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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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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曦:
我推开雨荨的病房,我以为此刻她睡得正香,可是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她伏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从窗前轻轻拂过的乌云,像棉花糖般美丽的乌云。那扇窗门还在摇晃,应该是窗外的风太大。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检查那扇已经关上的窗门,插销没有关紧,难怪会有奇怪的嘎吱声。我踮起脚尖,努力把窗户给关紧。
我转个身,雨荨失魂落魄地匍匐在被褥上,嘴角嗫嚅着说些什么?我一个字儿也没能听懂,好像是呓语,我睡着之后也会说的。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木讷地窥视着雨荨的脸,好像有些异常。一个小时前,爱德华博士给她输过我的血,我们明显看到她脸色好看了许多,还有一丝丝红晕,就像发春的女人。可是现在呢?她的脸上比输过血之前还要苍白,整个人似乎更加疲惫,昏昏欲睡,可是又没睡好。
被褥耷拉在床的边沿,我伸手过去,给她重新盖好,她却咕噜着,然后把头埋在被褥里抽泣,然后有气无力地说,“走掉了······窗外······他眼睛真的很漂亮······”她突然抬起头,目光扫视着窗外,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把被褥挪开,揭开她的袖子,发现她的手腕上还残留着鲜红的学籍。我感到一阵恶心,胃在不断地抽搐。
“爱德华博士······”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在走廊里放声大喊大叫,我一刻都不能离开雨荨。
爱德华博士急促地走到病房,抓起雨荨的手认真检查伤口,然后焦急地对我说,“赶快······输血······”
我的天,人类的血液不是自来水,想开就开。
但是我没有多想,我跟在爱德华教授的后面,他把雨荨扶到输血室。
“你得进来帮我。”爱德华博士认真地说。
我不知所措,我既不是医生又不是护士,我能帮她什么忙?我只负责流血,其它的爱莫能助。
就像上一次一样,我挽起袖子,这次是右手。我把头歪开尽量不要看我的血液流进塑料袋,那样会让我好受些。
“你在干么?”爱德华博士惊讶看着我,打趣地说道,“不是你给她输血,这次是抽我的血。看着那个塑料袋,三百毫升即刻停止,我还想再多活几年。”
爱德华博士脱掉自己的外套,把胳膊露出来,然后叫我用塑料管紧紧勒紧他的胳膊,使得他的青筋暴露无遗。
我拿起塑料管,尽管是很简单的工作,我还是接连失败了几次,因为我的手在不断地颤抖,爱德华博士粗糙的手臂让我想起我慈祥的父亲。
扎针的时候,我把头撇开,我从来没有看过抽自己血液的医生。我只是认真地注视着塑料袋,鲜红的血液汩汩地流淌着。一百毫升、一百五十毫升、两百毫升······到了两百五十毫升,我赶紧停止的抽血。
爱德华博士用右手中的消毒棉花紧紧地压住伤口,他的嘴角扭在一起,然后慢慢放松绑紧的肌肉。
“谢谢您,爱德华博士,”我及不乐意的说,“本应该是抽我的血的。”
“得啦,孩子,”爱德华博士慢慢站起身来,然后把那个消毒的棉球扔进垃圾筐,“对于正常人,捐一次血应该至少休息半年才能捐第二次。哪有在三个时辰之内连捐两次血的?除非是不要命。”
爱德华博士接着又给雨荨输了一次血,我们才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现在,我想知道事情的经过。”爱德华博士坐在病床边,我给他倒了一杯开水,他一边接过水一边对我说,“我们要收集所有的资料。”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认真地回答,“我进来的时候,她伏在窗口,傻乎乎地注视着窗外飘走的一朵白云,嘴里像似在说梦话一样,我什么都没听清楚。我检查窗户,发现插销没有插上,风不断地吹着摇摇晃晃的窗户······最后,我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她说‘走掉了,窗外,他的眼睛很漂亮’之类的鬼话。”
“看来是我们太大意了,我们应该守候在她的身旁,”爱德华博士瞥了雨荨一眼,然后关怀备至地说,“从此刻起,我们两个轮流守在她的身边。对了,稍等一下。”
爱德华博士走出病房,我能听见走廊里奔跑着的脚步声。
没过多久他便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剔透玲珑的盒子。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盖子。我能看见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好像很多首饰。
爱德华博士拿出四串珍珠,先把两串套在雨荨的手腕上,然后要我自己戴上另外两串。他安慰说,“这是西藏佛教的天珠,它有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可以辟邪驱魔,消灾解难。”
接着,爱德华博士把很多精美的绸缎挂在窗户上,想必也是辟邪的东西。最后,他又取出用狼牙做成的项链,把一串戴在雨荨的脖子上,另外一串留给我。
我从来都不相信牛鬼蛇神,但是爱德华教授的好意不能置之不理。人们常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爱德华博士,你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守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我胸有成竹地承诺道。
“好吧,我去小憩一会儿,也好下半夜来换你休息。”爱德华博士张大嘴,打了一阵哈欠,“只有休息好,我们人类才会更加健康。”
我掏出手机,我想给雨荨的妈妈——实际上,我宁愿相信是她姐姐,因为她大我们压根就没几岁——茉莉莎打个电话,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很清楚,要是茉莉莎知道雨荨的病症,她肯定会暴跳如雷,甚至有可能会策划着把我给谋杀掉。
我打开电话薄,但我还是没有按通电话,因为已经夜深人静,连蟋蟀都熟睡了,我这个时候打扰别人,我想会遭到天打五雷轰的。
不知道吴昊回来没有,这两天,他怎么不给雨荨打电话,难道移情别恋呐?
我呸!
真爱,可笑的真爱!我宁可相信钱塘江潮汐不受月亮的控制,也不相信当今的社会还有真爱。
难道正如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里所说:“女人只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实际上,当今社会,女人这层窗户纸还崭新的放着,主人家却早已迫不及待的想换新的了。
不自尊,不自爱,即便是美若天仙的女人,也甘愿做男人床上的玩物,或许是花瓶里供养起来的鲜花。
我相信晨昕不会辜负我,他若不离,我定会不弃。
雨荨和吴昊可以说得上算是门当户对,但她并不快乐,有很多次,她总是泪流满面地对我说,她宁愿找一个像晨昕这样的男人,虽然家境贫寒,但是能让人放心。她不愿整日诚惶诚恐地呆在吴昊的身边。
可是,长时间以来,吴昊对她总是关怀备至,似乎不像她所担忧的那样。我时常劝她别总是疑神疑鬼,而她却摇摇头,“我爸爸就是前车之鉴。男人越有钱,女人越会不安全。这是我妈临死前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嘱。”
爱德华博士去休息之后,我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万一雨荨又梦游怎么办。我实在太困了,我把头靠在床沿上,也许只用了三秒钟,我就睡着了。涎水沿着我的嘴角淌到床沿上,真让人感到恶心。
半夜时分,病房里面冷得出奇,也许是我没有盖被子的缘故。在迷迷糊糊之中,好像有人踢了我一脚,我醒过来,双手轻轻揉一揉眼角,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突然,我听见窗户外面噼里啪啦的敲打声,我全身瑟瑟发抖。接着,又是一阵吧唧声,好像是指甲刮玻璃发出的声音。
我胆战心惊地站起来,我没有发出尖叫。我发现雨荨在被褥里面不耐烦地辗转,汗水像露珠一样在她额头上慢慢滑落下来,她的嘴里叽咕什么,只有她才明白。
我鼓起勇气向窗户走去,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应该你害怕,我还没怕过谁呢。虽然我心跳就如战鼓一样咚咚着响,我还是一步一步往窗户靠近。
我的手触摸到帷幔,冷汗在我后劲上直冒。我闭上眼睛,唰的一声把帷幔拉开。
响声停在了。
我要看看这个嗜血的鬼东西到底是没什么怪物。我重新鼓起勇气,慢慢把眼睛睁开成一个小缝隙。奇怪的是,什么也没有,我只看见一个白色的大鸟划过天空,看起来像蝙蝠,也像白色的天鹅。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我多虑了,一切都是风吹窗户的声音。
我重新坐在椅子上。这时,我听见走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平静的心又开始怦怦跳动,比上一次还要剧烈。我转身抓起门后的凳子,准备摔向进来的狂魔。
屏住呼吸,声音越来越近。我把凳子高高举起。
嘎吱······门就要开了。
“雨曦,”是爱德华博士的声音,“对不起,我应该先敲门的,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差点把你给杀了。”
“对不起,吓着你呐。”他又道歉说,声音里充满惭愧和歉意,“只是,发生了什么?你好像反应太过激。”
“没······只不过有一只鸟而已。”我平静地回答说。
“鸟?”爱德华博士满脸的疑惑,“大半夜哪有什么鸟?”
“我也不知道,好像蝙蝠,又像天鹅。”我说着,然后走向窗户,“是白色的。”
“白色的?”爱德华博士慢慢走向窗户,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一番,“幸亏是关上的。”
我在饮水机里倒了两杯开水,把一杯递给爱德华博士,他注视着雨荨,又查看了她的伤口。
“这孩子脸上红润,这就让我放心多了。”爱德华博士微笑着说。
“可是她一直在做噩梦。”我不放心地说。
“所以我们必须守在她的身边,”爱德华博士胸有成竹地说,“对了,你该去休息了。”
“我没事儿,还挺得住。”
“一天两天你挺得住,可是时间长了呢?”爱德华博士瞥了我一样,继续说道,“你得去休息,然后来换我这个老头儿,我们必须轮流。”
我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可是,我根本无法入眠。我时刻想起那个可怕的怕打声,声声入耳。还有那只鸟儿飞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丝可怕的痕迹。
在第二天中午,吴昊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回国,明天就飞到西藏。还有,茉莉莎也知道雨荨病了,但是不是我告诉她的,是吴昊多嘴。
茉莉莎在电话里安慰我,说她马上就飞过来。她感谢我照顾雨荨,这让我感到出乎意料,我原本以为她会对我大发雷霆,是我隐瞒了实情。
果然,在今天下午,吴昊和茉莉莎先后赶到医院。吴昊拉着雨荨的手,哭的像个打翻牛奶罐的小男孩。他反复看着雨荨的伤口,我见他把拳头握得紧紧的,嘴角的肌肉在抽搐。他不断地挥拳头在医院走廊里的墙壁上发泄,要不是爱德华教授劝说,我相信他会把墙壁给击穿。茉莉莎就不一样了,她把雨荨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簌簌地流下眼泪。
我发誓,这是我见过最真诚的眼泪,还没有哪一个女人为了前夫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的。所以说,请那些指责茉莉莎是为了财产才下嫁给雨荨的人们,不要带着世俗的偏见看待这个社会。
也许茉莉莎真的很爱雨荨,她总是守在病床边,因此,我有了足够的休息时间,黑眼圈又从我的眼眶上消失了。
这天晚上,我来换茉莉莎休息的时候,我发现她表现有些失常——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有说,水杯摔倒在地板上,还好是塑料的。
我捡起水杯,走到茉莉莎的面前,我发现她的瞳孔放大,明显是受到了刺激。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使劲摇了几下,她才清醒过来。接着,她情不自禁地痛苦起来,一脸的沮丧和疲惫。
“有······有鬼······”茉莉莎指着窗外结结巴巴地说,却不敢抬起头来,“真可怕,它想进来······”
我转身看着窗外,哪儿什么都没有。今晚没有月亮,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我走过来安慰她:“别哭了,那儿什么都就没有,是你的眼花缭乱。”
“不,那双眼睛让人毛骨悚然。”茉莉莎坚定地说。
“出了什么事儿?”爱德华博士走进来,吴昊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两个一定聊了半天。
“噢,爱德华博士,我想,”茉莉莎哽咽着说,“我们应该马上回到上海,那儿的医疗条件更好一些。这个地方真的太可怕,到处是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爱德华博士一脸的茫然,他不知道茉莉莎想要表达什么,“可是,我们应该再等一段时间,也好让雨荨恢复健康。”
“茉莉莎,你到底发现了什么?”吴昊紧张地问,他想尽快找到凶手,他想逞英雄。
“吴昊,你得帮帮我,”茉莉莎恳求地说,“我们得让雨荨赶快离开这儿。这个地方有鬼。”
“鬼?”吴昊不以为然,他打量着这间病房,眼珠子在咕噜咕噜打转。他又冷酷地看着茉莉莎,我知道他的心里自忖道:茉莉莎疯了。
爱德华博士揭开雨荨被子,她的脸色很苍白,跟死人的一样。
“不好,”爱德华博士查看雨荨手上的伤口,嗔怪道,“是谁打开窗户的?”
“有一只鸟停在窗户上,发出让人可怕的声音,凄惨和迷惘,”茉莉莎急切地说,她惊讶地注视着爱德华教授,“你知道,任何人听了那种声音都火冒三丈,更何况是情绪低落的人。我打开一扇窗户,恨不能亲手将它的脖子拗断,可是它飞走了。”
“然后你没有关上窗户?”爱德华博士瞪着眼睛说,“我们前段时间的努力已经付诸东流,功亏一篑。”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问了一个很肤浅的问题。
爱德华博士瞥了我一眼,他的眼神让我无地自容,我羞愧地低下头,我的智商瞬间降到零点。
“给她输血,”爱德华博士示意吴昊说,“好极了,有你在,跟我来吧。”
像这样失血,然后又输血。我在想,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事儿——当然,我不是反对给雨荨输血——我是在想,要如何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看来只有将双手绳之以法,才能平息我心中的恶气。
可是,警方始终不相信超自然的东西存在你,他们认为我们所做的笔录可以组成一部悬疑小说,而他们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此刻,茉莉莎把雨荨冰冷的手放在手心,眼泪犹如珍珠般一颗颗滑落,她嘴里叨念着:“雨荨啊,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啊!你要好好的活着,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可以,我愿意把我的血液全部给她。
离别是难免的,只是我们都放不下尘世间的种种诱惑,于是苟活下来。但是,我们与其这样自私地活着,倒还不如为正义而死。
吴昊一次性抽给了雨荨四百毫升的血液,他的脸上有些苍白,但是他佯装着没事,强颜欢笑坐在雨荨的身边,而爱德华博士好像有些担心吴昊,他认为这里是高原,一次性捐这么多血,应该要马上休息,而吴昊则死活不同意,他要亲自守候在雨荨的身边,直到她苏醒过来。
除了爱德华博士之外,我们三个人焦急地守候在雨荨的身边,直到天开始发白。
晨曦偷偷地透过窗户的帷幔潜入病房,直射在碎花的地板砖上,十分耀眼。
我走过去,拉开帷幔,打开玻璃窗。清新的空气透过窗户,我们贪婪地吸允着。
这时,雨荨醒来——伴随着一声尖叫——她迅速地把头埋在被褥里,看起来很痛苦。
她什么时候开始排斥阳光的?她不是一直很喜欢阳光的吗?我记得大学的时候,我陪伴她在三亚的海滩上吸收过五次的阳光,每次她都总是恋恋不舍地离开。
“阳光,”雨荨不耐烦地说,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急躁,“快······关······窗·······”
吴昊几个箭步冲过去,他快速而又熟练地关上窗户,然后拉上帷幔。
雨荨慢慢地伸出头来,对着吴昊笑了笑,然后瞥了茉莉莎一眼,随即眼睛又慢慢地滑到我的身上。
吴昊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消瘦的面孔,眼泪慢慢地从他的眼眶中滑落,他用一个心疼的声音说:“雨荨,我好想你。快告诉我,谁在伤害你?”
雨荨慢慢地抽出双手,用手臂轻轻地揩干吴昊的泪水,“吴昊,不要离开我。”
“别怕,我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吴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转过身,鼻子一酸,眼里噙满了泪水。我很高兴,雨荨的意识已经恢复,她不再是个木偶。
茉莉莎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她早已泪如雨下。
“我们明天就离开这儿,回到上海。”吴昊转过头对着茉莉莎说,“大家拾掇好行李。”
茉莉莎心花怒放地擦干眼泪,转身离开房间。
该怎么办?我的心里杂乱无章的,刚刚得到晨昕的一点儿消息。可是,雨荨病得这么严重,倘若我留下来,那我怎么对得起我和她之间的友谊。唉,不管这么多,回到上海,待她的病情完全康复之后,我再回到这儿。
我向爱德华博士道别,他说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承诺,只要他一有晨昕的消息,他会在第一时间告知我,让我安心地照顾好雨荨。
我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方巍峨的群峰,心中泛起了无尽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