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镇传奇》桐玺夏延

4、003 花烛

　　这场婚礼一直从中午闹到了晚上，这新娘子也是好气性，自打拜了堂过了礼被送进新房以后，就一直顶着个红盖头坐在床面上一动不动的。按说这等新郎官进来以后，还得有人在旁边唱祝词，新郎揭开新娘子的红盖头，一双人喝了合卺酒结了发，才算是真正的礼成。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新郎官今儿个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怔了，酒过三巡就给喝迷糊了。

　　靳东推门进来的时候几乎是“滚”进来的，“扑通”一声好大的动静。而那边新娘子还是纹丝都不动，仿佛就像是没瞅见一样。靳东在地板上躺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板砖太凉，又趔趄的摸爬了起来往屋子里头走。他是喝迷糊了，但也不是完全不记得事儿，脑壳里还装着他今儿个成婚娶媳妇了这桩大事呢，所以当他走到床边瞧见一个红彤彤的人影儿坐着的时候也没被吓着，还弯了腰对着人好一顿琢磨，语无伦次的说着：“欸，你就是我娘子了，嗯，你是谁呀，哦不是，我知道你是我那新娘子，所以你是谁啊，不是，你长什么样啊？”

　　他一边嘴里叨叨着，一边已经一屁股坐上了床，翻身就躺了下去。结果才躺了下去，就“嗷”的叫唤了一身又滚了下来，“什么东西！硌的！”

　　他闹出这么大动静，新娘子自然也该有反应了，就听见红帕子遮着的人说，“被子下面铺着都是白果儿，能不硌着么？”

　　“欸，你会说话啊？嘶，疼死我。”靳东往那李佳身上看了一圈，又爬回床沿边上掀开被子，果然那下面铺着的都是白果儿，他伸手就要去把白果儿都捯饬干净，只他醉的厉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拾着拾着竟然就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新郎官都梦周公去了，新娘子总也不能真的干坐一晚上。那李佳一把扯下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有些不大愉悦的瞅了眼她这丈夫，她是想说什么的，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讲。这一天折腾了下来她也是又累又乏的，坦白说要是他今儿个是清醒的来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这漫漫长夜，这下好了，他把自己给放倒了，她也好耳根清净，什么神都不用费了。

　　她转过身，先是把床面上的白果儿都拢到了床尾放着的篮子里头，她一边这么弄着，靳东又突然醒了一下，猛的抬起头盯着她就是一通看，倒是把她给吓了一跳。

　　“你看什么？”
　　“……”
　　“问你话呢？”
　　“……”
　　“你酒醒了？”
　　“……”

　　那李佳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靳东却是一句都不答，末了突然傻乐了一下说，“长挺漂亮的，巫罗没坑我。”说完这一句，他就又脑袋一歪趴那儿睡死了。

　　也就是这么个时候，那李佳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上。她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脸色倏忽万变的，口里无声的不知道在念着什么，最后就见她捧起了梳妆台上的一个首饰盒拉开了房门。

　　初春的寒风灌进了屋子里，她的身影则消失在了月夜中。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子里，晒在了宿醉的人的脸上。靳东不是被阳光唤醒的，而是被他自己快要炸裂的头疼给折腾醒的。他的脚往边上一伸，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又迅速缩了回来。睁左眼，闭住，睁右眼，闭住。两个眼轮番睁闭了几下，最终认命似的睁开。他是不知道昨儿个他是怎么回来的，又是怎么被搬上床的，但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这个床不再是他一个人能滚来滚去的了！

　　他向外侧了个身，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又往里扭了一下身体，刚好就撞见睡在里面的那李佳睁开眼。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靳东先绷不住了，说了一句，“那个……我说……”

　　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但这女人竟是没有接话，也没有露出寻常姑娘家该有的羞怯，还就这么不假辞色的看着他，倒是让他有些恍惚了。他靳大少也不是那稚儿了，也不是没有在女人的床上醒过来过，但绝对是头一遭在他自己的床上躺着一女人，还是这么个异类。

　　“那……娘子早，早啊！”

　　那李佳还是没有接话，谁也不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靳东见她不说话，心里盘算着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对啊，应该不会的，要是有毛病，老太太会给他指这么亲么？唔，看这卖相么，长得，还真不错——脸蛋小巧，鼻子翘挺，嘴唇饱满，昨儿个她是自己下的花轿，四肢应该也是俱全没什么问题的。那她咋还不说话呢？哦，生气了。也是，昨儿个他把自己给灌成那副鬼样子，好好的洞房花烛估摸着肯定黄了，她要不是生气那才是有毛病了。

　　想到洞房花烛，靳东忽然脑子里一个灵光闪过，完蛋，要糟。彼时他的手正撑在床面上，于是也不管那李佳什么心情了，两只手就在床垫上胡乱的摸了一通，最后果然在被窝的一个角落里摸出了一块白缎子来。这个环节他自是知道的，只是他一个大男人，这会儿手里抓着这么一个玩意儿多少还是有点尴尬，最后也只是心一狠，把缎子抽出来在那李佳面前晃了晃说，

　　“那什么，这个，格格……我们是不是要交代一下？”

　　“交代？”

　　那李佳终于是吱声了，不过这白缎子就像是那着了的炮筒，一下子就把人给炸开了。本还是躺在那儿的女人“嚯”的一下从床上坐起了身，“交什么代？你交代，不是我交代，更不是我们交代！”

　　“不是，我一个人怎么交代？”

　　那李佳这么一通连珠炮也是把靳东给唬了一下，顺嘴就接了这么一句，可这接完了吧又觉得不对。这哪家新娘子这样啊，一大早的就凶巴巴的吼人？他靳大少也是个有气性的，本是盘算着她千里迢迢的嫁过来，昨儿个又是他自己理亏，就想着要对人好些，更何况她也长得不赖，谁成想竟是个脾气大的骄纵主儿，这一下子就把他也给点着了，

　　“那你要怎样？要么一会儿这白缎子就这么给人收了去，我也没意见啊，左右最终被说不下台面来的也不是我们男人，你可想清楚了。”

　　“收去就收去！”

　　那李佳显见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不知道她是着了什么魔道火气大的可以燎原。她就这么丢下了一句，然后越过靳东便从床上下到了地上。这会儿她身上还穿着昨日他们大婚时的衣裳，靳东也不瞎，他自也是瞧见了，可以想见昨儿个晚上他还真是把新娘子给冷落着了，刚想服个软吧，这那李佳后头的话就更火上浇了把油：

　　“我告诉你啊靳大少，你让我没脸，我也不会让你有脸，人事不行（省）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你说什么？”靳东跟着就跳下了床，一把拉着那李佳的手臂，赏了她一记冷笑，“格格是要大张旗鼓的去说么？”

　　“你当我是不敢么？”

　　“请便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镇子上有多少人会信你这外来媳妇儿的话？还以为是大清朝的天下呢？叫你一声格格是抬举，这嫁进了靳家，你得守着你靳大少奶奶的本分！”

　　“混账！你住嘴！”

　　靳东的一席话成功的把那李佳给激了起来。也不知道是那“外来媳妇儿”戳到了她，还是“大清朝”仨字儿戳到了她。总之她脸上的神情是不负所望地变化的非常好看，然而这个好看也只是伴随了很短的一瞬间，当她恼羞成怒叫出那一句“住嘴”的时候，靳东觉着他是有一些过分了。心里竟然是滑过了一种心疼，很快，但确实是疼了一下。

　　靳东把这个心疼归结为是对一个女人，还是自己新婚妻子的一种正常反应。想想也是说的通，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是双十的年纪，按着这婚嫁的标准她也算是晚嫁了。她的出身既然是那么的好，早几年大清朝也还是大清朝呢，她又是为什么会一拖再拖？是她心高气傲，还是自以为是？又或者……她曾遭遇过什么事儿而耽搁了自己的婚事？靳东忽然发现，他对她是一点都不了解的。他有点怜惜，还有一点点的好奇。

　　那李佳想要挣脱，奈何男女力量总是悬殊的，一时也是没挣脱开。靳东抓了她好一会儿，眼瞅着她眼底里都要泛泪珠子了，门外头的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

　　“大少爷，不好了，老太太出事儿了！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