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五十三章 尽是骊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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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凤八年九月初四，天有些凉意，毕竟是秋日了。我刚下朝，便打算去看看玄霈最近的病情可有缓转的。
“太医，最近皇上的病情如何？”我瞧着正在勉强转身的玄霈向太医问道。
“最近皇上能动一些了，不过恢复有些难。”
“太医，我们外出说。”我知道太医有些话不能当着玄霈的面说。
“皇后娘娘，您可要有个心理准备，许或皇上这辈子都有可能失明。”太医只轻轻的说道。
“除此，还有什么？”我早有了最坏的打算，原来还是幸好的。
“暂时无他，只是皇上最近的心情相当躁动，脾气比之以前犹如天渊之别。”
“本宫知道了，你们也只需尽力就好。人，生死有命，虽贵为天子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我揉了揉太阳穴，这段日子以来很头痛。那个人人艳羡的皇位让我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为痛苦的感受。
我拿着金剪子给玄霈剪着指甲，多日不剪竟有些疯长的趋势。
“皇上，臣妾明日就要南下了，此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回来。”
“影影，是朕连累了你。”
“来，换一个手。”我把他的左手轻轻放入被窝中。
“留着吧，等你回来再剪。”玄霈把手放在被窝中不肯挪出来。
“算了，等我回来也不知道是哪一日了，指甲留的太长反倒会伤了身体的。”我执意要剪，从被窝中取出他的右手，细细的剪着他的指甲。他的手并不好看，有些笨拙和短，犹如我的手一样。我的手不是葱白玉指，只是一双平日里常见的手。
“你说燕王心里爱过谁？”我随口问道。
“也许他最爱的不过还是他自己。”
“人都是自私的，爱自己也无可厚非。”
“于他却不是，他伤了人，也伤了自己。可是他却不曾承认这一点。”
“他伤了谁？”
“无须再知，早已化为尘土了。”
“所以皇上答应了让燕王娶了傅嘉瑜？”
“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朕只希望影影你能安全回来。”
“江山是皇上的，连臣妾也是皇上的。无论臣妾身处何方，都是皇上的。”
“算了，朕累了。你也好生休息吧。”玄霈对我下了逐客令，我知道他自从失明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哀伤的语气和追怀过往的神情，这不是一个帝王应该有的。
我不知道怎么来解释这样的遭遇，是好还是不好早已是无法言明的了。我替他做那一个皇帝，处理那繁复的朝政还有那个燕王的动乱，我明白我不是玄霈，我不过是一孤独的女子。燕王的谋反之势在南国越发的弥漫，连川蜀之地有些府郡归向了燕王。我从不知道原来我还有这样的一个作用，如果我不去做那个武则天岂不是白白的辜负了这些许人的美意呢？想到此我不禁笑了笑。
“皇后娘娘，不知所笑何事呢？”方子周在御书房听得我发呆后一笑，神情紧张的问道。
“无事，不过觉着这秋日的阳光也是暖和的。”我把朱笔搁到一旁道，“燕王的势力反倒大了起来，宁王看来还留了一手嘛。”
“臣也觉着宁王那一日可能是猜到了我们的意图，那我们是不是该主动出击呢？”方子周拿起案上的笔放在了弹劾燕王的奏本上。
“主动出击是好，不过南疆多是水乡，北方将士不能适应，反倒先自个儿病了。”我摇头道。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皇后娘娘您到底是打了什么主意，难不成是倒戈？”方子周说完也觉得自己失了礼。
“等杨大人的急报一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明白我如今尴尬的身份，不管如何总是让人想到我会倒戈相向的。
“如果守疆的急报不来，难道皇后娘娘要等着燕王攻到了京城才发兵吗？”
“方大人，请你说话多加思虑。”我拾起朱笔在弹劾的奏本上写了一个“准奏”。
“如果真有那一日，本宫便亲自将燕王的头颅取下献到皇上面前。”我恼他的不知进退，我也恼我自己深陷此中。
“皇后娘娘，前方杨大人的急报。”太监急急的进来打破了我和方子周之间的对峙。
我接过急报，看了一眼便丢给方子周道：“明日夜里，本宫出城。”
我出了御书房，觉着这秋来的日子越发的令人窒息，每个人都在逼我，徐离机用一场大火把自己和整个徐离家族脱离出了这场暗斗中。我还能依靠谁，连最亲的人都要我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战乱，我哑然一笑，对着飞过的一行大雁，摇摇头，羡慕他们的自由。
待我回到凤鸾宫的时候，我瞧见小若神色不对。仔细观察她才觉着她和宁王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故。我本不好开口，又见着她这般，心里恼她的不明，也可怜她被人利用。宁王我是再也留不得了，为了这个所谓的江山社稷，死一个人或者两个人都是极为正常的。
何曾想这个时候却突然来了陈婕妤宫中的宫女。
“皇后娘娘，婕妤可能过不了几日了，想请皇后娘娘去一趟。”
“婕妤怎么会身子有恙呢？”我端着茶问道。
“前几日婕妤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今日起来，婕妤突然吐血，想着二公主还小，若婕妤有何不测想劳皇后娘娘您照应一方。”这个宫人说起来恍恍惚惚，神情之中颇有诡异，一定是什么缘故在里头。
“待本宫换身衣服，就随你去瞧瞧。婕妤的身子一向是好的，可能今年真是多事之秋。”我去了寝殿去了当年捡的那一方玉佩便去了陈婕妤宫中。
她脸色泛白，虚弱无力斜倚在那里，眼神暗淡流离，这样的美人，搭上这样的精致，活脱脱一个西施捧心。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勉强的在床上挣扎了一番，极力的说了这一句话。
“身子不好，别这样循着那些规矩了。好好躺着便是。”我把她安抚下来，做到一旁道。
“谢皇后娘娘的关心。”说着拿着帕子抿了嘴，“臣妾，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今日瞧见皇后娘娘有些闲暇，所以冒昧差了宫女将皇后娘娘您请到宫中。”
“有事直说，无需这样拘礼的。你本是病重之人，本宫之前忙于朝政反倒对你们少了关心，若要让皇上知道该是狠狠的责罚本宫的。”
“玲珑，把公主抱来。”陈婕妤换了近身的宫人去抱孩子过来。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孩子虽小却也有模有样的行了规矩。
“你瞧这小模样儿，比刚出生那会儿要好看多了。那时本宫身子一直不适，也没仔细瞧。”我抱起孩子笑嘻嘻的道，“可识字了没？”
“没有。”孩子乖乖的在我怀中坐着。
“你瞧，这孩子可比她姐姐乖巧多了。清嘉那孩子最不让人省心。”我亲了亲这孩子的脸。
“皇后娘娘，臣妾若他日西去，这孩子还靠着您的照拂。”陈婕妤屏退了宫人说道。
“莫要说这样丧气的话。太医们本事大着，莫急，放宽心才是养病的样子。”我腾出一手拿着帕子给她擦去几滴汗。
“皇后娘娘，燕王谋反之事如何了？”她竟问起这一事，我有些难以回答。
“这些朝堂之事，我们做妻妾的本不该多管的，本宫也不过是替皇上暂时照料几日的，一切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行事。”我觉着今日的谈话有些不寻常。
“皇后娘娘，有些事情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陈婕妤这话说来冷冷的，没瞧出刚才病弱的模样。
“陈婕妤怎么了，本宫给你宣太医。”我急忙的抱着清恬起身要往外走。
“多谢皇后娘娘美意，不必了。”她有一丝笑意，在我背后升起。
“原来如此。”我感到我后背有一把利刃盯着我的腰。我迅速后退正面立在她的面前，“有些事莫要以为旁人不知道。”说着我亮出了当日的那一个玉佩。
“不过是一个玉佩。”她笑起来很美，真的很美。
“仔细看清楚这上面刻了什么？”我抱着清恬哄着她，她见了匕首哭了。
“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清恬本宫自会多加照拂的。当然有些人如果知道一些事，对清恬来说就有些难了。”我抱着清恬后退，陈婕妤本也是有几分病的。
“你！”她拿着匕首对我吼道。
“给自己留一条路，也是给孩子一个盼头。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她还小。”我一步一步的退，“孩子先随本宫走，你这宫中病气太重，怕过给孩子。”
“不！”她喊道，“把孩子留下来，把孩子留下来。”
“清恬，要不要和清嘉姐姐一起玩呢？”我低着头问我怀中瑟瑟发抖的孩子。
“恩，我要去和姐姐玩。刀刀好怕，好怕。”清恬哭着说道。
“陈婕妤有些失常，好好的照看着。”我出了门对着门外的宫人道。
“是，是。恭送皇后娘娘。”
“公主本宫先带去凤鸾宫内一段日子，待陈婕妤病情恢复了便让公主回来。仔细照看这病情，若有差池小心着点。”我出来后，容娘结果我手中的孩子，苏嬷嬷立在那里怒视着那些个宫女太监，“苏嬷嬷，好好教教这宫中的宫人，主子的病如此严重也不早些请太医，到让主子失了常理。”
“是。老奴明白。”苏嬷嬷对我说道，待我走后她便训了几句那些宫人也就罢了。毕竟这行刺一事还是不说的好。
清恬来了凤鸾宫，清嘉是高兴的，这宫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总是少了个玩伴，虽说她一直说无碍但到底还是个孩子，童年还需要同龄人的。姊妹两人在大榻床上玩的高兴，我不知道如果玄霈知道清恬不是自己的骨肉的话，那清恬的命运会如何，我想大概总是一个死。
我端着茶终于想起杨守疆的急报，还有我对方子周说的话了。宁王是留不得了，连小若也是留不得了。可我却不想要他们两人的命，总是希望有一个好的地方能囚禁他们，至少他们还有一个活着的盼头。人死不能复生，宁王尚未弱冠，而小若怀有孩子，这一刀下去就是三条人命，我赔不起也不愿赔。
这一日晚间，我刚要食晚膳，就听得宫人报说宁王所住的明德堂走水了。我丢了膳跑去瞧到底是什么事，不过事情如何尚且没有了必要再去叙说，却给了我一个极好的理由处置了他和小若。
“今日之事，起因是何？”我坐在未央宫的偏殿里问道。
“皇嫂，是臣弟在烧一些旧日的诗稿。不想风来，就燃了帷幔。”宁王满面烟尘的坐在一旁道。
“诗稿？哪日里七弟也做了那么许多的诗，需要焚稿来的呢？”
“多是少时顽劣之作。”
“少时之作？”我喝着茶抬眼瞥了宁王一眼，“本宫听说孙太傅时常气你不好风雅呢？”
宁王端着茶的手抖了一下，继而勉强的维持镇定道：“皇嫂听错了吧，六哥不好风雅。”猛地听我“哦”了一声，他改进改口道，“燕贼。”
“本宫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一时口误那是极为平常的。”
“皇嫂，臣弟绝无和燕贼一心的可能，望皇嫂明察。”宁王砰的跪下来道，他惶惶的看着我笑。
“起来，地上凉。”我伸了一手把他扶起来道，“七弟的哥哥可不止燕王一人，不还有皇上嘛。”
“是，是，是。还有皇上，皇兄不止一个，不止一个。”他起来擦着汗。
“听说祖陵长久失修，本来今年该是皇上亲自去祭拜的，如今也是空有心意了。”我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手道。
“想着七弟是明白道理的，如今你皇兄身染重疾，能托付的也就你们几个兄弟了。”我放了帕子道。
“听说先帝当年是极喜欢七弟的，还有心要栽培你的。奈何先帝早登极乐，这般的重托留给了皇上，皇上又将这转道本宫手上，本宫真不知道该如何和七弟说道。”我转头对他眉头一皱道，“你也知道，本宫不过是一介女流，这朝堂家国大事也不是晓得清楚的，燕王虽是谋反却打着本宫的名号，自是有太多的委屈不能诉说清楚的。不管燕王如何，到底还是皇上的亲弟弟。”
“皇嫂，您到底想要如何？”宁王试探的问道。
“也不会为难七弟的，只是想让七弟代皇上向历代先祖祭告罢了。若七弟为难的话，本宫再另想法子。”我拿着帕子擦了眼角根本就没有的眼泪。
“皇嫂，这臣弟不是不想去，只是，只是。”宁王的心思我自然明白，他不过是想去前线给燕王带去援军和粮草。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却听得有个太监冒失的进来道：“回禀皇后娘娘，陈，陈，婕妤，婕妤仙逝了。”
“砰”宁王手中的茶杯落地，碎成一地。
“几时的事情？”我只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戌时三刻去的。宫女玲珑听到房里久没动静，于是进去发现婕妤已经去了。”太监简略说了这事，便等在那里等我指使。
“陈婕妤身前也是得皇上喜欢的，一切就按着典制办吧。皇上那里先缓几天再说，皇上眼睛不好，若是为此伤心流泪的话，那病情便会越遭的。”我只是觉着陈婕妤此时死，至少能让清恬的身世不遭人怀疑，孩子总是无辜的，只要多加教育这个孩子也是一个好女儿。
太监领了我的意思，便去了。这样的死亡每一天都会在宫里上演，他们比我更加明白怎么来处理这样的结局。
“七弟，刚才可有伤到手？”
“没有，没有。”宁王惶恐的说道，他应该是知道陈婕妤的，“不知皇嫂会怎么处置清恬呢？”
“处置？”我惊讶的问道，“何来处置一说呢，七弟？”
“是安置，安置，一时惊慌便说错了话。”
“也是，你今夜受了这样的危险，言辞间错乱也是情有可原的。清恬年岁尚幼，自是同清嘉一样呆在我凤鸾宫里的。”
“也好。也好。”他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道，“皇嫂，臣弟愿代皇兄去祖陵。”
“是吗。那是极好的。你这几日也是要累的，我把小若派给你，让她在那里好生的伺候着你，也好让我和皇上放心。”我指了小若对这宁王笑道，“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只管来信和本宫抱怨这小丫头的不是，到时候本宫再选几个伶俐的丫头给你送去。你一个人在那里也是会寂寞的。”
“谢皇嫂，不会寂寞的，不会的。”
“那好了，你今日也不能回明德堂了，就在这偏殿里歇息着，我让小若守着你，省的你半夜做了噩梦也没个人说话。”我笑了笑便起身出来门，“你明日就启程吧，早去早回。”
“是。臣弟明白。”
我出了偏殿，静静的走在回凤鸾宫的路上，路上凄清，还有那死去的陈婕妤。这一夜宫里很不平常，死了一个婕妤，宁王处所走水。燕王喜欢的人是谁呢？一定是宫里的人，一定是。我就这样在内心猜测着这些没有头绪的事情。清恬由奶娘抱着去陈婕妤那里守孝，身逢多事之秋，这葬礼也不能太过铺陈的。棺木不能直接送去祖陵，先要在京城西北的景泰殿里做法事，那殿里曾经停留过无数大安的帝王和妃嫔的棺木，陈婕妤你应该不会寂寞的。
许多年后，我想起我当初对陈婕妤的那一句话，我明白是我逼死了她，我把清恬当作筹码逼得她选择死亡这一条路。如果这一日还有什么是让我记得话，应该是我给玄霈剪指甲时的温馨。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五十三章 尽是骊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