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诀》夏初凝

6、第五章丨且留稻香听风吟【中】

　　李复次日便带着楚凌拜见了稻香村内多位在村里颇有名气的村民们，并将他们平生轶事粗略跟她讲解了一番。

　　譬如，稻香村体格最大的“大块头”刘大海，虽然长得一副彪悍身形，确是性情豪爽、心直口快，少年时因力大如牛被振远镖局看中，某次走镖过程中遇山贼袭击，千钧一发之时，被唐简大侠所救，因而一路追随，直至唐大侠杳无音讯，大海师父便在这稻香村定居下来，教授村中年轻人一些武学以抵御蟊贼的袭击。

　　又如，烧的一手好菜的“稻香婆婆”王婆婆，她做的稻香饼不但入口滋滑、味道鲜美，而且还有增强体力的作用。听说她的独子王大石就是吃稻香饼长大的，生的虎背熊腰，但楚凌却总觉得那家伙个头虽大，却有点头脑简单，心下思量，看来饼还是不能吃太多。

　　再说说王大石，这大个子基本由王婆婆一手带大，跟她母亲一样心地善良、为人热忱，他父亲从军多年，一直在前方战斗，多年未曾归家，他虽对父亲的记忆模糊，但是交谈中可知王大石很崇敬他父亲，也很想参军魏国效忠，可家有老母亲需赡养，又担心稻香村不时有山贼来犯，于是只好先断了这念想。

　　此外，李复还带楚凌一一见过了药师圣手陈木遥之子陈商、年纪已逾百“铁卦能知百年事，还向村头换酒钱”的余半仙等人。

　　“先生，看来村里藏着挺多厉害的角色呢。”

　　李复依旧摇着手中那把名为“风色”的镶金墨扇，但笑不语。

　　每日的修习里总少不了练武，响午时分，正值饭后，李复将一个做工精致小巧的日晷立在空地的日光可及处，便与秋叶青一道出了门，只道晚餐再归。

　　楚凌看着日晷那石制的圆盘上缓慢移动的铜质指针，只觉得度日如年，原本精神抖擞地姿势扎着马步，不一会儿就变了样，如同耷拉着枝叶的向日葵。她额头已是涔涔汗液，双腿也麻木不已，希望时间能快点儿过。

　　约莫半时辰后，楚凌瞧了瞧四周，没有半个人影，便想趁着李复和秋叶青不在而悄悄偷个懒，还没等她松松腿，甚至脚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却有个石子儿不轻不重砸在了她小腿上，由于站得时间过长，哪还经得起丝毫挑逗，楚凌立刻忍不住腿一弯，已是单膝跪在了地上。

　　一双绑着黛蓝绷条、周围却被银质铁片层层包裹武装的鞋映入眼帘，楚凌抬眼，却见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少年正望着自己，挺拔的鼻梁上，一双细长丹凤眼却闪闪发亮，表情稍嫌俊冷，而这双眼的主人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鄙夷。

　　“嘁。没长进。”

　　楚凌想着自己三番五次碰到这家伙，约摸这混小子是唐门派来的，对自己应该没有恶意，揉了揉被打疼的腿柱子，气呼呼地站起来：“喂！你个毛头野小子！你什么意思？我辛辛苦苦练功，你来干啥！”

　　那唐门小子却皱了皱眉，略显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接着，楚凌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额头“邦邦”两声过后，只觉得额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你！！你居然弹我脑瓜崩！”楚凌捂着额头，嘴一撇，只差没当场哭了出来，她爹都没弹过她脑瓜崩！却被这混小子弹了！女孩子家的脑瓜崩很重要的好嘛！

　　那唐门少年无视她的熊熊怒气，不急不慢地道：

　　“第一个，你不知礼；第二个，你偷懒。”

　　“你！！哼！”楚凌虽很不服气，但听那少年说的言简意赅却颇有道理，竟无言以对，只得又重新深吸一口气，继续扎着马步。

　　却一瞄眼望见那少年旋身而跃，只听“嗖”地一下，长腿一弹再一勾，已阿是半倚在了木桩上，从楚凌的角度看去，他分明就是靠自己的内力半悬浮在了空中！

　　好一个漂亮的轻功！

　　楚凌心下惊呼，这小子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光是轻功便已经到了这番境界，真叫人刮目相看！

　　楚凌决心要好好修行的同时，也对唐门的武艺心生了几分倾羡。

　　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见成功吸引了那唐门少年的注意，便犹豫着措辞道：“你们唐门的武功还不错嘛！嗯……”

　　然而还没等她问收不收外姓弟子时，那少年像看透她心思般，向着天空大笑一声，转而朝她冷冷道：

　　“就你现在这短胳膊短腿、还有那三脚猫半桶水的功夫，到了唐家堡也是送死。”

　　那少年说完，便不知使了个什么招数，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只留下淡淡的尘土味和空气中未平的微波仿佛在证明他刚存在过。

　　“喂——！”

　　楚凌朝着他消失的方向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心里忿忿：臭小子你记着，我一定要练好武功，绝对要超过你！

　　而这时，她的肚子也仿佛也在昭示着她的无畏和决心，响亮地“咕”地叫了一声——

　　咳，看来，在这之前，她要填饱肚子把体格练起来再说！

　　楚凌练完功后，就闻到了一阵饭香，这个时辰，正是稻香村的村民们生火煮饭之时，近处和不远处的梯田房屋都燃起了袅袅炊烟。一眼望过去，那些缥缈的烟雾隐没在黄栌色的稻花中，显得多了几分诗情画意，楚凌内心激荡，觉得这样的场景是自己憧憬的，只觉得万分温馨。

　　只见这小丫头皱着眉认真想了想，又自言自语般点了个头，才朝近处的小房屋走去，一边大声喊着：“织女姐姐，我来吃饭啦！”

　　其实李复迫不及待地将楚凌介绍给众村民，不仅仅是让她熟悉稻香村、尽快融入这民情，还有另一个重要缘由——可以到处蹭饭，他自己平日里喜外出，秋叶青自然也陪同一起，小丫头的三餐便成了问题，而他在村中名望颇高，如今他几声托付，便将这一问题迎刃而解。刘大海、王婆婆、织女等均是热心好客之人，想着小姑娘嘛，能吃多少啊！多个人吃饭也就多一双碗筷的事儿，立马都答应下来，只道是吃饭时多个人也更热闹、吃得欢，而至于织女家的米缸不过五日便很快见了底，才发现这小丫头的饭量比自己和小白都要多不少——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不，楚凌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便一蹦一跳地敲开了织女家的门。

　　吃了个简单但味道不错的晚饭，楚凌和织女的幼子小白嬉闹了一小会后，想到今日练功磨破了点皮，便想去给自己采点草药涂一涂，而且练武之人嘛，跌打擦伤如家常便饭，虽说秋叶青细心入微，时常为她疗伤，可老是给别人添麻烦不是她喜欢的，要是自己会基本的医术，就不用求人了，她愉快地想。

　　楚凌向织女问了采药的地点，织女望了望晚霞渐褪、暮色渐染的天空道：

　　“出了我家门口往前直走，第一个岔路口有栋小房子，那里住着万花谷的紫晴姑娘，她悉知医术，你可以向她请教。”

　　“嗯，谢谢织女姐。”

　　织女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小楚路上小心点。”

　　望着楚凌的背影，这位白衣素衫的美人眼里尽是心疼和怜爱。她从玄天君那里听说过这个举目无亲、孑然一身的小丫头的身世，这样一想，她忍不住唤来自己的幼子小白，抱在怀中，满是怜惜和爱抚，不由叹了一口气。

　　楚凌敲了敲那小屋子的木门，听得“吱呀”一声，门中走出一位气质高雅若幽谷清兰的女子。楚凌心想这位美人姐姐不愧名唤“紫晴”，人如其名，淡妆素裳，紫裙翩翩，亭亭玉立，如明媚晴空。

　　“紫晴姐姐，请问你知道有止血功效的草药在哪吗？”

　　紫晴温婉一笑，道：“你便是小楚吧？早先听大海师父说起过，说玄天君带了一个颇有资质的学生呢！”

　　小楚听她称自己为李复的学生，心里甭提有多高兴，虽然李复并没有提及任何要收她为徒的想法，可是小丫头也虚荣，大名鼎鼎玄天君的徒弟该有多厉害多威风啊！

　　紫晴看了一眼不知因何原因而暗自嘚瑟的楚凌，将她思绪唤回，指着家门口那片郁葱小树林前面生长着茂密草丛的地方，道：“那一片有很多凝血草，你用这把小锄头将草药从根部切除”紫晴将东西递过去给她，“这里的果子狸数量不少，它们虽性情温顺，你也小心点。”

　　“嗯！放心吧！”

　　楚凌快速割了不少凝血草，又打了两只果子狸，不过半时辰，便把东西都递到了紫晴面前，那温婉女子看了一眼楚凌手中奄奄一息的果子狸，猜想这小丫头大概是饿了，无奈笑道：

　　“你这小馋猫……”

　　楚凌其实不怎么饿，只是心里想到那日叶剑痕烤着香喷喷的果子狸肉，自己没吃上一口，总觉得是一个大遗憾，既然今日采草的时候无意打到两只，不吃白不吃。

　　楚凌原本想着紫晴和她一起聚火来烤着，没想到紫晴却提了肉就进了屋，然后屋里便传来“乒乒乓乓”像是剁肉的声音，应该是在做饭。

　　楚凌蹲在屋门口按着紫晴的方子捣着药，不一会儿便见了紫晴端了一碗散发着四溢香味的热气腾腾的菜肴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我做了个‘红扣果子狸’，好久没做，手生了不少，你尝尝看”。

　　楚凌迫不及待尝了起来，只觉得味道香浓，色泽红亮。

　　心想着万花谷的女弟子真是贤惠能干，烹饪技艺都如此高超，边想着边大大咬了一口油滋滋的果子狸肉。

　　时间白驹过隙间一晃而过，已是到了楚凌来到稻香村的第四日。

　　李复决定带她去见见村长刘洋，谈谈一些商讨山贼之事。

　　那是一位在村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楚凌之前就听秋叶青说他年轻时也是绿林好汉一名，为平息闯入村中的十二连环坞贼儿及流寇地痞也出了不少力，凡事敢亲力亲为，可惜韶华不待，刘洋如今身子骨不如往日硬朗，两鬓已是花白如雪，不过这人在村中威望颇高，集民心所向，热衷解决村民家中的各种家事，倒也活得个充实惬意。

　　刘洋与楚凌想象中的感觉差不多，她觉得这位老爷爷跟她那日所见的唐门老太太眉目神情极为相似，眉宇间无丝毫戾气，尽是慈祥和蔼，谈吐间无形便带给人温润尔雅的感觉。

　　这位老者正用友善地眼神望着她：

　　“早日便听闻李先生救了一位体格不错的女娃娃，今日老朽得见，果然样貌伶俐，你叫什么名字？”

　　楚凌心想稻香村的人可真能言善辩，见人就夸，连忙把姓甚名谁给报了上去。

　　“我叫楚凌。”

　　刘洋点了点头，才抬起头朝李复正色道：“那帮蟊贼又在蠢蠢欲动了，这次恐怕得治治本，不然没有成效。”刘洋朝李复拱手作揖，“又得劳烦先生出计了。”

　　“村长心系全村百姓，是李某所敬之人。”玄天君忙将他扶起，道：“不知村长心里可有了先虑？”

　　刘洋看了一眼楚凌，面上有些不自然，李复自是了然，却不动声色地笑道：“村长但说无妨。”

　　“先虑谈不上，老骥伏枥，志向倒是仍在！我这把老骨头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如今的稻香村平日岁看上去和睦欢腾，而背地里却不知道暗涌层层，令人担忧。想当年我年少时正逢十二连环坞初兴起，十二连环坞那时还只是长江边上几股水贼，便能以其蛮力压迫稻香村，使得我们年年向他们进贡。遇上蝗虫为患、土地干涸的灾年，村中歉收无力上贡时，他们非但不怜惜这些可怜百姓，还兴师动众派一众水贼兴师问罪，我和父亲甚至被绑上山寨，被逼着拿出所有村内积存过冬的粮食，若我们不从，就要用烈火将我们焚烧至死……”刘洋眉头紧皱，回忆道，“幸好唐大侠出手相救，他英勇无比、武艺自是无人能敌，仅凭一己之力便扫灭山贼八十余人，并告诫十二连环坞以后若再犯稻香村，必杀他个片甲不留！凭唐大侠这句话，稻香村得以十年间无人敢明犯。只可惜……”刘洋手扶拐杖顿了顿地，叹道：“如今唐大侠失踪已有些年岁，十二连环坞的人也胆子越加肥了起来，这节骨眼上，先生忙于世事、疲于奔波，现下又被唐门门主委托……这孩子……只怕……”

　　楚凌原是在窗户边出神地望着转动的水车，言语间听到刘洋谈及自己的名字，忙把头一转，只见他表情里夹杂着不少担忧地望向自己，便睁着明亮的大眼，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刘洋，顺带朝李复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李复回她一个浅笑，接刘洋的话道：“村长不必担心小楚的身世，这孩子的今后打算我心已有定数，她的存在，绝不会危及稻香村的最后一片净土。”

　　他心下思忖，莫说这小丫头身上有江湖上争夺的空冥诀残章，即便是凭她这与唐简有层层联系的神秘身世及练武资质，唐家堡也绝对会认领这孩子。

　　哼，他们不过是想要一个暂时的避风所和修行之地，这样一来还可以让那丫头无压力地快速成长，不愧是攻于暗器蜀门的做法，还真是打得一副如意算盘！

　　李复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虽然那抹笑意转瞬间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