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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〇一 ...

  •   七月十五过后顺天府今夏入伏,虽已入夜燥热未散。
      细柳坊一带高门大户,街道宽阔,平日人烟稀少,闲杂人等难以进入,今夜却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临淮候府的大门挂起了白绸,在这个热夜显出几分阴寒。

      “候府重地,闲杂人等退散!”
      守门的锦衣卫校尉见来了个布衣,不假思索呵斥道。
      走得近了方才看清,来人着一身蓝色直裰,二十出头的年纪,只见其不紧不慢走上临淮候府的石阶,在那锦衣卫校尉三步外站定。
      此人听闻呵斥也不生气,递过腰牌,“大理寺丞杨濯,奉命而来。”

      临淮候府极大,下人仆役数百,皆立于前院听候审问。
      主厅内临淮候李性歪坐在太师椅中,双目赤红,面色苍白,这位老当益壮的侯爷仿佛片刻间老去了十岁,生气全无。
      白发人送黑发人,天可怜见,李性这已是第二回了。
      李宛发妻平掳伯之女薛氏精神不济,被家人照看在内宅。
      除李性外另有一美妇带着一个五岁小童坐于厅内。杨濯心知这便是李宛的妾室韩氏和庶子李晟。

      杨濯向临淮候见礼,对方毫无反应。倒是李府管事李全出面周旋,“杨大人多礼了,侯爷悲痛,就无需计较这些俗礼了,素闻杨大人断案如神,望大人一定要查出真凶,以慰我家小主人在天之灵啊……”说罢老泪纵横。
      杨濯只得道“侯爷节哀。”
      朝李全点头会意,在李全带领下转出正厅。

      穿过花亭游廊,还有一亩人工开凿的池塘,今夜月明星稀,蝉鸣蛙语,空气中荷香阵阵,在这样的夏夜实在是个好去处。可惜此刻无人有这样的心情来欣赏,白白辜负了这大好的光景。
      李全:“杨大人,这里就是世子卧房了。”
      因为事发突然,李家来不及布置灵堂,官府来人之前他们不敢擅自挪动李麟尸身,仍旧停在李麟卧房内。初情得以保全,于查案十分有利,可见李全人如其名,的确周到细致。

      顺天府尹赵廉,锦衣卫百户江旒在室内,仵作正在仔细验查。
      三人稍作见礼,在一旁等候仵作的验查结果。
      空气中是香烛的味道,是城南照明坊最有名的蔡记香烛铺所产,蜡里加了少许名贵香料,刚好盖过仵作焚烧的白术的气味。
      杨濯仔细打量起室内陈设,目之所见皆是名贵器具,干净整洁,无任何特殊。书案上甚至有未写完的功课。
      雪白的宣纸上几粒黑色的东西吸引了杨濯的注意,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蚂蚁。

      “禀诸位大人,世子皮肤青黑,躯体弯曲头足相抵,面目狰狞瞳孔收缩,身上并无其他伤痕,也无恶疾,中毒无疑,我等仔细比对,已确信世子死于牵机之毒。”
      三位仵作验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李麟小小的身躯果真如同虾米一般蜷起,眼珠突出,口大张开,其状诡异,让人胆寒。

      杨濯微微蹙眉。
      南唐灭后,后主李煜作《虞美人》被宋太/祖赐药毒死,那毒/药便是所谓的牵机之毒。此毒中药名为马钱子,服下后初始只会觉得头晕头痛胸间胀闷,待到药性发挥到七八成后四肢开始伸缩抽搐,最后佝偻成一团,头足相接,窒息而死,状若牵机,牵机之毒由此得名。
      同样是李氏后代,数百年后竟然死于同一种毒,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仵作又道,“此毒产自云南广西闽南一带,药量若少大约可延迟毒性发作一个时辰左右,若能及早发现以皂角水洗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世子起初症状无人料到是牵机之毒,待毒性发作郎中赶到也已是迟了。”
      顺天府尹赵廉喟叹一声,“何人如此歹毒,要对年幼的世子下如此黑手!”
      江旒与杨濯虽然从前打过照面,却算不上熟人,可也听过他的大名,因此自打杨濯进门江旒便多看了他几眼。

      一般京师案件多是顺天府接手,若是地方上呈的案宗则皆是由刑部审理,再将结果转交大理寺复勘、量刑恰当方可发文执行。凡事有例外,若案情重大牵连到皇亲贵胄或是高官要员案子多半会直接转移到大理寺,若情况更加复杂则需要三司会审,即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共同审理。

      杨濯:“马钱子一粒生子吞服即可令成人致命,若是晒干碾成细粉再提纯,只需要米粒大小的份量即可致人死地,世子年幼,恐怕需要的分量更少,不知可能验出其中剂量?”
      其中一位仵作道:“回大人,马钱子毒性大,虽可入药份量却要慎之又慎。一旦超过药量,只是发作时间有所不同,最终死状却是一模一样,是以难以断定世子中毒的药量。”
      江旒道:“如此说来也无法确定世子中毒的时间了。”
      其他两位仵作点头。
      赵廉道:“今日戌时,本府还接到了另外几宗人命案,虽说死者死状与世子十分类似,但这府内府外相隔甚远,难道其中有什么关联?”
      此事杨濯来临淮候府路上便已知晓,只是事出突然,虽已派人前去验查,临淮候身份特殊,他不得不先到李府查看。

      一人走进室内高声道:“这有何难,都是出自一人毒手而已。”
      来人是锦衣卫百户李粲,锦衣卫指挥使陈寅的表侄。
      江旒道:“此案的确不难,难的是何人下毒,为何下毒,如何下毒,杨大人,你说是不是?”
      赵廉在一旁心说,这小子倒是不笨,驳了李粲的面子倒要杨濯来挡枪。
      果然,李粲十分不愉,不太客气问杨濯:“那不知这位杨大人有何高见?”
      杨濯一看江旒眼底的促狭,也不生气,面对李粲:“李大人姗姗来迟,恐怕已有所得,在下岂敢信口乱说。”

      李粲一哽,这小子看着文文弱弱,话也不多,怎么嘴皮子这般利索。
      他是来得迟,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来,跟查案没有半分关系。
      李粲世袭其父锦衣卫百户一职,按说上面有个做锦衣卫指挥使的表叔,怎么着都不应该只是个小小百户,原因就在他那位表叔。

      陈寅性格固执好大喜功,素以办案神速自诩,不知在锦衣卫诏狱酿出多少冤假错案,民间官声极差,然而他偏又想挣个刚直不纳亲的美名,因此表现平平的李粲始终是百户。好不容易等年资考核完毕,上面的锦衣卫佥事要上书奏请擢升李粲为锦衣卫副千户,不料有人半路将就要到手的职位从李粲这里抢去。
      怒不可竭的李粲一去查,原来那人是从应天府南镇抚司调任过来的,嘉靖十一年的武状元,履历斐然,的确十分有才干。然而李粲哪里管这个,立马备上厚礼去拜访了自己的表叔陈寅,刚说明来意就被陈寅一顿教训,这才知道此人来头不小,身份非同一般,莫说是他李粲得罪不起,哪怕是陈寅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不过是个副千户,他李粲有指挥使这层关系在,寻常锦衣卫千户看见他都要折腰,丢了就丢了罢。
      好巧不巧,李粲正好归那人管辖,是他的下属。临淮候府案一报到锦衣卫江旒就带人过去了,他故意迟来,不过是不想出力罢了。若说谁最不想此案告破,除了凶手估计就是这位李百户了。

      江旒素来与李粲不对付,明着不好得罪,借杨濯之手让李粲吃瘪一回不由心情大好,连带平常不喜三法司的他对杨濯也是好感顿生,不由生出些亲近之意。
      候府管家李全这才插话,“有劳诸位大人,侯爷还在正厅等候,大人们这边请吧。”
      一行人这才出了李麟卧房往主厅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女子的哭嚎打骂声。
      只见一妇人披头散发,状若疯癫,正在撕打地上一素衣妇人,旁边的小童哭得撕心裂肺,好不热闹。
      那女鬼一般的女人正是李宛正室夫人,临淮候的儿媳,薛氏。
      “你还我麟儿命来,都是你,一定是你,你想要你儿子袭爵,才要害死我的儿子!”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

      临淮候李性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代,曹国公李文忠是太/祖的义子,我大明朝开国元勋之一。李氏一族虽在成祖时曾没落过一段时日,从孝宗弘治年间恢复荣宠,直至今日。这位临淮候李性今年已六十有二,世子李宛是独子,却英年早逝,幸而还有两位小公子,长孙李麟九岁,已于去年冬至册封为世子,如今李麟已死,自然就只有李晟能世袭爵位。
      杨濯微眯双眼,仔细观察韩氏,她的确有很重大的动机。

      薛氏:“麟儿就是被你害死的!”
      韩氏脸上尤有泪痕,双颊被薛氏打得红肿,一双眼睛水汽盈盈,我见犹怜。她跪在薛氏脚下道,“姐姐,我嫁入李家多年,何曾有过半点争抢之心,彩衣出身卑贱,幸得夫君不弃,姐姐也肯容我,彩衣感激不尽,又怎会做出杀害小世子这样恩将仇报之事……”
      薛氏冷笑:“你会有那么好心,你们都巴不得我跟麟儿死了才好!”
      韩氏:“姐姐,我没有害小世子。”
      薛氏冷笑,“不是你,还会有谁,还会有谁日日夜夜盼望我麟儿死于非命?!”
      又一指哭泣不止的李晟,“死的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是他!”说着就要去掐死李晟。
      “够了!还不把少夫人拉开,都是死人吗!”李性终于被激醒了,一声大喝。
      两个丫鬟这才赶紧上前将薛氏拦住。
      若是从前自然随她骂,现在他李家只剩李晟这一个血脉,岂能再有闪失。

      薛氏一愣,疯态复萌,大声笑起来,断断续续跟拉风箱似的,“我夫君死了,儿子也死了,你们都以为我疯了,对不对?!不,我今天就要当着官差的面说,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这便如醉酒之人总爱说自己没醉,陷入臆症的人也总认为自己很清醒。
      突然,薛氏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杨濯一眼,然后视线转到了杨濯身后。

      “不好,薛夫人要自戕!”
      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众人都被搞的一愣一愣的,电光火石之间薛夫人已向杨濯身后撞去,那里正好有一根大柱子。
      离薛氏最近的韩氏和两个丫鬟伸手去拉,衣角被撕碎了人却没拉住。
      不容杨濯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向右/倾斜试图挡在薛氏前面。

      万幸,杨濯挡住了,他只感到身体接收到了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带着他往后而去,后背接着撞到一物上,却不大像柱子坚硬的触感,因为站立不稳,杨濯伸手往身后“柱子”一抓,却摸到了一片冰凉,手上的触感告诉杨濯,这是一把刀。
      江旒健步上前,一把扯过疯癫的薛氏,一掌砍在后脑勺,被吓傻的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将其扶了下去。
      杨濯胸口突然被撞,一口气叉了,咳嗽不止,一时间难以起身。
      却听耳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阁下是否可以起来了?”

      杨濯大窘,站直回身一看,却是个锦衣卫。只见其着一身藏青色云纹提花绸曳撒,腰佩绣春刀。此人面容俊朗,身形挺拔,目光湛然,冷眼轻轻一扫厅内,乱糟糟的喧闹声便戛然而止。

      杨濯在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打量他。

      陆炳方一进正厅便目睹了一场自戕好戏,身手矫捷的他自然可以挡住那疯女人,没想到这个文官抢在了他前面。
      虽然对方调整得很快,那一闪而过的羞窘却没能逃过陆炳的眼睛。眼前之人眉目温润,五官清秀,最特别的是右眉眉首三分之一处有一点黑痣,十分引人注目。若是有相术士在此,一定会告诉陆大人,这样的眉中痣叫做“草中藏珠”,这样面相的人心智奇高,意志坚定,多出俊杰之辈。

      可惜陆大人不懂面相,这里也没有算命先生,他只是觉得很特别,很好看。不过好看的绣花枕头何其多也,陆炳转开了视线,并未在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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