见梁师傅来了这一手，不禁都有些懊恼，这里的点心师傅各有擅长，若是教这小洛尝了广东点心的新鲜，只怕她先入为主，真的就去学广东点心了。

　　甄洛却瞪着眼睛瞧着那三只皮儿薄得透明，看得见里面鲜红虾肉的饺儿，半晌没动筷。

　　是没见过这么好的卖相，看呆了吧！

　　梁师傅得意一笑，“啪”的还给架了双筷子：“快尝尝，这虾饺要趁热尝，冷了虾肉就会腥了。”他是打心眼里疼这姑娘，觉得她就像自己留在家乡的女儿。

　　甄洛瞧了虾饺半晌，抬头却说：“对不住了，我不能吃荤腥，这虾饺真是好看，我也嗅了半天香味儿，就算我已经吃过了吧。”

　　她这么一说，梁师傅急了：“你又不是当姑子的，怎么就去吃素了呢。”

　　甄洛只是对他歉意一笑，什么也不说，也不肯动筷子。

　　在雪谷里不吃鱼就会饿死，那是不得不吃，结果吃了差不多十天的荤，搞到自己的功力都退了一小半了，现在虽然不知要在厨房呆多久，这侍卫不知还轮不轮到自己当，但多攒几分实力总是必要的。故此她宣布从此开始吃素。

　　这么一说，其余几个点心师傅高兴了，这边一个撸起衣袖说要给她蒸个枸杞红枣膏，那边的就去筛面粉说要弄个千层酥。

　　不觉间到了午膳时间，各房的丫头小厮来拿饭食，见到的便是大师傅们围在炉灶间干的热火朝天的场面，不禁都惊叹难道今天竟是什么让主子错过的黄道吉日，感情大家是要私下去祭神么？

　　甄洛看着大师傅们忙前忙后，本以为离了镖局便见不着热闹的场面了，却不料这里的大师傅个个都是热心人，看着她忍不住嘴角便往上勾。

　　忽地瞥见做虾饺的梁师傅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坐在角落，淡看着众人忙活，她心里一动，走过去对他说：“梁师傅，我早就想尝尝广东点心了，只是不能吃荤，这荤点心便尝不了味道。不知广东点心里有素馅的吗？”

　　梁师傅一听就明白了，忙笑开口说：“怎么没有，莲蓉包子豆沙角，萝卜糕糯米卷，不都是素的么。怎么，你想尝？我这就去做。”

　　甄洛一瞥已经出笼的那些点心，忙笑道：“不急不急，我不但想尝还想学，等晚上再来请教，就怕大师傅你嫌我驽钝，不耐教我呢。”

　　看来那张大圆桌等下就会被点心摆满了，当然得省点儿机会留下顿，人家说：积谷防饥，诚哉斯言！

　　当日中午，甄洛这小姑娘不但在厨房的桌子上品尝到来自各地的著名风味点心，还发挥出惊人的凝聚力，把早已各自为政的大师傅们都团结在八仙桌旁，跟同行一起举行了一次点心大会餐。席间大家由各逞手艺争夺徒弟转变为惺惺相惜，取长补短，南北对流，实现了各地厨艺的大融合。

　　众人在厨房里空前团结的时刻，温子聿坐在府中的饭厅里，一边听着手下一五一十描述，一面瞧了放在桌上的那六菜一汤老半天。

　　半晌，他才徐徐道：“这些都赏给你和外面的福儿、青儿吃了罢。”说罢斯斯然站了起来。

　　“公子要出去？”小六赶忙奔去房里翻了件裹毛边的披风。

　　温子聿把淡灰绣了乱披风山水的披风给披了，黑绸条的带子在颈下一勒，越发衬得眉目秀郁，俊美非凡。他细细把袖子领口整理一遍，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忽忽的便剔眉一笑。

　　小六在旁边早看得发呆，忽见主人这一笑，竟似摔碎了水晶杯，寒光耀目，让人不敢逼视，忙低了眼去。

　　“我出去走走，你也不用跟着我了。厨房那边的事情还是你去看着，事无大小，一概给我记住，回头我再问你。”

　　抬脚踏出门槛，顿了下，也不回头，淡淡说：“六盘菜，每盘得剩至少一半，也不能每盘留一样多，不能不动，也不能给我吃光，收拾好了就像往常那样送回厨房去，懂吗？”

　　小六看着他的主子步履轻盈神仙之姿的消失在院子里，心里晃晃的想，六盘菜都得吃，都得留，分量还要各不相同……爷这是画画儿要调颜色呢，还要弄得浓淡相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