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章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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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全谦卑道：“杨大人所说的是五年前小人的孙儿在府内池塘溺毙一事。”
杨濯：“恐怕不止是溺毙如此简单。虽然此事已过去多年，但是想必此事李管事一直耿耿于怀，才有今日之事。”
沈知行：“杨大人所言，莫非，真凶竟然是侯府管家？”
杨濯不语。
这时江旈到了，搀了绿衣上前。
杨濯：“绿衣，当日你所说，世子外出食用了糖莲子，是否属实？”
绿衣已在诏狱中受过邢，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大人明鉴，我那日的确是说谎……世子并未出府……因为侯爷管教世子严厉，世子的确偷出过府几次，被侯爷发现后严加教训……后来便是婢子时常外出买些小吃食给世子……”
李性看向李全，脸色铁青，阴云密布。
杨濯严厉道：“你为何说谎，是何人指使你做了伪证？！”
绿衣抬起头来，看向李全。
李全苍老地手有些颤抖，但是仍然保持了相当的冷静，“仅凭这个婢子一面之词，恐怕不能给老奴定罪。”
杨濯：“是的，应该要人证物证具在。但在拿出证据以前，下官想将整个案子都捋一捋，李管事听完后可以评一评与事实可有误差。”
李全躬身一礼，退到一旁。
杨濯站在那里，午后的阳光从天窗斜射而入，照得他一身光彩耀人，令人瞩目。
众人屏息而待，即便是早已了然前因后果的陆炳也不由得被这个案子的复杂深深震动，看着杨濯，等待下面的真相。
杨濯：“具查，柳氏曾出身侯府，因此李全在顺天府遇到她甚至得知她的境遇便不足为奇，接着柳氏，郑二王林包括孙黑便成了这个杀局中的棋子。李全以重金收买了郑王二人，让其二人奸污了柳氏，令柳氏萌生死志，此时李全出面教给柳氏报复之法，指点柳氏与郑二密谋毒杀王林嫁祸孙黑，实则把郑二一起毒杀的计划，而李全为了让柳氏无后顾之忧，又让郑王二人将柳氏的幼妹送至宛平县的养济院。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李全并没有告诉柳氏要毒杀世子的意图，如此一来便只能亲自在府内下毒，选择马钱子就顺理成章了。而凑巧的是，李全家乡临安府，正是出产马钱子的地方。”
杨濯：“至于绿衣，因为世子的突然暴毙，自然害怕万分，李全此时教她做伪证，把世子的死因与府外的几起命案联系在一起，从而摘除自己的过失，以求活命。而李全如何下毒，便是这个杀局中最精彩的部分。”
厅内一片寂静。
杨濯：“与整个案件的诡计相比，李全在下毒这一步却出乎意料地简单。”
杨濯说完此话后朝周乔一点头，周乔端上早已准备好的莲子百合粥。
杨濯：“木之，你当着侯爷与诸位大人的面验一验，此粥可有毒。”
周乔：“是，大人。”
周乔也不多话，立刻从身上摘下一个荷苞，取出其中的银针等物验查，众人注视下那银针毫无变化。
周乔：“禀侯爷与诸位大人，经验查，此粥内五毒。”
杨濯端起那碗粥，拿起调羹在其中舀起一勺，在众人面前走过，一一展示，然后对周乔道：“木之，再验！”
周乔：“是大人。”
周乔又以刚才那根银针刺入调羹里的一颗莲子内。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聚在那根细长银白的银针上，只见原本干净白亮的银针渐渐变得漆黑，什么时候杨濯竟然下了毒！
赵廉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杨大人，这……这是如何做到！”
杨濯不语，将那有毒的莲子搁置到桌上，又在那盅莲子百合粥内舀了一勺，道“再验！”
李全双拳紧握，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虽勉强站立，却不复方才的镇定。
而李性则目不转睛盯着周乔手里的银针，出乎意料的是，那根银针却毫无变化！
同一盅莲子百合粥，为何一会无毒一会有毒！
杨濯：“这便是李全下毒的真相！如诸位大人所见，要在无毒的莲子百合粥内下毒很简单，只要在舀粥之前在袖中藏上一粒有毒的莲子即可，在舀粥时毒莲子从宽袖中神不知鬼不觉掉在调羹中，世子只要咬破这粒糖莲子就会中毒，因为马钱子量大，世子不出半柱香时间便会毒发身亡。而因为裹了糖衣，一时半刻糖衣不化，这粒毒莲子并不会给调羹染上毒，是以事后再验，这盅粥内也是无毒的。”
赵廉：“可那日韩夫人与她的婢子作证，世子并未食用那盅莲子百合粥，莫非他们是李全的同党？”
此时众人已经将李全当做了凶手，再一联想争夺爵位之类的阴私，韩氏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韩氏上前跪倒，“公公，诸位大人，妾身冤枉！妾身并非存心撒谎，实在是时间太过凑巧，妾身的莲子百合粥刚刚送去给世子，世子便中毒暴毙，妾身一时害怕，命秋霜谎称世子并未食用，谁知，谁知竟然无意间成了凶手的帮凶！”
秋霜早已在杨濯验毒时便脸色惨白。韩氏扇了秋霜几个耳光，早已不复雍容大度的姿态。要她将那日的情形详细说来。
秋霜不敢再有隐瞒，边哭边道：“那日我与管家一起去看望世子，世子受热中暑有些不适，却还在写功课，李管事亲手喂了世子一勺粥，世子似是吃到一粒没去连心的莲子，直说太苦便一口吐了出来，并不肯再食用，婢子没法只得将剩下的粥温在小厨房，待世子饿了再端出来。后来世子毒发，夫人与我说好不承认世子吃过，而且世子的确吐出了那粒莲子，并未下咽……”
李性早已按不住，冲上去几耳光将秋霜打翻在地，似乎不能出气，又要拳脚相加，好在江旈等人及时拉住，这才作罢。
李全颤抖的手渐渐平复，佝偻的身体也已经站直，他已经花白的双眼看着杨濯，缓缓道：“杨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只是老奴自认为周密无比，不知何处露了马脚，让大人察觉老奴是如何下毒的。”
李性鹰鸠般犀利的目光直刺李全，浑身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问题，其实陆炳之前也问过杨濯。
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杨濯：“因为世子的卧房十分干净整洁，桌案上甚至没有任何糕点点心，那几只黑蚁又是何处来的？只有有甜味残渣的地方，才会成队出现这样的黑蚁。”
杨濯：“所以，从一开始，我便怀疑，临淮侯府中，有人说谎。世子被毒杀的第一现场，不是府外，而是府内！”
李全闻言身形剧震！
杨濯：“据守卫案发现场的锦衣卫所说，似乎李管事曾经试图在房内寻找什么，可是找的这个？”
周乔端上一个盘子，里面正是一粒残破的莲子，似乎被人咬破又咀嚼后的样子。
杨濯：“这便是李管事要找的东西，也是本案最关键的物证！”
说起来，此案的告破真是邀天之幸！那粒被世子嫌弃吐掉的糖莲子滚落到墙角柜子后，李全一时无法取出，兼之后面李麟毒发等等事情，原想等事后寻到毁尸灭迹，岂料那粒糖莲子竟然消失了。
杨濯又是从何处找到它的呢？
这就要感谢那几只爬过宣纸的黑蚁了。夏天黑蚁众多，尤其是有甜味食物残渣的地方，就在李李全来不及处理这粒莲子的时候，竟被黑蚁搬到地板下的巢穴中。因为有毒并未被黑蚁啃食干净，这才被江旈等人翻找到，成为本案最有力的物证！
众人悚然动容，这案子的离奇诡谲，真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李全摇摇欲坠，却向杨濯做了一揖，“杨大人，明察秋毫，老奴佩服。”
赵廉：“你这个刁奴，为何要谋害小世子！”
李全：“因为五年前，老奴的孙儿被世子推入池中溺死，老奴怀恨在心，筹谋许久，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一命抵一命，老奴……不后悔！”
杨濯：“好一个一命抵一命，那李管事可否告诉本官，为何要在薛夫人的药中下毒？”
李全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但是很快就被阴狠取代，“不错，因为只杀一个世子不够解恨，老奴便在少夫人的药中下了慢性毒/药，想要慢慢毒死少夫人。”
杨濯踱步而上，言辞犀利，“你撒谎！薛夫人的药中并没有毒，而李管事你在本案中也不过只是一个执行者的身份，真正的主谋是……”
杨濯的目光从临淮侯府众人身上略过，与陆炳目光相接。
陆炳微微点头。
杨濯神色平静从容，转身看向那高坐主位的临淮侯李性，“是你，侯爷，你才是本案的策划者。”
厅中死一般的寂静。
绕是沈知行或是赵廉这样见多识广的官场老手也一时没了分寸，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受害者怎么成了主谋，对方还是侯爵。自己毒杀自己的亲孙，有这样的事情吗？李性为何要这么做？
然而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有着多大的势力，杀人者，务必承担应有的罪责。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在剖解真相时，杨濯不是没有过迟疑，但是他扔选择了揭露。
杨濯的老师瞿銮曾这样评价杨濯，“上善若水，润物而不争，公道而不言。遇事敏觉而应机立断，执理坚确而奋起勇决。”
他的身上散发出的忠诚的品质，追求公正的情怀，敬畏权利的良知，还有人性的高贵。
这样的评价，杨濯当之无愧。.
这一瞬间，他卓然而立，头顶朗朗乾坤，涤尽一切阴谋诡谲，无暇无垢，纯净通透。
李性气极反笑，“杨大人，本侯为何要设下这样可怕的毒计杀害自己的亲孙？”
杨濯：“侯爷与世子的血缘关系，这是杨某一度否定自己猜测的原因，直到杨某在府上见到一个人，才恍然大悟，为何凶手要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大费周章杀害世子，因为世子的死，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李性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捏住扶手的手越来越紧，指节泛白。
这样的变化其他人自然看在眼中，显然杨濯的确说到了要害处，难道临淮侯府果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
杨濯朝陆炳看了一眼，陆炳会意，亲自去带了证人上来。
那女子年过三十，显得有些怯懦，这样的场面让她十分不安，头垂得低低的，不言不语。
正是薛氏的陪嫁丫鬟。
杨濯又走到薛氏面前，只见薛氏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眼神凄切却清明，哪里还有半点疯癫的模样。
这五年来，她只是在装疯罢了，否则那日又何必在杨濯面前演一出自戕的戏码。
杨濯：“薛夫人的陪嫁丫鬟早已被毒哑，既不能说话也不会写字，因为无法出卖真相而被留下活口，然而侯爷即便能掌控一切，却低估了人心。世子是她一手带大，如何没有感情，所以在世子的忌日，她偷偷溜出侯府，用自己不多的月奉在城南照明坊蔡记香烛铺买了最好的香烛纸钱，烧给世子。不巧在街上被杨某撞见，恐怕这便是天意，透露给杨某事情的真相。”
杨濯轻轻一叹，“薛夫人的针线密集整齐，为世子做的衣服也是夏季的单衣，可见神志清明。如此说来，夫人做给世子的衣物果然是四岁孩童所穿，所以，当年事情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其余人等皆目瞪口呆，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陆炳道出，“成化年间韩王朱偕灊无子，阴宫人子为己子，世袭王位，被当时的按察使司上报宫中，最后世子赐死，韩王被贬为庶人，其余人等皆赐死。如今临淮侯府之事，已有先例。”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杨濯：“当年溺毙池中的恐怕并非李全之孙，而是真正的世子李麟！而真正亲手毒杀自己孙子的正是李管事，李全。”
李全已然在杨濯揭露真相时崩溃当场，双目赤红，老泪纵横。
杨濯：“杨某对当年之事虽并非亲眼所见，却可从侯爷当年的种种举措中窥见一二。”
李性在极度的紧张过后竟然松弛下来，此时此刻，他一动未动，只盯着杨濯，听他将前因后果慢慢道来。
杨濯：“嘉靖九年，李宛病重不治而亡，而就在那一月中，年仅四岁的李麟却意外在府内池中溺毙，此事的侯爷恐怕悲痛更胜，更窘迫的是，李氏一脉竟然要后继无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迫使侯爷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侯爷决定隐瞒李麟的死讯，谎称死的是李全之孙，李代桃僵，而后又担心被家人察觉，故而上书皇上，恳请举家迁往顺天府，借此时机遣散府中仆从，到顺天府后自然万事完备，谁又料到天意弄人，就在侯爷到达顺天府后，竟然得知韩夫人已怀有身孕，可是错已铸成，从那时起，恐怕侯爷就已经动了杀心，欺君罔上的罪名让侯爷日夜悬心，只盼有一日李晟能够袭爵，直到去年冬至，皇上竟然提前册封世子，以慰藉侯爷，却也给了侯爷一个必须除掉假世子的理由，李氏一族，怎可将自己的功勋爵位拱手让人，而李全，因为当年世子落水一事耿耿于怀，大错原本因他而起，自然要由他结束，甚至于做出亲手毒杀自己子孙的行径！这，便是侯爷苦心积虑想要隐瞒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章一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