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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甄洛踏出家门,便见到街上有霜。
      点点洒洒的,像是打翻的白糖。
      她缩了缩脚,脚上是双新绣鞋。
      湖水绿的缎子,碧色丝线绣着蟹爪菊,鞋沿一圈月白丝线纳底,细密针脚是初春细雨,瞧一眼那柔软的感觉就沁入了心里。
      看到的时候觉得是那样可心,可是买回来就没有机会去穿。放了一年,现在觉得稍微有点松,看来自己瘦了不少。
      轻轻吐了口气,看见呵气凝成了白雾,她开始疾步穿过无人的街道。她爱惜鞋子,落脚很轻,身后只溅起连串的霜沫。

      师傅曾经对她说,不出十年,江湖便是你的天下。那时她站在绽了红花的枝梢,衣袂翩然,与那枝杏花一起随风晃动。
      那一年,她十五岁。
      今年她十七。

      每月初一十五清晨奔上玉龙山取水,来回三十里,逢上雨雪天气,再好的轻功身上也会沾上泥点。
      她倒是不觉得苦,觉得山上风景好,还可以顺便练轻功。
      当今江湖是谁之天下,她不关心。现在大隐于市,当个三流镖师,赚些零碎银子,虽说穷,但日子也还过得去。
      只是没有料到,这番上山,她不但丢了鞋子,还丢了人。
      霉运的开始。

      她掠过长街,穿入密林,浓密交错的枝干在她头顶渐次掠去。火红的枫叶,被霜打了,红的像是鲜血。
      这是通往山顶玉龙泉的捷径。
      太阳还有片刻才会升起,日出前所取到的玉龙泉水,沏出的甘露茶是最好的润喉之物。
      时间足够,足够取了水之后再回到家中不被人撞见。她记得自己刚从床上爬起,衣衫不整,不过自恃身法之快无人能见,既然别人看不到,那么就算不穿也不打紧。呵,不穿当然是不行的,这么冷的天,不过偶尔不修边幅应该没有关系。

      甄洛灌满了四只竹筒的水,拎了,仍旧穿捷径下山。
      所谓捷径,不过是穿过一个枫树林,省略几圈山路。
      恰要穿出树林时,她听到脚边有低哑的叫声。
      一只鸟窝扣在地上,压住两只黄毛小鸟。
      或许是刚才奔过的时候太急,将树上的鸟窝震落下来。甄洛将小鸟捡回窝,打算把鸟窝送回树杈。
      辨认出是最高那个枝桠,她的足尖在树干轻点,纵身数层。
      两只老鸟忽然赶到,误会了,极凶悍的伸颈就啄。
      甄洛一手提竹筒,一手持鸟窝,脚点着树干,上下没得空闲,只得含一口气,“噗”的吐出,逼退两只莽鸟。
      忽然身形一歪,稍大的新鞋子累事,给卡在树杈间。
      用力一抽,结果用力过度,鞋子扬了道弧线,往山底下直落。
      甄洛哎哟一声,到底还是把鸟窝架稳了才下地。

      下山后,甄洛估摸着鞋子掉下来的方向,在树下草丛里找了半天。袜子浸透了带霜的露水,沁寒。
      那只鞋子就像蒸发了一般,莫名其妙的消失在空寂无人的山下,无论如何找不到了。
      直到霞光有层次的沾染了天际,把云朵都涂上了含羞的颜色,甄洛才放弃了搜寻。
      她得在有人看见她之前,赶回去。
      就算那鞋子再喜欢,再可惜,也还是得放弃。

      今天回的晚了,天色已亮,踏进家门时意外的有点喘。翻过隔壁王大妈家的墙时,还踩折了一枝白菊。
      她十三那年便能踏水而过不留涟漪,这番可算是奇耻大辱。
      都是那穿不惯的绣鞋累事。

      甄洛刚把剩下一只鞋脱下,忽然听到有人敲院门。
      她跳起来就往房里奔,箱子里随便扯出个帕子,往脖子一系,才想起手里还握着只鞋,顺便扯件东西包包,也丢进箱子去。
      衣服整整,蹬上靴子,拿根带子一边弄头发一边应门。
      叫门的人名叫顾墨,粗线条的急躁人,未必能看出破绽,但是拖久了一定会踹门。
      门开,顾墨看到的是一脸不耐眼睛懒抬衣衫微乱一手开门一手挽发的甄洛。

      晨光淡淡的照在面前这人的脸上,小小一张团脸,清润的眉眼,美好得模棱两可。
      顾墨本拎高了早点打算掼进对方怀里,动作不禁便停在半空,暗想这小子有些时候比咱们的孟大小姐还要好看,这不变成了女才郎貌?真是邪门!
      甄洛三两下把头发捆好,随便拖在脑后,看见顾墨举着两根油条在发呆,伸手就抢了过来。
      她嚼了两口,斜眼看着顾墨:“专门来送早点?”
      “嘿,总镖头让我叫上你。三天后去扬州。”顾墨回过神来,瞪她一眼:“小洛,又断粮了?”
      甄洛咽了口油条,摇了摇头,看他不信,又掏出块散碎银子来随便在他面前晃了晃。
      “喔,还有银子剩啊。”顾墨毫不掩饰失望的表情,惹来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浑然未觉的:“那你接不接这趟镖?来回一个多月,回来正好过年。”
      “大伙一起去吧,到了那里正好赶上看雪。江南的小雪下起来好像撒盐一样,可好看了。”顾墨说着有了点央求的意味。

      甄洛正想说好,突然外面有人叫道:“请问甄洛甄爷住这儿吗?”
      顾墨看看甄洛,大声应道:“是这儿!谁找?”
      “ 一帘风月的老爷子请甄爷去一趟。”那人语气里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尊敬。
      顾墨狐疑的看着甄洛:“小洛,你什么时候跟这些唱戏的扯上关系了?”
      甄洛不理他,扬声道:“是关于黄金榜的事情吗?”问话的时候听见旁边顾墨轻轻的抽气声。
      院外那人说是,依然是恰到好处的语气。
      “请你先去回复老爷子,甄洛稍后便来。”
      那人应声去了。

      顾墨瞪着甄洛:“好小子,你去应了王爷的榜了?”
      甄洛心不在焉的嚼着油条:“随便试试,碰碰运气。”
      “这回让你撞上啦!”顾墨跳了起来:“一千两银子,你这辈子连带下辈子都不用再当保镖的了!”他的语气又高兴又羡慕:“看你长得斯文,没想你还有一肚子墨水,比我这叫墨的人还行!”

      这城是燕王的封地,老王爷前年辞世,长子继承了他的封地,封号为留。
      留王年纪轻,恣意疏狂,喜欢打猎和看戏。这黄金榜就是他搞出来的玩意儿,许以重赏,寻杂戏剧本,入选的剧目都刻在镶嵌在城楼上的黄金榜上。一年为限,榜首的剧目著者赏千两银子。

      甄洛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那未完成的半个本子交了去,不想竟然有戏。
      想想还是不踏实,“不过是让我去看看,不定就被选上了。”

      “嘿,谁不知道主持这事的就是一帘风月的霍老头,他要见你,这不是明摆着赏识你的大作吗。只要他点了头,不定你还是榜首呢!”
      顾墨咽了口唾沫:“小洛,说说看,你真得了一千两银子,打算怎么花?可别忘了关照我啊。”

      甄洛听得好笑。这辈子都犯穷,干上保镖这两年来,运送的钱银不少,可都不是自己的。
      出一趟镖,每天的工钱按一分银子算,有时平安送到会有额外的奖赏,但毕竟不多。
      真要这一千两银子砸到自己头上,可要提防被压死。
      况且本子只有半出,这榜首无论如何不会轮到自己,不过只要上了榜,多少总有点赏赐,这一来不禁多了几分期盼。

      她笑笑说:“真要得了,请大伙吃顿好的就是了。”
      “那就说定了,春雨楼!”
      “好,春雨楼就春雨楼!”甄洛可不管春雨楼是城中最贵的酒楼,真要得了赏,请十顿也应该。
      “一言为定!”顾墨咽了口口水:“那,扬州那趟镖你还去不去?”
      “不是三天后才出发么,我这两天答复总镖头。”

      顾墨走了,甄洛换上件青色的文士衣袍,把头发一丝不苟的的梳上去,挽成男子式样的发髻,插上一支松木簪。铜镜里影影绰绰的人影,不用细看,手势熟练如流。梳好了,晃了晃,好像有些什么刺了眼。
      她往颈上系着的帕子一摸,入手是丝绸软软滑滑的触感,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匆匆忙忙抽出来系上的竟是它。
      上好的丝帕依依的贴着她的颈子,她心里慢慢泛起一阵酸酸的感觉。

      去年送洛阳的那趟镖,得了块上好的缎子,原本想给云煦做件衣服,可是她不会。况且料子是按她的身材剪的,给云煦也嫌小了点。她把料子收起来,背着人裁成帕子,用银色丝线锁了边,边角绣了朵云。
      她不擅女红,费了不少功夫,帕子刚弄好就又接了趟远镖。原本打算回来就把帕子给他,不想回来时他屋里已多了个阿碧。看到阿碧的第一眼,甄洛就知道自己永远也比不上这个娇娇弱弱风吹就倒的女子,是以帕子始终没有送出去。

      不想今早手忙脚乱下竟然就翻了出来。
      不过……既然都是没人要的东西,不用也是浪费,那么就……这样吧。
      甄洛的伤怀总不会持续很久,顺其自然是她的处事方式。

      她收拾好了一身,打算去会会霍老爷子,顺便把泉水送去给云煦。
      云家开门的却是阿碧,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还是得装出笑容:“云哥不在?”她把竹筒给阿碧:“这是玉龙泉水。”
      阿碧脸色很不好,“他昨晚没有回来。”她接了竹筒,没有说谢。
      “喔,我去帮你找他回来。”甄洛转身就走。
      “别想我会领你的情。”阿碧在背后冷冷说,“不要当我是瞎子,虽然你一直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打他的主意!”

      甄洛回身,看见阿碧站在屋前,阴影中她瓷器一般的脸异常的白。
      她的语气非常厌恶:“甄洛,我不欢迎你到我家里来。有我在这里一天,云煦跟你永远没有可能。”
      这不是那个柔弱温柔的阿碧,在这个凝霜的早晨,她隐藏了许久的冰凉,蓦然锋芒毕露。

      甄洛没有后退,只是凝视着她:“我知道他的不得已,那么,你要怎样才能放开他?”
      阿碧瞪着她,忽然微笑,眼眸晶莹,却自有一种冰冷。
      “不可能!我喜欢他,无论他爱不爱我,我都不会把他让给别人。”
      甄洛瞧了瞧自己的手,“那么,如果我给你一千两银子呢?”
      阿碧的笑容凝结。

      “将自己一辈子捆在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扯着他一起沉沦?还是得了一笔巨款,自在逍遥?你可以自己选择。”
      甄洛转身离开。

      阿碧在身后冷冷说:“没错,我可以选择,但是你呢?真要大家一起沉,踩在最底下的绝不是我!”
      甄洛闭了闭眼睛,脚步没有停留。
      这一次可绝不能退缩了。再退缩,云煦没有了将来,而自己,从来就没有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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