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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按兵不动 ...

  •   浮华背后,总是或多或少地掩藏着某些罪恶。
      大富大贵之下,往往有着众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此,也许在大多数人的思维里,让堂堂一位公主去找盗尸的人手,是一件不可思议而又不可能达成的事,但事实上,这种事情对璟鸾而言,不过意味着一句话、一个指令,甚至一个暗示而已。
      只是她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一点,翌日午后,一切事宜便已全部安排妥当了。

      消息传来,璟鸾在第一时间通知了沈迦蓝,本以为他当夜便会命人盗尸,第二天便会着手验尸,岂料他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便绝口不再提此事,一连多日,每天除了替定南王妃行针之外,不是在园子里闲逛,便是闭门睡大觉,有时甚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模样。
      在这几天里,王府中虽然不曾发生什么大事,但种种流言蜚语依然在下人中间传播着,而且几乎每隔一夜都会增加新的谈资,如“昨夜某某巡夜至花园时,看见一个无头女鬼的身影飘来荡去;某某起夜时,旁边厕位明明没人,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等等……
      所幸那“鬼”虽闹得凶,却好像并没有伤人之意,每次出现都只是弄出点怪影怪声罢了。
      璟鸾一方面庆幸着事态并未扩大恶化,一方面又担心夜长梦多,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会出大事。
      此刻她已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沈迦蓝身上,一心期盼着他能尽快展开调查,以早日揭示事件真相,谁知他却迟迟没有作为,心下着实不胜焦急。
      然而她为人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心中再急再疑,也断不会去质问沈迦蓝,只一天三四次地派人前往风聆苑打探情况,沉住气静观其变。

      相比起来,万俟菀反倒成了三人中最忙最累的那一个。
      首先,她要看书——在看完了《洗冤集录》后,她又命人找来了《结案式》、《内恕录》、《折狱龟鉴》等与刑狱断案相关的著作,每天白天足不出户地仔细研读,其认真专心的程度,即便是当初那段苦心钻研医术的日子亦不可比。
      她之为人素来如此,天大地大也大不过“我喜欢”三个字。
      既然她是真的喜欢上了刑法勘验这门比医毒二术更严谨有序,也更有趣的学术,那么,就算她是被沈迦蓝“骗”入门的又如何?
      她才不会为了跟他赌气而放弃这个能让自己的生命更加丰富多彩的全新世界呢!
      当然了,生活对万俟菀而言,永远不可能只是一幅静态的图画,尤其是她正待在一个闹鬼的地方时,不做点什么,怎么对得起自己?
      于是,白天是看书时间,是“静”的,到了晚上,她就该“动”了——她要捉鬼!
      当然,她不是道士,也不是法师,洒鸡血烧符咒那一套,她一概不会,所以对她来说,所谓的“捉鬼”其实就是三更半夜不老实待在床上睡觉,非要在黑灯瞎火的园子里四处游荡。
      因为不想让义母知道了替她悬心,所以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打算,等下人们都睡下了才悄悄地溜了出去,路上两次遇上巡夜的也都着意避开了。
      就这样,在最初的兴奋和新鲜感渐渐如潮水般退却之后,她很快就发现这件事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有趣。尤其是,天这么黑,雾这么重,风这么冷,四周这么安静……这一切本已令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有点发虚了,更别提她冷不丁一回头,竟发现雾气中仿佛有一抹黑影远远地缀在自己身后了。
      老实说,她简直吓得都快晕了过去!
      然而……但是……
      还没等她真的晕过去,月亮遽然钻出云层,浓雾倏地变淡,那抹人影也随之由黑色变成了——蓝色。

      很久以后,万俟菀回想起那一夜,回想起那一抹蓝色撞入自己眼帘的瞬间,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后来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每当她感到不安、困惑、伤心、沮丧时,她就会下意识地昂首仰望苍穹,因为那里有他的颜色,而那颜色,让她安心,让她温暖,让她坚强,让她永不孤独。

      她不是一个人,他跟着她、陪着她呢!
      这一发现对万俟菀而言,不啻于一下子喝光了十坛老酒,她只觉自己底气也足了,胆色也壮了,劲头也大了,本来都准备打道回府了,现下至少还要再游荡两个时辰才心满意足。
      凭沈迦蓝对她的了解,当然知道阻拦是没有用的,因此也不来劝,只远远地跟着她,以策周全……几天下来,鬼是一只也没捉到,两人的脸色倒是因为昼伏夜出而双双变得比真的鬼还难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滑过,转眼间,七天已逝。

      那天夜里,沈迦蓝照例陪万俟菀出去捉鬼,也照例到了四更天时才无功而返,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今天万俟菀的心情似乎特别不好,牢骚也特别多。
      “七天!已经整整七天了!连鬼影子也没见到,我怎么这么倒霉嘛!”
      今夜有月,月正中天。
      月色映着她的脸,也像是一轮小月亮般光润洁白。
      可她的五官却像含羞草被人以手碰触般地紧紧皱成了一团,说不出的苦恼,说不出的失望。
      “只要真的有鬼,总会碰上的。”沈迦蓝看看前方不远处风聆苑在月色下显露出的深蓝色的屋脊轮廓,语气温和地道,“很晚了,回去早点睡吧。”
      万俟菀站着不动,“我就是不信这个邪!哦,别人都能碰到,偏我碰不到?凭什么啊?”
      “那也许是因为别人都不希望碰到它,而你却故意想要找它。”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那鬼有心躲着我们?”
      如果那真的是只鬼,有可能躲着人么?沈迦蓝看着她,半天才问道:“为什么你始终坚信真的有鬼存在?”
      “因为,”万俟菀耸耸肩,“这样人才不会显得太过绝望。”
      沈迦蓝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嗯……”万俟菀咬着唇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你看,人是这么奇妙,会思考、会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改变世界:生的东西不好吃,我们就用火;风吹雨打不好受,我们就造屋;人心蒙昧,我们就发明语言和文字;坏人作恶,就有宋慈那样的人著书立传,总结出一整套经验来教人们怎么对付他们……人的脑子里有那么多的想法,那么奇特,那么复杂,可是死亡一旦降临,就什么都没有了,灰飞烟灭、干干净净——想到这一切,难道你不感到绝望么?所以,我并不是相信世上有鬼,而是坚信死亡并非一切的终结,它只是……只是一个开始。”万俟菀说着便顿住了,抿抿唇,用力点点头道:“对,一个崭新的开始!”
      月色下,她的双眸明亮又清澈,充满了坚定不移的力量……
      沈迦蓝看着她,有那么一瞬,竟几乎不由自主地相信她之所言全是真的。

      人,生而畏惧死亡,但是有谁能说清楚,人们害怕的究竟是死亡本身,还是死亡带来的那种空虚无尽的感觉?
      好像随着你的生命的终结,便再没什么能够证明你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曾经在这个世界里哭过笑过活过……这种感觉,才是最可怕的吧?
      就算坚强如他,有时想到这些,也会觉得很无奈的。
      而现在,万俟菀却用这么奇妙的一番话告诉他:死亡带不走一切,只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若非极度热爱生命之人,何能如此睥睨死亡的存在?
      也只有极度乐观的人,才会这样坚定地相信希望的存在。

      他忽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较之以往的平静、忍耐,仿佛更多了一些语言无法形容的东西,然后微微一笑道:“必须承认,这是迄今为止我听过的最具诱惑力的话了。我想无论谁听见你这番话,都会由衷地希望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呢?”万俟菀转眸,“你也这样希望么?”
      “是的。”沈迦蓝笑道,“因为我也怕灰飞烟灭。”
      万俟菀的睫毛一抬,本来大约是想瞪他的,不知怎的却只睃他一眼便飞掠而过了。
      便在这一抬一掠间,她白生生俏丽丽的小脸上,两个浅浅的梨窝已闪动起来,说不出的生动鲜明。

      沈迦蓝听她笑声清越如细银,潋滟的月光下,一双眼睛亮晶晶,恍如明灿溪流般流光生姿,教人一味只愿沉溺其中。
      他的神思不觉有了一瞬的恍惚,意识陡然间飘得很远……
      那一年他陪沈狐海上垂钓,生平第一次目睹日出之壮美,那一轮巨日陡然跃升,幽蓝的一望无垠的海面霎时被染成一片金黄,像是敲碎了一海的琉璃屑,璀璨光华点点反射,闪熠熠,明晃晃,炫目而静谧,而至心惊……
      那是他生平仅见的美景,是由外在而直抵心灵的震撼,但是——
      即便是那样的美,与此刻她的笑靥相比,竟也仿佛不值一提了。

      如果在每一个晨曦,每一个月夜,都能看见……

      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地窜出一个念头,然而尚未完全成形,便令他悚然清醒了。
      而一旦他清醒过来,狼狈,已如潮水般咆哮而至,夹杂着自嘲讥诮沉痛悲怆等等复杂难言的情绪,劈头盖脸地砸向他。
      他的瞳孔猛地紧缩,拼却全身气力制止自己双腿向后退的冲动——她或许是全天下男人的鸩毒,却独独不能是他的,所以,他不能逃,那是愚蠢的,而且可笑。
      多年的地狱式训练和惯有的自制力在这一刻终于起到了作用,他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腿,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双眼不然它们垂下。

      “很晚了,回去吧。”他说,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最乖的孩子。
      “嗯,我也有点困了……”万俟菀打起了哈欠,还孩子气地拿手拍打着嘴唇,发出“啊唔,啊唔”的声音,然后伸个懒腰大声道:“回去睡觉咯!日落西山才起床,生活真美好!”
      “明天怕是不行了。”
      “什么?”万俟菀一脸懵懂,“什么不行了?”
      “睡到日落。”沈迦蓝依然垂着眼睫,“你今天起床后,没发现院里少了样东西么?”
      “啊?有吗?少了什么?”
      “那个大水缸。我上午就叫人抬走了。”
      “你叫人把它抬走了?”万俟菀立刻跳了起来,“抬去哪儿了?是不是……‘那里’?”
      那里,就是指璟鸾腾出来准备停放小柳尸体的小院。
      “是。”
      “呵!”万俟菀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兴奋地说话都不利落了,“就是、就是说……你准备‘那个’了?”
      那个,就是指验尸。
      “嗯。”沈迦蓝低头看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看了好一会,终还是轻轻挥手挣脱开了。
      “哇!太好了,太好了!”万俟菀丝毫没发现他的异样,自顾雀跃不已,“璟鸾已经知道了么?”
      “已经知道了。现在,小柳的尸体应该已被偷运至小院中。明天天一亮,公主便会过来找你,对外只说要与你去郊外赏雪,只命我一人随行。所以你现在最好抓紧时间回去睡一会。”
      “可是……”
      万俟菀还待说些什么,沈迦蓝却已转身朝风聆苑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并不大,频率也不急促,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走得飞快。
      万俟菀只好跺跺脚,一溜小跑赶上去,终于在风聆苑的门外追上了他,拽住他的后衣角,气喘吁吁地道:“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沈迦蓝本待拂开她的手,见她喘成这样,心下终觉不忍,便站住了,淡淡道:“还有什么事?”
      万俟菀又喘了几口气,道:“现在已近五更了,距离天亮顶多只有一个多时辰,这么点时间,睡也睡不踏实,不如我现在就去喊璟鸾起床——你不晓得她,光是梳洗就得花上好半天功夫,等她收拾停当,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呃,还是你想先回去歇一会?”
      她在问他?
      她素来是想到什么立刻便要去做的,现在却在征询他的意见?
      沈迦蓝默默地看了她一会,道:“我不累,但是你……”
      “我也不累!”万俟菀连忙表态,“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去喊璟鸾!”
      “我去。”沈迦蓝拦住她,“你回去吃点东西,别吃太多,垫个底儿就行……”
      或许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柔和得有些不像话,他倏地顿住,将牙关紧了紧,这才接着道:“尸体气味大,我怕你会吐。”
      没有闻过尸臭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出那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味道。
      “怕我会吐你还叫我吃东西?”万俟菀此刻满脑子都是验尸的事情,哪有吃饭的心思,忙不迭地摆着手道,“不吃了不吃了,你要是饿,自己去吃吧……我去喊璟鸾了啊,回见!”
      言讫,拔腿就跑。

      沈迦蓝的手臂一动,似是还想拦住她,然而却又放下了,抬目看着她的身影渐渐跑远,不知不觉间,一声轻轻的叹息溢出唇间。
      吐出来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想吐却没东西可吐——她很快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按兵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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