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巫灵曲》笔墨道不尽情深

63、开天

　　浮岛北岸，皇族贵胄们既心惊胆战又津津有味地盯着巨大池面上显映着的残酷厮杀。

　　心惊胆战是因为这场厮杀实在是太过血腥暴虐，津津有味是因为厮杀的不过是旁人，而自己则是高高在上的观赏者。说到底，无关痛痒。

　　所以直到陈阿娇等人走到众人身前，大家才反应过来。

　　“阿娇...你怎么会来的？！”

　　长公主无比震惊，率先站了起来，一双凤眸怒视着陈阿娇身后的李少君。

　　但李少君却变得不像从前那样对她百般谄媚和温顺，此刻竟也毫无惧色地反望着她，甚至眼神中还透露着一丝冷冷的玩味。

　　“请长公主息怒，是小王邀请阿娇郡主前来的，毕竟我那太子贤侄可是日日夜夜牵挂着小郡主呢。”伊稚斜笑眯眯地望着面若寒霜的陈阿娇，不紧不慢地说道。

　　“对对...陛...陛下，长...长公主殿下...我是真..真的喜...喜欢...小...小郡...”於丹一看王叔这么快就给自己搭台帮腔，忙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趁热打铁向汉皇和长公主正式提亲。

　　“都先入座吧，虎穴之中，不宜谈其他。”汉景帝却淡淡开口打断道，但口气已是不容忤逆，“王太子的美意，不如等改日再叙。”

　　长公主也复而盯着陈阿娇道，“阿娇，快上来，坐到我身边来。”

　　“不必了，我就坐在这里即可。”陈阿娇却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匈奴人之中，左谷蠡王伊稚斜的身旁。

　　“也是，反正小郡主和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坐这确实也没什么不妥的。”伊稚斜转眸望了一眼长公主，笑道。

　　“你...你！”长公主气得几欲发作。

　　“好了，暂且如此罢，虎穴之斗尚未结束，都莫要再喧哗。”汉景帝压低声音发话道。

　　长公主只好作罢，面色惨白地跌坐回去。

　　而於丹则乐呵呵地坐在陈阿娇的另一侧，但他坐下来刚想跟陈阿娇搭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变得一动不动，口不能开，声不能闻，眼不能转，就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李少君已不动声色地坐在了他的身后。

　　“啊，小郡主，真高兴又跟你见面了。”伊稚斜的眼睛已经又目不斜视地定在巨大的池面之上，嘴边却一直挂着一丝饶有兴趣的笑意，“不过你居然愿意坐在我身边，还真是令人有些意外啊。”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多废话什么了，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我现在就杀了他，你我的约定是否依然有用？”陈阿娇低声问道。

　　“哦？你敢在此时此地？众目睽睽之下？”

　　“有何不敢。”

　　“就为了救那个楚服，你就不怕会挑起两国战争了？”

　　“怕，但我也非救她不可。”

　　“有意思，为了救一个人，不惜千万生灵涂炭。”

　　陈阿娇皱了皱眉头，将声音压得更低地催问道，“所以到底如何？若我可以杀他，你又是否可以救她？”

　　“可以，不过这次我需要你杀的人是你自己，你可甘愿？”伊稚斜随意问道。

　　陈阿娇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愿意。”

　　“哦？那若杀的人是皇帝呢？”

　　陈阿娇咬紧了唇角，良久才道，“好。”

　　“若杀的是你母亲呢？”

　　“你...!”

　　“回答我，告诉我你真正所想，这样我才能给出我的答案。”伊稚斜转过脸，难得的一本正经。

　　陈阿娇几乎把唇角咬破，才沉重地道，“是，我愿意为她杀任何人。”

　　说完这句话，她倏地红了眼眶，因为她真的不明白这份情感究竟缘于何时，竟滋长到如此决绝至极甚至六亲不认？

　　“为了救一人，甚至不惜弑君，杀母，亡众生。好！哈哈哈，好的很！”
　　伊稚斜发出了由衷地赞许，安静了片刻，突然莫名其妙地笑道，“呵，没想到，你我倒也有相同之处。”

　　“什么意思？”陈阿娇锁紧眉心瞪着他。

　　“不重要。”他顿了顿，唇边的笑意更浓，“现在我可以给你我的答案了。我当然有能力可以救她，但是，我现在却不想救她了。所以，暂时也不需要你去杀我那个傻侄儿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陈阿娇攥紧拳头，冷声怒道，“是在戏弄我吗？！”

　　“没别的意思，显然就是我反悔了。”

　　伊稚斜耸了耸肩，大方地坦诚道，“起先呢，我是想通过你之手杀了我那个蠢猪侄子，顺便再挑起一场战争也蛮好玩的。但是现在，我觉得你更有意思啊！战争嘛，总有机会再搞起的，因为人心嘛，为了权力呀，金钱呀，土地呀，或者所谓的正义呀...总之人类为了得到更大的好处或更好的名声，随便怎么样总会有理由发起战争的嘛。可是像小郡主你这样的人，在这世间可不多喽！”

　　“好玩？有意思？”陈阿娇身上隐隐颤抖着，忍不住将手伸入袖袍之中，慢慢攥紧了藏在其中的一把匕首，逼着自己继续冷静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郡主呀小郡主，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被你吸引住了，却一直也想不通是为什么，现在终于才明白了，这大概是因为你我是同类人的缘故罢。”伊稚斜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陈阿娇的肩膀，陈阿娇厌恶地想甩开他，却顿觉他的手掌如千斤重的巨石一般，瞬间就要将她压垮了。

　　“小郡主呀，我从没跟任何人说过我真正的身份，可唯独是你，我可以让你看看。”

　　说完，他用左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刹那间，陈阿娇感觉天旋地转，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洞之中。

　　============================================================================

　　黑暗，寒冷，周遭除了寂静还是寂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陈阿娇感到自己整个身子都是轻飘飘的，只能漫无目的地漂浮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好像什么意义都没有，就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只剩下漫无目的昏天黑地的宇宙漂泊。

　　忽然间，前方有了光，虽然很微弱。

　　她慢慢飘了过去，才发现是一团泛着暗光的混沌，但在混沌核心中央像似有一个微不可见的小东西。

　　不知为何，但她却被深深吸引住了，至此之后，便一直围着这团混沌绕啊绕啊...由于时间都失去了意义，所以她无法用时间来描述自己究竟环绕了这团混沌多久了，只能感觉自己每绕行一圈，这团混沌中央的那一团小东西也在慢慢长大一点点。

　　不知为何，好像心里滋生了一种可能名为欢喜的情感。

　　好像自己，并不是孤寂的了。

　　一切，也并非是毫无意义的。

　　至少，她拥有了陪伴的意义，而那团混沌中的小东西也一直以自己的成长在回应着她的陪伴。

　　这种无法用时间来衡量的陪伴又不知继续维持了多久，直到有一天，那团混沌中的的小东西长到足够大了，大到他一伸手就能把她一把抓到掌心里。

　　刹那间，她有生以来（可她根本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诞生的）第一次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力量。

　　她不再是黑暗的，寒冷的，孤寂的，轻飘飘的了。

　　有一种沉甸甸的，蕴含着喜悦的温暖之力包裹了她。

　　这就是被捧在掌心里的感觉么，在那一刻，她分明能感觉到那个将她捧在掌心的小东西也无比开心，就好像这么久以来，他终于能抓住自己的心之所属了。

　　就这样，她的小东西便再也没有松开过手掌。

　　可是，自从她被他抓到了掌心之后，那团混沌便开始慢慢缩塌，逼得小东西不得不把自己蜷缩起来。直到有一天，他好像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挤压，力量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感到自己几欲被他攥碎。痛苦，难过，压抑，愤怒，不甘，怨恨，种种恶之情感从他的掌心传到她身上。

　　既然这里再也容不下他们，那么就统统破坏掉罢！

　　就这么想着，绝对力量里滋生了戾气和邪气，她好像变了一种形态，一种更锋利更强大的形态。

　　她的小东西紧紧握住她，咆哮着奋力一劈 —— 就有了天地。

　　后来，她的小东西又造了山川万物。

　　再后来，她的小东西依照自己的模样，取自己的骨血和天地之气造了十二个小人，这些小人都多少继承了他的力量。其中有一个叫女娲的小人，又帮他造了更多的小人。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小人奉他为开天的神明，唤作盘古大神。而最初的十二个小人，被称为十二祖巫。

　　再后来，她的小东西一直忙忙碌碌，终于有一天，他太累了，便轰然倒去。死后化作自然。

　　但他到死都没有记起再去抓一次她，至死都没有记起再将她捧回一次掌心。

　　一次都没有。

　　他就这样把她丢弃在这原始蛮荒大地的阴暗一角，任风吹雨打，却再不去问津。

　　可是她对他的爱却毫无缘由，浑然天成，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她还是一点也不怪他，要怪，她只怪这天地自然，怪那些个他创造的小人。

　　都是他们夺走了他对她的爱，也夺走了他的性命。

　　如果这天地能再一次回归混沌就好了。

　　她不止一次地这样想着。

　　她坚信，要她的小东西活过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将一切归零，回归混沌，在终极中才能新生。

　　破坏罢。她杀死了方圆数十里所有靠近她的生灵。除了巨大凌乱的岩石，谁也别想踏入她的地界一步。

　　哪怕天地毁灭又如何，哪怕生灵涂炭又如何，她只想她的小东西活过来，她只想和她的小东西回到最初，回到那种无法用时间丈量的陪伴状态。

　　她就这样想着，可她却一直无可奈何，因为当初开天，又何尝不是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量，她不知要多久时间才能全部恢复，也许永远也恢复不了了。现在的她一步也移动不了，一年到头能杀掉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人和上百只鸟兽。

　　可渐渐地，她发现那些个小人比她想象中更有破坏力，他们酷爱你抢我夺争强斗胜，而且也非常酷爱成群结队地去争夺抢占，去杀戮破坏。

　　或许，可以利用这些小人。

　　于是有一天，当一位拥有自然之力的大巫靠近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杀了他，反而任由他带走了自己。

　　===============================================================================

　　“你...你是说...你是盘古大神开天的巨斧？！”

　　陈阿娇回过神来，失神落魄又惊愕讶然地问道。

　　”哈哈，不好意思，这个故事的开头有点长，其实我还没出现呢。”伊稚斜笑道，“小郡主请放心，我绝对是如假包换的人类，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做人类这种渺小又卑鄙的臭虫。”

　　“抱歉，先不废话了，咱们还是继续吧。”

　　不等陈阿娇想开口继续询问，他微微抬起左手，又打了一个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