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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柳暗花明 ...

  •   三个孩子还未脱离奴籍,长路奔走是不能够坐车骑马的。阿木教会他们第一件事情,就是编制草鞋。用烘干的长草叶揉制成草绳,然后打制为结实牢固的草鞋,垫上一小片的猪皮在脚底板上和脚踝骨旁,做成最简易的皮质鞋。
      张翰的力气最大,很容易把草绳揉碎,而吴起做的草鞋一板一眼,仿佛就是阿木的翻版。只有沧海,端详了半天,在烘制草叶前,会花些功夫用较为圆滑的石头将长草叶中的汁液小心碾出,然后把叶子摊开,平铺在石头上,隔着石头烘烤。
      工序虽然麻烦了些,但是结果,即使她的力气最小,手掌最小,也凭着巧劲,帮张翰打制了一双。甚至是猪皮垫子,沧海也想办法在上面咬了几个口子,然后用最细小的草绳打出一个大的扣子结,将猪皮栓好,尽量服贴在脚上。
      一路奔走,结果是沧海做的草鞋最持久,甚至到最后,她制作的工艺也成了阿木改进的技巧。
      无意中,沧海就凭着这一段路成为了三个孩子中最沉默也最具威严的孩子头。她身体也渐渐好转,然后就想着法子尽量相互扶持。
      阿木问道她这般照顾他人的念头是出于什么想法,沧海很老实说,“一根筷子的力量,哪里比得上一捆筷子的力量?我们只是豺狗,分开了,就只有死路一条。我,想活下去。”
      我想活下去。
      这是张翰和吴起第一次听见沧海说出这句话,在毡房里,沧海一直是昏昏迷迷,像一块石头不吭声。但是,他们也从来都知道这个小家伙拼了命不肯死,原本以为他是有什么心愿大志向,却没想到这般简单。
      吴起和张翰都是南山人中的大户之家的子弟,虽然年幼,但也是受过几年的启蒙教育,心性纯良,又身逢乱世,在战乱中和家人失散,被收拢入监狱。一直以来,甚少有人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但是,沧海做了,做的理所当然,毫无施恩的自觉。
      这让他们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阿木则越发亲近沧海,虽然平日里待遇无差,但是两人交流沟通却增多,并且举止也亲昵许多。他不太会说话,又遇到一个更加闷的葫芦,就只能不停的说着自己对于木匠工,花草培植的经验和趣事。
      张翰目睹了兵乱,只想着学一身舞刀弄剑的本事,保自己身家性命。吴起却是因为家族袭传,对这些下等的百工活一直不报以热情,但是出于对阿木的惧怕和服从,他还是会一板一眼的学下来。他记忆力极好,往往是阿木说上两边,就可以朗朗背诵。
      最让阿木欣喜的是,沧海对他的手艺竟然有很大的兴趣,时常是很认真的聆听,然后用木棍在地上涂涂画画,也会时不时的念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词。他的字很奇怪,方方正正,不像是任何一种阿木见过的文字,但是阿木看出沧海写的字竟然有多种变化,有舒朗,有刚硬,有飘逸,有狂放……问到沧海,沧海就会愣上一会儿,然后苦笑着说,他也只是梦中所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写的画的什么,语意中像是克制了十分的悲伤。
      等快走到无叶山庄时,阿木对于手下的三个孩子已经有了初步的认可。
      张翰外向憨厚,力大无比,喜欢直来直往,对于刀剑兵器极有兴趣,也学习过一路的古体拳法。
      吴起聪慧机敏,过目不忘,虽然稍显懦弱,但是对于事情急缓有自己的把握,小小年纪,就可以用心做自己不耐不愿之事。
      而沧海,阿木看看站在自己身边,不到大腿高度的脑袋,笑了笑,他还一时半会看不透,少年老成,处事谨慎,大体也就是这样的认识了。
      “阿木叔,无叶山庄就是在山顶的那一幢大房子吗?我们要上山顶?”吴起仰着脖子,踮起脚尖远眺,高山顶上有一座灰白色的石堡巍巍屹立,仿佛是给山巅带上了一座王冠,在云雾袅袅中增添了神秘的气息。
      阿木点点头,又摇摇头,指着山腰的一片树林,“那边才是无叶山庄的仆从山民住处,山顶的是庄主和其他几位公子小姐们的住所,寻常人是不能上去的。不过,每个月我们需要上去为上面修整一次花圃送去新鲜瓜果蔬菜。日后,你们就会知道,这山路上的危险了。”
      张翰吞了吞口水,他刚刚似乎听见山林中有野兽的咆哮,有些跃跃欲试,“阿木叔,林子里有野猪吗?还是大虎?”
      “别想了,那林子里的野物有一些都是庄主和公子小姐放养的,你要是伤了一只,就是用命了抵不了。”
      张海的眼睛马上黯淡下来,趿着草鞋闷闷不乐跟在后面。吴起斜了他一眼,贴到沧海旁边问,“沧海,你在看什么?”他奇怪沧海为什么一直看着树林不出声。
      沧海回过神,淡淡道,“我想,这里的秋天一定很美,到处是一片血红色,依山傍水,像着了火一样。”
      阿木赞许到,“沧海果然有心,这一片山林大都是秋枫,到秋日祭的时候,的确是一片火红,甚至连人的眼睛都可以是红艳艳的。那个美——”
      他被回忆的美景勾了神,好不容易才回复过来,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误事了。走吧。天黑前必须到。”
      三个孩子诺一声应答,搭着彼此的肩膀,拉动脚链,同步上山。
      沧海总是感觉到四周有窥视的目光在审视他们,她强忍住自己的戒备心,逼迫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专注瞪着地上的路,一步一步挪动。
      身体又酸又痛,膝盖以下已经开始麻木,沧海时不时敲击一下两侧的骨头,试图让机械的移动保持节奏。她不能乱了脚步,不然三个人都会摔倒,然后自己一定无法站起来。幼小的身体,早已经被她透支了体力,加上大病初愈,她能这样子顽强的赶路还高强度的帮助同伴,早就出乎了阿木的预料,连沧海自己也觉得是可怕的潜力。
      现在,但愿休息下来的时候,不要是回光返照就好。
      深吸一口气,用牙齿缝隙徐徐吐出,用呼吸的节奏控制着身体其他部位,胸口还是火辣辣的热,咳嗽停止了,喉咙里却一直瘙痒着,像是爬了一只蚂蚁。还好,沧海咬住下唇,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继续保持对身体的控制,一切都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
      等终于到了住处——村落最边角上几间石头叠造成的阴暗矮房,沧海扶着墙面,大气喘嘘不止,“阿木叔,到时候叫一下我。”眼一黑,就在他人惊讶的呼声中,软软的倒下去了。
      张翰急忙出手,将沧海抱住,才发现原来她的身体小小的,全是磕人的骨头,眼睛一闭上,看上去就变得软弱可欺,像是一捏就会碎掉的泥娃娃。
      “难为他了。”阿木叔接过沧海,用一只胳膊轻松的扛起来,居高临下,对着另外两个小家伙说道,“沧海身子虚,就由我就近照料。你们两人一间房,明天开始,跟我干活。好了,先去吃些干粮,早点歇了吧。”
      两个小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欢快的叫了一声,然后对阿木恭恭敬敬的鞠躬,飞快的跑入屋子里去了。很快,就从里面传出唧唧咂咂铿铿锵锵的响声,和男孩子特有的打闹声。油灯点起来,更是将一种温暖传递到了小奴隶的胸膛。
      阿木揉揉沧海的脑袋,把她安置到自己的房中,用干净的布条沾水贴在她的额头,沾湿干裂脱皮的嘴唇,然后轻手轻脚去后院摘些常用的药草胡乱煎了一碗汤药,撬开沧海的牙关狠狠灌了下去。
      都是下等仆人,本来就是身为下贱,这些药草还是阿木以前做孩子的时候跟一个打猎的老汉学着辨认,长久以来,也就是靠这些死撑着熬出一条活蹦乱跳的命来。他相信,沧海也一定能熬过这一关,几百里的路都走过来了,不至于死在厄运结束的时候。
      阿木点燃油灯,从挂在八爪钩上的吊篮里掏出几把形状各异的小刀和一块拳头大小的黑山石,将灯挪到床边,蜷缩在地上,就着昏暗的灯光,他专心致志的开始雕琢。刀子划过石面,没有激起一丝尖利的声音,如同情人的安抚温柔的悄悄的掸去了上面多于的沙粒,随后,线条、弧度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展现出来。
      一个蹲在地上仰头远望的孩童很快出现在了阿木的手中。他用粗糙的拇指在雕像上使劲磨蹭,力图让它更加圆滑,最后,更是用钢针一跳一跳的刺探出孩童微眯着的眼睛和淡淡的眉毛,画龙点睛,他长须一口气,看到手中的雕像多出一股动感,这才稍稍满意。
      回头,就对上沧海在灯光下闪烁的目光。
      “醒了?”
      沧海没有动,凝视着小小的蜷缩的孩童,心中很是触动,雕像上其他的举止动作都只是泛泛带过,有着很浓烈的汉代一气呵成的雕琢工艺风格,简介而写意。但是在申请动态的捕捉上却体现了宋以后的见微知著的精妙特色,完全是一代大师的水准。
      而且,她没有想到自己完全不符合外表的神态竟然可以被展现的如此惬意宁静,似乎什么伤害都不纯在,似乎那些被放血风干腌制成干粮的女童们都只是传奇上的一行二进制数字,似乎,她只不过是梦里又做了一个梦,只等着下一刻就可以醒过来。再残忍、再痛苦,都是黄粱一梦,不会长久。
      只不过,一切终究只是似乎。
      沧海伸出手,把雕像握在掌中,眼里有一层很淡的欢喜,阿木只道这块石头材质不好,雕像容易磨损,算不上是佳作。沧海却不在乎,紧紧握住了,贴在额头,闭着眼,呢喃,“叔,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还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她活下来了,靠着一点小聪明,强忍住了冲动和绝望,终于活下来了。然后,还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大叔。
      这一份礼物,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事实上,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降临到这个躯体内的第一百零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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