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GL》桃味危机

17、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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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从前门过的时候，季小姐指尖在车窗上划了划，盯着外头熙熙攘攘，不知为何有了一种餍足般的快慰。蒋复澜不说话，难得清静，身边也没有世泽身上恼人的南地脂粉香，只是密斯方身上传来清淡的芬芳，飘荡着像是荔枝味道。封闭的车内即是一桩盛大的情感交换，她甚至能感觉到和密斯方之间来来往往过从甚密的心思在水光潋滟地摆动。

　　许是今天的日头比昨日显得更绵，因而她看到出门走动的人物众多，道路拥堵，终究连蒋复澜也不能操作这庞然大物见缝插针，整部车子只好慢悠悠如同划着的扁舟一样游在汪洋。而车上的两位上等人都心不在焉，全无焦急之色，反倒趁着这样清闲的好时光，开始了另一番眼神游历。

　　季小姐坐在后座的右首，密斯方居另一侧。行路至此双方依然不曾有话，不过各自守住一方小小的玻璃窗子，相安无事罢了。行路中密斯方撩了两次耳坠子，蒋复澜从后视镜里头看到了，季小姐却没有。待密斯方再度正襟危坐去端详另一个世界，季小姐也偏了偏颈子转了转手上的芙蓉玉手串，刻意低着头等了几分钟，这才转还去依旧过她的窗前岁月。

　　本来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双方处境都极为安全，冷不丁密斯方伸了广玉兰花骨朵儿一样白的手过来，轻轻扯了扯季小姐的袖口，另一只手隔着玻璃指在一张招贴画报上。她虽仍旧看着窗外，但话却是对季小姐说的：“我那天看报纸上面讲，就是这一家新开的饭店非常可口，主菜的厨子是实实在在的洋人，可是西崽最不识时务，通常要极高的小费，否则不会及时上菜，让人尴尬。我听说你喜食枣云布丁与冬菇火腿，私下里多方打探，听说全北京现下里只有这一家做的最好，所以明日我们从香山回来，午餐也便有了解决方案。”季小姐侧着身子也跟过去看，见那画上绘着一只锦鸡、一树西府海棠，很有牵强附会的东方神韵。她道：“我番菜吃的少，几时开了这样一家饭店竟然不知道。虽吃不惯那油腻气儿，但若有一小盅上好枣云布丁，也算是对得起进门时就丢给西崽的那十来块钱。”密斯方转过脸来正对着季小姐，笑道：“十来块钱，好生阔绰。清让打发下人，十块钱已经是顶天了，这还是跟着官老爷们一起不得已的花销。而我因为还没有谋差事，不曾有入，故给的更少一些，一两块钱，意思尽到也就罢了。”季小姐面子上一红，身子退回去一些，道：“世泽总在这些闲事上搅和名堂。只是他也有隐衷，我说不好，就不替他说了。”密斯方道：“谁心中没有一两桩难事呢。也不要紧，你和二爷都并不常出入那些场所的，对不对？”季小姐手指头上绕着手袋的链子，说道：“我不常去，他常去。陪那些个红粉佳人莺莺燕燕，我看他逍遥自在的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季家废养的阔少。”密斯方听完微微笑了一下，没有接话，只片刻又回复了看向窗外的悠闲样子。气氛因之又冷静下来了。

　　沉默间，车子已经驶出了前门西大街，道路一下子空旷了起来，不说车内，就连周围旁人制造出的热切都不见影踪。季小姐把车窗微微降下来一点，倔强地不肯再看车内的密斯方一眼。

　　蒋复澜虽然话少，但是平日里大爷坐他的车子，几乎不会板着脸，从来非常和气。府上的三小姐他没有福气伺候过，但今日来看这架势脾性恐怕不输前朝的格格娇贵，一语不合立刻将满心思的不愿意写在脸上，你说她泼辣，偏偏很懂得进退，又很是拿捏得了大家闺秀的分寸。他是个顶老实的人，不会博取人的欢心，但是也不喜欢自己的车上载着这样不客气的一位。所以他皱了皱眉毛，车子的速度也慢下来了。照理说，他一个司机，本来不该考虑主人家的是是非非，可他在给大爷开车这么些年，自问没有甚么对不起这位三小姐的。

　　看着窗外的季小姐自然无所察觉，反倒是密斯方无意间从后视镜看到了蒋复澜的反应，也就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她这轻轻一声、呼吸一般自然的叹息，立刻使蒋复澜提高了警惕。而季小姐也有所触动一般，右手臂支着的身子晃了一晃。想来，这车上三个人，蒋复澜是没有地位规劝季小姐的，密斯方自己虽然没有这份心力，但到底年长于人，争着和一个小姑娘搞对立，很是不体面。所以她啪一声打开自己的手袋，从里面拿了一串金链子事物来。链子下面缀着的物什看着虽然极像怀表，但却是一个八音盒，里头还能夹一小张美人画片。她道：“你瞧这个。路上无聊，如果喜欢，不妨拿去。”

　　季小姐显然受到了音乐的感染。这是她在舞会上听过的曲子。那时候媝桢总与她形影不离，如今想起来不免是有些怀念。但是她想密斯方会错了意。她只是气自己不会讲话，并不曾打算迁怒他人，或是这当中起了甚么误会，使得密斯方以为得罪了自己，竟然还拿出这样贴身珍藏的东西赔礼道歉。收下，便是接受——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平白无故拿了人家的赔礼是甚么说法？故她轻轻推开了密斯方伸过来的手：“我无功不受禄，怎么能接受。”密斯方想是季小姐嫌弃她用过，也觉得自己莽撞，便又把八音盒收了回去，道：“三小姐要是闷了，可以找我说说话。这一路还远，如是扫了登山观景的兴致，岂不是可惜。”季小姐感激地下了台阶，道：“我实在是不懂得要说甚么才好，很久没有跟人一起出过门，现下连舌头牙齿怎么摆放都不知道了。”密斯方道：“大约是二爷没来的缘故。三小姐尽可放心，只把我当做你的亲姊。”当她与她说生分的话时，总是称呼她，三小姐。

　　“三小姐”道：“我愿自己能有那样的福气称呼你一声姐姐，可惜你要与大爷结婚，我怎么能称呼你为姐姐呢？”密斯方听完笑道：“好啊，人小鬼大，我是一片好心，你却来戏弄我了。”季小姐道：“我只愿意你能开心，因你确确实实是一个好人。”她由衷地想要说这席话。她从不曾忘记此行的目的。这将是她与这个女子的正面诀别。

　　密斯方话中有话，道：“我祈愿，能有一天你再见到我时仍能这样想。”季小姐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将头扭向另一侧，盯着从玻璃缝刺进来的阳光，白茫茫的。她忽而想起了世泽跟她讲过的那些话，关于男人女人，婚姻，出身，自由。她道：“我知道我会这样想。我知道你会一直使我这样想。虽是无根无叶的揣测，但你有这伟力叫人信服。”密斯方道：“我没有如此神秘的力量，可我希望你好的心情却是一样的。”季小姐道：“可是你不能如同另一个世泽那样对我好。”

　　她握了握密斯方的手。似乎是下定了一个亘古的决心。

　　“密斯方。”季小姐作弄人似的，笑，又叫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