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翟爱情猜测》紫衣牧童

1、第一章

　　墨翟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雪燕。雪燕是个好姑娘，墨祺一直跟儿子说娶了雪燕这样的姑娘，就算他走了也会心安。可是墨翟心里只有他那些学说，只有那满腹的求知欲，对雪燕总是视而不见，甚至会让雪燕觉得自己在墨翟面前就像是一个没有形体的人。
　　“翟哥哥，你醒了？”雪燕把刚刚又热过的米粥汤端到墨翟面前，轻轻扶着他下床，“先把米粥喝了再看你那些书吧。”
　　“你什么时候来的？”墨翟一边披衣下床，一边从枕边拿过一本简书，轻轻踱到桌边，慢慢读了起来。
　　“翟哥哥，你还是先喝了米粥吧。病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爱惜身子，这样下去迟早是要惯出大病来的。”
　　“我是老毛病，不挨事的。”墨翟抬头看了雪燕一眼，“我不要紧的，你还是回家去吧。我自己懂得照顾自己的。”
　　雪燕的嘴唇翕合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只是轻轻走近桌前，把米粥轻轻推到墨翟手边，才依依不舍地踱了出去。墨翟依然端坐在桌边看他的书，直等到热气腾腾地米粥凉透了才伸手端过碗来大口喝了起来。
　　这是发生在两千多年前鲁国滥邑的一幕，当年的墨翟十五岁，雪燕也才十三岁。同样的豆蔻年华，却暗藏着两颗不同的抱负，同样的世界中，他们却拥有着不同的蓝天，等雁过无痕，他们谁都不曾记得谁曾经说过的话语，也不曾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如何继续演变下去的。
　　雪燕只是听父亲说过墨家祖上的一些故事，那些故事就像老掉牙的烟斗，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可路伯仁就是喜欢对女儿讲这些故事，好像女儿的出生就是为了要嫁进墨家，继续延承墨家的故事一般。
　　“你懂什么？墨翟的父亲可是宋国公子目夷的后人，别看他们家现在败落了，怎么说也曾经做过皇亲贵胄，那高贵的血统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掉的。”
　　“公子目夷是什么人？”雪燕流露着好奇的神情问着父亲。
　　“就是宋国大王的儿子。也就是说墨翟身上流淌着宋国王室的血液。说不定哪天发迹了，他还能坐上宋王的位置上去呢。”
　　“宋王？”
　　“你傻呀你，要不多说丫头片子头发长见识短呢。宋王也就相当于咱们鲁国的鲁王，是一国之君呢！”
　　“您是说翟哥哥长大了以后能坐上大王的位置，是这个意思吗？”雪燕托着腮，噘着嘴好奇地瞪着路伯仁问。
　　路伯仁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坐得上还是坐不上，得靠他个人的造化。你爹我阅人无数，墨祺这个儿子将来肯定要飞黄腾达的，你要是嫁进了墨家，爹也可以跟着沾沾光噢！”
　　“您又来了！这话要传到墨伯伯耳朵里，你不怕羞死我还怕羞死呢！”
　　“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我女儿还配不上一个木匠的儿子？”
　　“您刚才不还说翟哥哥是宋国王室后裔吗？这会又说人家是木匠！”
　　“爹一句也没说错啊。墨翟本来就是宋王室的后裔，但他们家现在也的的确确是败落了啊。就拿这小小的滥邑来说吧，当初是宋王给公子目夷的封地，也就是说这儿本来是宋国人的土地，可是后来宋国跟咱们鲁国打仗，宋国大败，这滥邑也就被鲁国兼并成为了鲁国的领土，那公子目夷的子孙也就从宋国贵胄沦为了鲁国的平民百姓了。”
　　雪燕听着父亲的话，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又看，她在想父亲所说的每一句话。路伯仁的每句话她都似懂非懂，什么宋王，什么鲁王，这些名讳对她来说都太过遥远了，她只知道她心里的翟哥哥是个嗜书如命的穷小子，要是有朝一日他登上枝头变成了凤凰，弄个大官当当倒是有可能的，可这宋王怎么听上去这么悬乎其乎的呢？
　　“臭丫头，你在想什么？”路伯仁把脸凑近雪燕，仔细打量着女儿，虽说女儿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倒也不失几分颜色，将来要真是成了宋国的王后，倒也是有那么几分福相的。路伯仁一边看一边笑眯眯地盯着雪燕，“一会你再去墨伯伯家看看，给你翟哥哥送些好吃的过去。”
　　“我不去！”雪燕有些委屈地嘟着嘴，“家里哪有什么好吃的，拿出去你也不怕被人家笑话？”
　　“我刚在灶里烤了几根大红薯，又香又甜，你翟哥哥一定喜欢吃。”
　　“那我也不去。”
　　“为什么？”
　　“不去就是不去！”雪燕瞪着路伯仁，有些心烦的，“反正我就是不去！”
　　“你不去？”路伯仁眨着眼睛盯着女儿，“好，那我让隔壁的红姑给墨翟送过去，红姑一定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不许叫红姑去！”雪燕噘着嘴瞪了路伯仁一眼，“好吧，我去还不行吗？”
　　“这才是我的乖女儿嘛！早说你去爹何必要让红姑替你去？”路伯仁笑着，伸过粗糙的大手抚着女儿的头发，语重心长地道：“好好瞧着你翟哥哥，他这些天病刚好，你要小心侍候着他，千万别惹他不高兴，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雪燕不耐烦的，“爹，您说翟哥哥心里是不是喜欢上了红姑？”
　　“红姑？”路伯仁有些吃惊地盯着女儿，继而大笑着道：“我说你这丫头这些天怎么老拧着一股子劲，原来是为了这事！红姑哪能跟我女儿比？皮肤又黑，脚也长得大，跟个男孩子一样，你翟哥哥怎么会喜欢她呢？”拍了拍雪燕的后背，“好了好了，快去厨房把红薯给你翟哥哥送去吧！”
　　雪燕用布帕裹了热气腾腾的红薯就去找她的翟哥哥去了。已经是黄昏时分，墨翟还是坐在桌边看他那些书简，简直看得入了迷，雪燕进来的时候，他一点也没察觉。
　　“翟哥哥，这是我爹让我给你送来的红薯，刚从灶里烤出来的。”雪燕爱怜地注视着墨翟，“快趁热吃了吧。”
　　墨翟抬眼盯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放桌上吧。”眼皮又耷拉了下去，视线立即转移到他那些宝贝书简上。雪燕轻轻把裹着布帕的红薯轻轻往桌上一搁，满腹委屈地盯着墨翟看了一眼，刚要说什么，墨翟却先开了口，“替我谢谢路伯，这些日子让你们父女为了我的病事操劳费心了。”
　　“没事的，我们一点也不觉得操劳费心的。”雪燕连忙说：“翟哥哥要是想吃点别的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回去给你做。”
　　“不用了。我娘会做的。”墨翟轻轻抬起头，看着她说：“没事了你就先回去吧。你爹还在家等着你呢。”
　　“嗯？”雪燕本想跟她的翟哥哥多说些话的，可没料到翟哥哥却向她下了逐客令，心里不禁一阵难过，轻轻咬着嘴唇，怔怔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雪燕连忙掩饰住自己的失落，“我和红姑约好了明天去山上采菌子，翟哥哥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
　　“采菌子？”墨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好吧，明天我跟你们一块去。”
　　“真的？”雪燕有些喜出望外地盯着墨翟，“翟哥哥真的要跟我们一起去采菌子？”
　　墨翟点着头，冲雪燕微微一笑，“病了这么久了，我也想出去散散筋骨。好了，天快黑了，你快回家去吧。”
　　“那你，”雪燕转身欲走，又回转过身来，盯着桌上的红薯，“翟哥哥，红薯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知道了。”墨翟轻轻抓起桌上的红薯，麻利地打开裹着的布帕，轻轻塞到嘴里嚼了起来。看着翟哥哥吃得很香的样子，雪燕的脸上绽开了欣慰的笑容。她在偷偷地想着，翟哥哥真的会像爹说的那样，以后会登上宋王的宝座吗？要是翟哥哥以后娶了自己，那她不就成了宋国的王后了嘛！
　　……
　　和路伯仁告诉雪燕的事实相同，墨翟的父亲墨祺是宋国公子目夷的后人，世代居住在宋君给他们的封地滥邑。但传到其父上几代时，家境却日趋破败，加之当时滥邑已被鲁国兼并，墨氏也早已从显贵的世家沦为下层社会的贫苦阶级，再传到墨祺这一代，家境更是每旷日下，无奈之下，为了生计，墨祺只好当起了木匠。但他始终也没有忘记自己高贵的血统，劳苦之余不忘教导儿子习字作文，把重振家业的重望都寄托在了小墨翟身上。而墨祺之所以为儿子起名为“翟”，则是因为墨翟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曾经梦见凤凰来庭，而翟也就是凤的意思。当呱呱坠地的小墨翟带给这对年轻而又多难的父母初为人父人母的喜悦之时，这对朴实的夫妇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抱在襁褓中的儿子竟会是日后闻名天下，对后世影响巨大的大哲学家，墨家学派的始祖。他就是被世人代代敬仰的一代圣贤墨子。
　　要说小墨翟也真争气，在父亲的谆谆教诲下，年未弱冠，却早已学得满腹经纶。看着儿子这般聪慧勤学，墨祺决定送他去都城的国子监中读书。可国子监是官方的学校，到那儿读书需要交纳不少的钱，而依墨家的经济状况来看是根本无法交上这笔钱的。但为了儿子的前途，为了墨家的希望，墨祺说什么也要让儿子去国子监读书，从此以后起早贪黑的出去干活，甚至夜不归宿，拼命挣钱，并与妻子商量好节衣缩食。
　　懂事的墨翟见父母为了让他上学，劳累得不成样子，心中非常不忍，决定弃学从匠，帮着墨祺做木工活，分担家忧。墨祺虽说不肯儿子学匠，可无情的现实摆在眼前，最后只好向儿子让步，让他先跟着自己学做木匠，等攒够了钱后就非送他去国子监读书不可。墨翟非聪明，而又灵巧，学什么会什么，不到月余的时间，就将墨祺那满身手艺学了个十有八九，并能够独立替人做活了。就这样，墨家父子日以继夜地辛勤劳作，由于他们手艺精、做工好，邻人与外村的人都愿意请他们做活，所以半年功夫下来，他们就攒够了到国子监读书的钱。
　　墨祺见钱攒得差不多了，便要送墨翟到都城去。因就在这节骨眼上，墨翟的母亲因为日夜操劳，渐至疾病缠身，终日卧床不起。这时墨翟再也不顾父母的阻挠，毅然将父母为他攒下读书的钱请来大夫用最好的药替母亲治病，并执意扛起木工器具走村串邑地到处找活干，想多挣些钱替母亲治病。但是墨翟的一片孝心却无法改变上天给母亲安排好的命运，墨母最终还是在辗转悲号中过早地离开了他们父子，给年少的黑翟内心留下了永远弥补不了的伤痛。母亲死后，墨翟更是一心一意地干着木匠活，他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加倍勤劳地干活挣钱来奉养墨祺，让九泉之下的母亲心安。
　　对于儿子整天忙着做木活，起初尚沉浸在丧妻之痛中的墨祺并没过多地干涉什么。但日子久了，墨祺心中的痛也减少了许多，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到了儿子身上。见到他每天无怨无悔地工作着，却丝毫不提读书之事，墨祺心中不禁着急了起来，一个晚上，劳累了一天的墨翟刚从门外跨进屋来，墨祺就板着脸迎了上去气呼呼地问道：“你天天早出晚归的做木匠活，难道你就想一辈子做木匠吗？你就不想着干点别的什么吗？”
　　墨翟知道父亲的意思，但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着道：“爹，做木匠有什么不好？既帮了别人，又挣了钱，还能锻炼体力……”
　　“去去去！”墨祺沉着脸，愤道：“好什么好？爹是没法子才会走上这条路，如今爹支持你去读书，你为何总拖着不去？我们墨家是宋公的子孙，如今寄人篱下，几辈子抬不起头做人，爹就指望着你来光宗耀祖，难道是要你做这乌龟王八蛋的工匠吗？”
　　“爹，您消消气。”墨翟见爹火了，忙扶他进内屋坐下，端来一杯水递给他，忙赔着不是道：“孩儿知道错了。可是娘如今早去，家里只剩下爹一个人，孩儿怎么忍心丢下您远去呢？再说爹年纪也大了，该歇息了，儿这一走，您不免又要辛劳，可儿实在不忍让您走村串邑地做活，只要有儿留在身边，我一定会勤恳劳作，精心奉养您的。”
　　“混话！我还没老呢。你这是把你老爹给看扁了，我身子骨结实得很，一天做几户的活绝对不在话下。”墨祺看了儿子一眼，语重心长地道：“爹知你决非池中之物，以你的才智怎么就甘心当个木匠呢？爹决定好了，不管怎么样，为了墨家，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你一定要去国子监读书。否则，以后你就别归我这个家门！”
　　“可是，爹……”
　　“别说了，明儿一早我就送你起程。钱的事你别担心，你路伯伯见你是个做大官的料子，早已想办法替我们凑了些钱，让我尽早送你走。加上这些天我干活挣的钱，加起来我看也差不多了。呆会吃了晚饭，你就看着收拾些衣服、干粮吧。”墨祺说着，不容墨翟争辨，便吩咐他一起吃饭。
　　哪知到了第二天清晨，墨祺早早起床烧了粥，便到墨翟房中唤他及早收拾上路，可却不见了他的人影，忙在屋内外找了一转，还是找不着，心知他定是不愿求学，偷着出去干活了。当下气愤不已，连早饭也不吃了，找来一段废弃的树干制成木棍，专坐在门前等他回来揍他。墨翟也是知趣，这一天直干到深夜才回来，原料想爹已睡了，可没曾料到墨祺却早手持着木棍在门边守候着他，二话没说，抡起棍子就向他双腿打去。
　　墨翟见爹如此生气，也不回避，连忙跪在他面前任由处置，一句话也不争辨。
　　“愚儿，何不闪开？”墨祺见儿子心甘情愿地让自己打，心里不觉一阵隐痛，弃了木棍，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你这个倔头！爹娘一生的希望都寄托了在你身上，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别人家的孩子想去国子监读书去不了，而今爹找到了钱让你去读书，你却还偷着出去做工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若是你娘泉下有知，见你这般不求上进，我看她也会死不瞑目的。如果不是要为了你读书攒钱，你娘也不会积劳成疾，也就不会这么早去的。你说你不去读书，对得起你娘吗？”
　　墨翟听他说亡母，忍不住泣道： “孩儿实是不孝，对不住爹娘。可是孩儿就是因为娘的缘故，生怕爹爹为儿辛劳攒钱，倘或再遇上什么变故，那孩儿的罪过可真是万劫不覆，到时悔之已晚了。孩儿现在一心只求爹爹平安，一心只想陪伴在爹身边奉养终□□叙天伦之乐。什么名利、功业也都只是过眼烟云，孩儿对这些并不关心。孩儿认为人世间只有亲情才是最重要、最永恒的东西，求求爹就让孩儿留在身边奉养您吧。虽然这样，孩儿不能光耀门楣，但是父子总能朝夕欢聚，何必要那虚名呢？”
　　“我不要你奉养我！在爹娘心中，光宗耀祖是头等大事，你若不能做到，也就是最大的不孝。要是你真想让爹气死，你就做你的木匠去好了！”墨祺语气冷硬地道。
　　“爹，您为什么这么固执？就算去了国子监，也不一定就能做官，更不要说是光宗耀祖。到时花了钱，恐怕也难如爹所愿的。”
　　“只要你肯努力，什么事办不到？”墨祺坚决地道：“真要做不了官，当个饱学之士又有何害？当世的孔子周游列国，以学授弟子，不也闻名四海，倍受万人景仰吗？”
　　墨翟听父亲口气如此坚决，料也无法让他回心转意，便不再开言，依旧默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此时他的内心却波澜迭涌，说实话，他一直渴望能去国监读书，因为在那儿能够学到自己从未学过的东西，增加他的知识，开拓他的视眼，并能结交一大批天下俊才英杰，可是家中父亲年纪已大，他极不忍心弃他不顾，让他在家继续做工养活自己，更何况这笔学资还是从路伯那凑来的，父亲为了还债，一定会比从前还要拼死拼命地干活，这是他所最不愿看到的事。他已年届弱冠，正是凭自己双手劳动吃饭的年岁，又何忍再让老父辛劳挣钱供他上学、吃穿呢？但是父亲固执已见，好歹都要送他进国子监不可，他知道父亲这是望子成龙为他自己好，想着父亲那双充满期待的眼光，他又不忍与他强辨，惟有跪不作声。
　　这一夜，墨祺把他关在了门外不让进屋，履行了昨晚所说的话。幸好时值初夏，并无寒冷，墨翟便在门边和衣睡了一夜。但这夜他每次睡去又会屡次醒来，眼前不断浮现出父亲为他忧心的神情以及爹娘为了能让他读上书所付出的巨大辛劳的情景。他明白爹娘打他呱呱坠地之时起就对自己寄于很大的希望，要让他来重振家风、光宗耀祖，在他才两岁的时候，爹就在做工之余用他自己所学不多的知识教导于他，等长到七八岁后，又将他送入私学读书，先后师从过数位师长学习不同的知识，从来没有间断过。除了读书之外，爹娘从不让他干任何事，好吃的东西也总省给他吃，甚至家中无钱买米油时也都会东凑西拼先交上他的学费再说，而且想尽办法地也不会让他饿着肚皮去上学。为了不让他中途辍学，爹娘每天都是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墨祺每日拂晓便扛着木具出去找活，直到深夜方归，还犹不肯休息，顶着星月在院内做些小桌小凳的等着拿去跟人换米；墨母虽是个柔弱女子，但也是从不闲着，除了忙家务外，还忙着织布、编筐、养鸡挣钱，有时还到大户人家帮佣，以换回些小户之家所没有的好吃、好玩的东西带给墨翟。想到此，墨翟已热泪盈眶，觉得爹娘这一生所受的辛劳完全是为了要将他自己铸就成材，可他却不能理解他们的苦衷，执意不再求学，又如何能对得起爹娘的一片苦心呢？这时的他倍感愧对爹娘的养育教诲，并重新作出抉择要去国子监读书，为他自己的前程而读，同时也是为了报答爹娘，为了不负他们的期望而读。
　　这个时候的雪燕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她还一直惦记着当年父亲对她说的话。翟哥哥已经二十岁了，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墨祺的道路，也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一切希望都要落空，难怪路伯仁每次看到墨翟背着工具箱回来时都要在院子里徘徊叹息，这样的女婿要了又有何用呢？可是雪燕并不这么想，她并不贪图任何的荣华富贵，只要她的翟哥哥每天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她就很满足了。每天一大早，她都会守在门口，等墨翟背着工具箱出门时，把新煮的热乎乎的鸡蛋塞到他手里，每天太阳还没有落山，她又会守在村口默默等着翟哥哥回来，直到等到天黑看到他疲惫不堪地往村口走来时，她便会迫不及待地赶上去从他的背上解下他的工具箱，费尽力气地帮他拿回家。她每天都是生活在期待与守候中，虽然没有大喜大悲，但雪燕已经感到相当幸福，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是这样去默默守候的，虽然因为墨母的过早弃世，他们的婚事也被拖了下来，但她一点也不抱怨，更不后悔，她只是希望看到她的翟哥哥高兴，只要翟哥哥高兴，她就高兴。翟哥哥想做什么，她都会支持他的。
　　“翟哥哥。”雪燕站在墨翟身后，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把路伯仁的一件长衫披到墨翟身上，“外边凉，别冻着了。”她知道墨祺不出来叫他，翟哥哥一晚上都会跪在这儿不起身的，她只想让他多披上一件外衣，可以抵御夜里的寒冷。
　　“夜深了，你回去歇息着吧。”墨翟头也不回地对雪燕说。
　　“不管你有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雪燕嗫嚅着嘴唇说：“只要翟哥哥开心，比什么都好。”
　　墨翟什么话也没说，依然对着门朝里跪着。雪燕轻轻叹了口气，默默往回走去。她知道翟哥哥心里没有她，不，是翟哥哥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特别的女人来看待，在他心里，她和红姑是没有分别的，就算当初墨母向路伯仁正式提亲时，她的翟哥哥对她还是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而就在墨母准备替儿子把她娶进门来时她却又不早不晚的弃世而去，墨祺一心指望儿子建功立业，对他的婚事倒不甚着急，所以现在的她倒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好像多了她少了她，对翟哥哥是丝毫没有一点影响的。
　　就在雪燕伤心难过的时候，墨翟最终决定去国子监读书。第二天，墨翟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父亲，墨祺见他已经改了主意，自然万分高兴，便帮他收拾起行李，准备送他入都。但在临走之前，墨翟还有几个心愿未了，他让墨祺给了他三天时间，等他料理完几桩事后再走。当天，他先去见了路伯仁，向他感谢凑钱供他上学的事，并嘱托他和雪燕帮着照应父亲，帮着劝他别做那么辛劳的劳作，挣的钱只要够吃饭就行了；后来他又特地去南村找到自己的友人吴虑，请他多帮着自己尽孝，经常代自己去看望墨祺，替他劈柴、耘田什么的。路伯仁与吴虑一一答应了他的要求。第二天，他又把自家门前的田耘好，把家中四处收拾了一番，帮墨祺把冬天穿的破袄全部缝补好；到了第三天，又上山把半年所需用的柴都砍了回来，将能帮父亲干的事都找着做了。这样到了第四天，他才在父亲的陪同下踏上了远上鲁都曲阜的路程。他走的时候，雪燕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里没有出来，路伯仁叫了她好几回她都不出声，她是不想在见到心爱的翟哥哥后在众人面前忍不住哭出来，更不想让她的翟哥哥记住她流泪的样子。她要他记住她的笑，记住她每一个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