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GL》桃味危机

25、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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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斯方赏完了人，依旧是平平淡淡地笑。如今她笑起来像是平面里头的纸人，明明积极地表达着，却又好像不带一丁点情绪在里头。夜色下来，使得季小姐足以通过玻璃窗的反射来看她。这样一个女人——说来奇怪，越是她冷淡的时候，自己才更能感受到相互之间亲昵，反而她微笑的时候，就像是在安安分分履行密斯方这个人的义务，笑容外头是随遇而安，和善柔嘉的面目，笑容以内又是金汤之固，不被人揭秘的私隐。而笑容外头是密斯方的肉身，笑容里头则是季小姐不熟识却短兵相交过的旁人。

　　这和媝桢是完全相反的例子，媝桢总是淡漠，甚至与生俱来某种皇族氏的孤傲，可是内心却是那样赤诚，不会跟你生有任何芥蒂。和她交流时，总如同两颗勃发的心脏在对峙。季小姐看着玻璃窗想起媝桢，心中不免有了一番比较。她开始认为此次出游是一个完全的错误，尽管她在晚饭之前仍然享受了一段温柔甜蜜的时光。她想，我就这样逃回去，从此离这个女人远远的，任她再是百般诱惑，也绝不会再上当。

　　季小姐想的入神，未料到密斯方竟然起身从她的对面悄声走到了她旁边。

　　“你在想甚么？王经理都走了。”密斯方十分疲惫一般坐到季小姐身边，仰着脖子闭着眼。她的手放在皮质的沙发椅子上，显得更加白皙。季小姐不敢直视她的面庞，于是只能低着头瞧着密斯方双手的动作。她答道：“哦，我没留心。怎样，新的‘郭先生’欢天喜地也走了吗？”此时她看着密斯方右手食指根上一颗石榴籽儿般的戒指，鬼使神差一样被吸引住，竟欲伸手一触，却不料对方轻身一踅，竟是睁开双眼含笑望着她。季小姐一惊，全心全意向后退去，又被密斯方捉个正着。

　　密斯方凑近季小姐耳畔，说道：“秦面那一位是受雇于人人，现在他自己又想要两倍的价秦。”

　　桐城话把“钱”念成“秦”。季小姐忽地莞尔，想道，密斯方或许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方才唐突的举动，她一心扑在真假两位郭先生的谜题上，在智能的竞争当中习惯占据主位。所以，她的手暗自再往前去了一两分，心不在焉地搭话：“就似三倍的价秦你也要给。……你晓得吾不怎么讲家乡话的……”她感到密斯方在她耳边轻轻呼吸几下儿，不知怎的却觉得十分动人。约莫是将将儿一句皖南话，越发显出一份楚楚动人的剔透气质。抬起眼想要与之对视，却发觉密斯方那一双含水的眸子，如今正飘到另一边去——

　　那里坐着一个憔悴艳丽的妇人。

　　季小姐打量她，依稀记得那里见过。虽印象尚还没有成型，她现下却敢说成竹在胸，已将对方的身份猜了十之有九。看来绕世界打点的陈太太，最终是要求一求密斯方的面子了。说来也奇怪，官宦场上的事情，总是被男人拿到风月场玩笑解决，可一旦出了岔子，却似乎要由饱受风月场利益侵害的太太夫人们活跃手腕，大展拳脚。然花拳绣腿，出招又通常不够看，只能沦落做官宦场的亡国后.庭，靡靡之声的伴唱。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不平等的呢？一个女人的丈夫在衙门里得了势，不一定能给她十足十的爱；若其在衙门里不得志，又理所应当把气撒在她身上，转身另寻一位体贴的佳人，留给她哭不尽的长夜同理不断的世故。

　　想到这一层，季小姐带着疑惑的神色去看陈太太的眼睛，似乎是要为自己的想法找到一个佐证，不过陈太太没有像闺阁中的弃妇，没能遂了季小姐狠毒的论断。陈太太依然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似乎已然攫住时代的巨轮，拥有顷刻间扭转乾坤的上古神力。她似乎注意到密斯方的眼神，却也不急于上前来攀附，处之泰然，安之若素。季小姐见此无声之下剑拔弩张的氛围，很是识趣地没有讲话，反倒是密斯方率先动作，从手包中拿出一张卡片，用钢笔写了几个字，叫人送给了陈太太。

　　“我们将计就计，看她如何。”密斯方说道。季小姐不解道：“我先前问过你，陈课长与令严是没有攀扯的，你何故要趟这浑水呢？即使她要来求你的面子，驳回去就是，哪里有我们挑头撩拨的道理？你不理她，我看事情也就罢了。”密斯方摇头道：“这中间缘故纷杂，我不能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本来和你在一起，我是顶不愿意碰这些俗事，不过她又是派了人盯梢，又是如此风光隆盛现身舞场，怎么能让我安心？”季小姐道：“你说得对，只是不能回答我的疑问。”密斯方笑道：“你还不能完全地信任我，所以总是质疑我的决定。”季小姐皱了皱眉，道：“难道你总能是对的吗？”密斯方笑道：“我自然不总是对的，然而这总归是和你没有关系的一件事情，你显得过于在意，反而令我不知所措了。”季小姐冷冷一笑，道：“那正好。你跟陈太太仔细地聊一聊，我不做你们之间无牵无连人。”密斯方用右手抓住季小姐，道：“别人都说你古怪，我并不觉得，反而认为你是个直爽的人，有一说一，交往起来很容易。所以我也直来直往跟你讲话，我猜这是一天错误的尝试，我为今天的所有道歉。”

　　所有？甚么的所有？季小姐在脑海中重复想起今日种种，她突然慌张了。在她自以为矜持地拒绝这女子一切示好仿佛占尽先手之后才发现，原来对方的话一切都不可信，真真假假，都不过是言语间的海市蜃楼，没有甚么可以为她凭证。这令她有些空虚的不安。当下她没有合理的表情来应对，只是又笑起来，自觉有一些咬牙切齿的卑猥：“我接受你的道歉。”她为这场战争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到头来却根本没有对战方。无形的惨败。

　　密斯方只道：“你等一等。就等一等。”季小姐于是沉默着坐在那里。她或是在反省用兵的错误，或是听了密斯方这两句话，选择了遵从。她的手还被握在密斯方的手中，指尖隐隐地传来对方稳且平的脉搏。季小姐道：“我等一等。”我等一等，只是能等来甚么呢？我们之间的停战协定早已签妥，也似乎没有再对垒下去的必要。她茫然这么一句回答，反是另自己困惑了。

　　她们就这样无言坐了许久，终于，有一个人发起了动作打破了僵局——陈太太手里握着密斯方的旨意，直直地走了过来。接着，她站定，冲密斯方伸出手：“这真的是太巧了。”密斯方含笑站起身，轻轻的伸出左手碰了一下对方，旋即请陈太太坐到对个儿去了。

　　陈太太落座便道：“若不是你这一张签子，我还未必能注意到你们。”密斯方笑道：“陈太太哪里话。出来活动，互相照应才是应当，既然见面，怎么好视之不见？必得要堂堂正正打了招呼，求一个安心。我来这里不多，有事恐怕还要来请教陈太太。这样一根救命的稻草，还能放手不成？”季小姐知道密斯方心中不爽利，否则不至于如此言辞辛辣，绵中带刺。这种情况，对方若是不明就里，也就听不出甚么问题，大不了觉得密斯方闪烁其词阴阳怪气，酿成不了大的灾难。

　　可偏是听者有心，心中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