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真实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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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大毡房的厚布帘，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牛羊燥臭气，混杂了人身上的汗水味和尿气，一股脑儿喷头盖地的冲过来，几乎可以把人一下子熏晕过去。
毡房外面的阳光也顺势劈入，明晃晃的像是千把宝剑刺入了里面‘动物’们的眼睛，极其了一片虚弱的骚动和呻吟。
福贵咳了几声，对着客人谄笑道，“咳咳，这个日子久了难免会有些异味，不过里面的牲畜都是南边过来的鲜货，大爷不妨好好看看。耀族的奴隶商人里，我福贵的货色想来是最好的。调教几年肯定能收回本钱。”
客人冷哼了一声，不耐烦道，“你以为我们府上是要买小倌妓女吗？哪来那么多的心思养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他随意扫了几眼，里面的‘牲畜’们大都蜷缩在一起，身上衣衫半破，伤口遍布，还有不少的已经是腐烂生脓。“这样的货色也好意思说是好？看着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下等货，福贵，你就是这样糊弄我的吗？”
福贵大呼冤枉，腰弯的更加低下，“爷，瞧您说的。我福贵敢骗天皇老子，也不干欺瞒您啊！南边的战事早就停了大半年了，现如今，充军的充军，抄家的抄家，这些牲畜都是我托人从牢里弄出来的，大抵是皮嫩机灵的货色。”
他见对方只是不屑的冷哼，甚至有意无意的摆弄上腰间的弯刀，一下子额头上冷汗直冒，咬咬牙，恨声道，“您看不如这样，您挑个中意的，小的再令送您两头？好事也要成三嘛！”
“另外给我送三个过来。”客人斩钉截铁道，手指很随意的晃动一圈，停到了左边的角落上，“就是他了。洗洗干净，弄到我住处。”随手抛下了一袋银子，他头也不回直接走人。
福贵掂着银两，对着毡房里的‘牲畜’们破口大骂，“作死啊！你们这群两脚羊，我养了快三个月了，竟然还没有出手，娘的，老子还真是亏大了。”他骂骂咧咧，眼珠子一转，指着毡房里的几个年龄最小，看不出出售价值的‘两脚羊’，“你还有你们两，从今天起，就算是配送品了。去找哑仆洗洗干净，晚上上路去。”
他又冲着外面大吼大叫，“哑仆，哑仆，死过来，把几头羊收拾一下！”见下人来打下手了，才低声骂着离开。毡房里又回复了一片寂静。
许久，一个瘸腿的老者进来，拉扯着四个小鬼到毡房外面，拔光了，用刷羊毛的大刷将小鬼们拔光了，一个一个搓洗干净。在洗到第四个年级最小的孩子时候，他显然愣了一下。
这是个看上去五六岁光景的孩子，身上因为发着高烧而透出一股异样的红色，他体型瘦小，蜡黄色的脸上一双硕大的眼睛幽幽深深，活像是一缕游魂。他轻声咳嗽了几声，在老者的惊讶目光下，自己拿起了刷子，沉默的将身上污垢清洗干净，然后慢慢将叠放在一旁的麻布短衫穿上，其中，他一直没有停止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年纪最大的男孩子，正是其他三个孩子的配主，不可置信的张嘴诺诺道，“你，你……是母的？”
在耀族人的传统中，女子是不可以为奴的，因为长期运输，女子体弱易丧，往往会蚀本而归。故而，若是手中得到小的母‘羊’，大抵是直接丢弃在草原上，等狼群分尸，或者是遇到暴风雪的天气，被自己人杀了做干粮。
福贵从南边过来，也带了几个母‘羊’，却都是在途中遇到暴风雪时煮汤保货了。显然，这个最小的孩子逃过了一劫，虽然是体弱染病，但是至少活了下来。
小女孩看了看他们的配主，继续收拾着腰间的布带，扎扎实实绑紧后，隆起额头上的枯黄色头发，扎成少年的后束发式，将突兀的头骨凸现出来。这才不紧不慢道，“我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不都是别人的奴仆吗？”
她眨眨眼，声音因为发烧和干渴，显得非常沙哑低沉，很快，她闭上嘴巴，安静的注视着其他的同伴和哑仆。
哑仆顿了顿，将剩下的水倒到一旁的牲畜食用的水槽里，反正这也不是他应该管的事情，将这一帮小奴隶们收拾干净，可以见主客，就已经可以得到主子的认可。
所以，当哑仆把六个两脚羊送到福贵大人面前时候，只是领了自己的一份盐，就悄悄退下了。他已经老了，能睁只眼闭只眼，就不会和别人过不去。
福贵看也懒得看这帮‘牲畜’，只让女婢们翻找出他们的奴隶契约，随便盖上了自己的印张，就让人用铁链子一一绑住‘牲畜’们的脚踝，像牵着一串蚱蜢一般拉着去交差了。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早就用奴隶烙印给这帮两脚羊们一一盖章，到时候就算是跑了也会被边界的巡查士兵们直接斩杀，可是，偏偏雇主最厌恶烙印后留下的皮肉腥臭味，他就只好稍加点工序，防着他们跑走。
不过，福贵吊高了眼睛，扫了几眼这一帮垂眉缩肩的两脚羊，不屑的想到，就这群南山羊？饿得半死不活的，跑，都是自寻死路。为了这点钱，还要老子跑一趟，妈的，有权的就是了不得。
他心火上来，一路上就忍不住对着两脚羊们又是揍又是打的，气得上火，就让这帮奴隶们卷起裤脚，跪在地上用膝盖爬行，稍慢一点，就用鞋后跟狠狠的踹上一脚。
等到了雇主的住处——封火客栈，小鬼们的膝盖全部磨破了，砂石尖锐刺入，他们只能卷下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安静温顺的站在一旁道路上。他们是奴隶，是两脚羊，是没有权利进入客栈的。
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客人才被福贵请出，他站在四个两脚‘羊’面前，只是仔细的用审查牲畜的方式，一一检查了配主的牙齿、骨架、相貌、脱去衣服的皮肤，然后给了配主一份清水，让他润了润喉咙，发音细听。
中间的过程，客人一直是微微蹙着眉头，带着审视严厉的目光，检查完毕，他也只是发出个鼻音，然后挥手打法福贵走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客人，不，是他们的主人扣着配主的下巴，逼迫他仰起脸视线上扬，“虽然皮肤粗糙了些，不过养些日子，还是可以见人的。”
配主怯生生的不敢直视对方，他只是个遭受大难的十岁孩童，对于敌国的大人还是心存惧怕，“我……”
“恩——？”他们的主人不悦的扬起声音。
配主吓得双腿发抖，“小的名字是唐宇。”
“太刚硬了，以后是做奴才的，名字过于喧宾夺主，你就改名为唐唐。”
对方不容置疑的命令道，看到唐唐激烈的点头，这才稍稍放开。“你们，”他看也懒得多看一眼，指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熊一般强壮的大汉，“你们归他管，什么事情都听他的。要是想跑，别忘了带上刀子自杀，要是被我逮回来，我会活活扒下你们的皮做垫子。记住了吗？”
三个小孩被他冷酷的话吓得浑身发抖，纷纷应承，“记住了。”
“很好，明天开始，就随我回无叶山庄，从今天起，唐唐可以脱离奴籍，做满三年未退，你们也可以得到如此的对待。阿木，你领着先回去吧。”
大汉应了一声，声音像是打雷一般，他蹲下身子，两手一扯，就拉断了唐唐的脚链，随后，牵着另外三个两脚羊，往客栈的后门走去。他们马上就要赶路，但是他也看出了这些小鬼们已经是强撑着，不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只怕在路上会死上几个。他虽然没有救人水火的想法，但在能力所及处，还是寻思着与人和善。
所以，当阿木察觉到其中最小的孩子虽然神智清醒，但是身上得体温已经超出寻常的热度，他也毫不犹豫从自己的存药里挤出一点来，给奴隶服下。他还注意到，这个小孩子虽然举止动作和一旁的小鬼没有差异，也是发抖虚弱，脸色菜黄，但是他有一双很沉很暗的眼睛，透不出一丝光彩，一种只在心死如灰，生不如死人身上才看得到的神情。
“你发烧了。”阿木知道自己的嗓门太大，最小的音量在人耳朵边听起来也像是爆炸。根本无法辨析其中的情绪。
他看到小孩只是恍惚了一下，然后很秀气的将药草咀嚼吞下，舔干净嘴角的褐色汁液，用很淡的语气回答，“是的。五天没吃。只喝雪水，脏。”
这个孩子不怕他。阿木蹲下来，像一座小山隆起在面前，巨大的身形投射下的阴影直接将小孩子淹没了，“为什么不吃东西？行运商一般不会饿死货物的。”
小孩子抬起眼，幽深的目光突然爆发出一种尖锐的锐利的针芒，一闪即没，“那是人肉。不能吃。我，不是，禽兽。”
他继续直直看着阿木，干裂的嘴角淌出几丝血水，用麻布一擦，结果撕下一片皮肉来，他也只是吸了口气，继续安静的不出声。
这是个看起来温顺，实际上很倔强、不会轻易妥协的人。
是的。这是一个在逆境里都没有丧失原则，小小年纪就知道忍耐和底线的人。
即使是厌恶他人堕落为牲畜，他也只是压低了声音，不带抵触和鞭笞，只关注自己是否依旧，却对旁人留一份余地的人。
虽然幼小、固执、没有尊卑之分，但是让他阿木觉着喜欢。
阿木，此人有着和他外表截然相反的内在。他看上去刚强威武，实际上本质却柔软懦弱，所以对于内里强大的人总是有着天性的敬仰。在他看来，世上只有刚和柔的差别，而没有性别年龄身份之差，也因此，从这一次谈话里，他就看着这个小鬼顺眼，年纪最小，骨头却是硬朗的。
他把自己的干粮拿出来，掰成几分，然后分给小鬼们，自己端着一份清水灌了几口，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多大了？我是阿木，在无叶山庄劈柴种花的，大总管把你们交给我了。叫我阿木叔吧。”
最左边的男孩子死命吞下发硬的麦饼，胡乱嚼了几口，一边含糊道，“张……张……张翰。十岁了。”
中间的看上去更加怕生，往墙角缩了缩，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到，“小的……吴起。……九岁……半……”
然后是沉默，现场出现一片空白。
阿木瞪着最小的小鬼，不知道这小鬼为什么露出一种恍惚回忆的表情，像是脆弱到一触即散的纸娃娃。“说话！我在问你话。”
小鬼把饼撕成丁状抛入清水中，搅拌了放在一旁，看到阿木有些疑惑的神情，她也不解释，轻咳了几声，等到胸口灼热的感觉稍稍舒缓，她才慢慢的斟酌着回答，“我叫做沧海。”停了一下，吐字道，“其他不详。”
“你为什么不吃？”
“饿了太久，要吃少一些细软的东西，才不会涨死。”
说完，沧海端起破碗，用手指当作筷子，不紧不慢的进食。吃了五分饱，她强行克制自己的欲望，将剩下的递给阿木，直视对方，“阿木叔，你是好人。”
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让他活了下来，并在近乎绝望的世界里让他体味到没有企图纯粹的善意，让他——她，重新升腾起活下去的欲望。
多年以后，即使阿木丧命于狼口，被锋利的牙齿撕裂身躯，脑子里还是一直浮现着小家伙第一次见面时候眼中微微亮起的光芒，它让原本木讷麻木的小脸蛋发出柔和的气息，让他心理面格外的柔软，像是在冬日阳光里暖暖的打了个盹。
小家伙说，阿木叔，你是好人。
他至死都没有忘。他想，墓碑上就写这一句话吧，想着想着，疼痛中竟然笑出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真实的开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