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掌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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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没有风，也没有光。
陈阿娇沉默地跟在李少君身后，走在一条段昏暗又窄仄的甬道中。
这里的时间似乎变得无比漫长。
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幽焰般隐隐跳动的青灯，除了身前李少君修长的背影，她根本看不见前路。只能感觉到空气越来稀薄，气氛越来越压抑，周遭铺天盖地的死寂令人泛起强烈的不安感。好几次她都想停下来问李少君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头，但一想到他极严肃的那句‘灯不可灭，口不可开’，便只好咬紧牙关继续一声不吭地拖着不合身的长袍子跟在他的身后。
忽然间，李少君停了下来。
陈阿娇险些撞到他的脊背，她定了定神，悄悄探出身子望出去，只见李少君的身前竟还站着一名白袍人...不，不止一名，陈阿娇定睛一看，原来前面正排着长长的队伍。
是一条难以形容的诡异又寂静的队伍。
陈阿娇顺着队伍望去，待到尽头时，登时瞳仁一缩，不禁生生倒退了一步。
远远便瞧见一尊硕大无比，筋肉虬结，身满鳞片，眼睛冒着幽蓝光焰的丑恶怪兽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做出狰狞的扑咬状。
“啊...”她忍不住轻呼了出来。
李少君忙侧过身，伸手死死地捂住她嘴巴，急急制止道，“千万别出声...你一出声他们便会发现你。别怕，只需学他们的样子将灯放入鲛兽口中再点燃它的舌头就能顺利进入虎穴了...”
什么？鲛兽是什么？！要把灯放入它的口中？！！还要点燃它的舌头？！！！
这还没进正式走入虎穴，陈阿娇就觉得自己已经要在惊骇交加中晕倒了...
“喂，你们，在说什么？”站在前面的白袍人像似听见了什么，便转过身来查看。
“关你何事。”
转眸间，李少君狭长的眼睛一眯，袖袍突然鼓动起来，手中原本捧着的微弱的灯火倏地从一簇跳动成三簇，灯火的颜色也从原来的青蓝色一下子变幻成了暗紫色。
那白袍人有些敬畏地望着李少君，又不甘地瞧了一眼自己捧着的一簇青白色烛火，便不再敢多言，迅速转了回去。
而这时，又一行白袍人安静地走了过来。
李少君望了一眼领头的掌灯者手中跳动的五簇暗红色的灯火，便极快地将满脸匪夷满腹疑云的陈阿娇推倒了自己身前，再次压低声音极严肃地提醒道，“嘘，切记莫要再出声，等进去了，我再给你解释。”
陈阿娇觉得自己背心冷汗涔涔，但她只好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步履艰难地跟着前方的队伍缓缓前行。
队伍有秩序地前行着，却始终保持着诡谲的死寂。
陈阿娇觉得自己像似混在一群幽灵之中，即将进入阴森恐怖的地府。
直到走得近了，陈阿娇才渐渐看清那头鲛兽，原来它浑身上下都被血迹斑斑的粗重铁链穿透固定束缚着，所以不得不张着长满尖锐獠牙的血盆大口，一直保持着扑咬的姿势，而它的下半身则是已与身后的一扇石门融为一体，穿着白袍的掌灯者将灯火伸入它的口中点燃舌头，下一瞬蓝色的火焰会从它的双目冒出，石门会在这时打开一线仅够一人进入的缝隙，而鲛兽也会短暂地垂下头颅，像似在恭请尊贵强大的掌灯者进去。
轮到陈阿娇时，她壮着胆子地走上前，慢慢踮起脚尖，刚想将灯火点燃鲛兽的舌头却突然对上了它暗黄浑浊的眸子。
她一愣，她认得这种目光。
里面的布满了痛苦和恐惧...
曾经，她的黑豹也是这样看着拿着鞭子的她。
而这头鲛兽眸子里不仅充斥着最深的痛苦和恐惧...还有绝望...难以言喻的绝望...
陈阿娇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忍再去烧它的舌头...
“恩？”李少君身后的那名捧着五簇灯火的掌灯者慢慢抬起眸，瞥了一眼正呆呆盯着鲛兽的陈阿娇，脚下一动。
李少君忙身形一闪，先一步移到陈阿娇身旁，用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她，趁机将她持灯的手臂迅速推入鲛兽的口中，并极快地扇了她一巴掌。
“混账东西！赶紧的，别挡路！要是误了看好戏的时辰，老子就宰了你喂这杂鱼！”李少君又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幽焰升起，石门立开。
陈阿娇这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再不敢停留，忙疾步踏入石门之内。
一踏入石门之内，眼前是一大片晦涩不清的迷雾，她顿觉浑身都在发冷，忍不住伸出双臂环住了自己，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转眼间，李少君也踏了进来，急急催促着她往前，“郡主快走！后面的五灯使徒怕是有所察觉了。”
他带着她在白雾中疾行数步，陈阿娇忽然看见前方隐隐泛光。
待踏出迷雾之刻，眼前登时光芒大盛，即使带着兜帽陈阿娇也忍不住眯了眯双眼，但很快她又瞪大了眸子。
这…这里就是虎穴吗？
她本以为虎穴定是一处肮脏混乱可怖血腥的昏暗地牢…却没想过这地底之下居然有如此宽广雄伟的地方，一眼望去竟不知方圆几百丈，沿壁是数十道一圈一圈往下延伸的石阶。头上是拱圆形的穹顶，竟由十二尊手持巨剑的参天金人威武地顶着。穹顶上面还刻画着壮丽的日月星辰，也不知镶嵌着何种材质的玉石，竟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比天上真正的星宿还要璀璨。而穹顶之下凌空正悬着一处方圆数十丈的浮岛，边缘分别探出四头巨大龙首，朝东南西北吐着巨大的白练飞瀑，如同天河倒泄，泛着壮丽无比的龙晕，可瀑布飞流直下却始终瞧不见下方尽头，就好像全部都坠入了无边深渊一般。
李少君带着瞠目结舌的陈阿娇朝西边走去，又推着她往下走了一段路，最终坐在了几个捧着一簇灯心的白袍人身边。
“千万别回头看。”一坐下，李少君便将她的兜帽拉得更低。
只见那五灯使徒也快步走了进来，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目光冷冷瞥过他们坐着的方位。
陈阿娇丝毫不敢回头，死死攥着自己的袍子的指节已紧张到发白。
最终，五灯使徒目露出几分不屑，便就近选了一处高位坐了下来。
良久，李少君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好了，暂时没事了...郡主你现在可以讲话了，不过还是得轻一些...”
“究竟...究竟...掌灯者都是些什么人..？”陈阿娇一开口，感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她身为皇族已是比普通百姓要清楚掌灯者的存在，但她没想到原来长安皇城里居然有这么多掌灯者，也不知道原来他们平时的藏身之处竟如此妖异难寻又不可思议。原本她还以为掌灯者和宫里那些普通的黄门术士本质并没什么不同，不过都只是一些懂得旁门左道、诞生于皇权之下的奇怪产物罢了。可等她踏进了这个地方才渐渐察觉到...或许地底之下的长安，才是真正的长安...而这些掌灯者所拥有的力量和秘密或许也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掌灯者么...”李少君他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起初...他们与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后来，他们就觉得自己是神的使者...但其实...他们只不过是沦为魔鬼的走狗罢了...又或许...”他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又或许神和魔鬼并没有区别...”
“那掌灯者手中的灯...那些灯代表着什么？又为什么会不同？”陈阿娇望着在他掌心诡异跳动着的烛火问道。
“灯就是掌灯者行走在地宫之下的凭证，这些其实都是长明灯...里面的灯油取自东海鲛人一族...传闻是秦始皇尚一统六国之后出海征服的种族，在地宫豢养至今...也没剩几个了...而灯焰的数量和颜色则代表着掌灯者被尊者认可的力量和地位。除了尊者和四大圣使无需掌灯之外，目前最高阶的就是五灯使徒。所以我才叫你赶快避开刚才那个人...他的力量远在我之上…若被他发现了可就糟糕了...唉，郡主你很快就会明白，这里是真正‘弱肉强食’之地。”
李少君说话间，从东边又走进一行人，他们被浩荡的白狼骑簇拥着入内。
即使隔着激烈奔腾的瀑布，陈阿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谁。
皇帝舅舅，母亲，梁王舅舅，还有那讨厌的匈奴王太子和左谷蠡王...
但令她感到十分意外的是...这其中她还看到了小刘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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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不停地跑，拼命地跑。
黯淡的月光下，少年刘彻攥紧双拳，闭目狂奔着。
心肺都好像要跑到裂开了，但他依然没有停下。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跑下去，那该死的眼泪就会随时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昂着头，拼命想忘记自己在深巷中偷看到的那一幕。
是他看错了吗？他的阿娇姐姐怎么会...怎么会去亲吻一个同样是女孩的楚服...？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终是跑不动了，拖着如灌重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失神落魄地向前走着。
该死的...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真窝囊啊...
鲜血顺着他掌心破碎的玉佩流淌了一路。
他终是停了下来，他盯着自己脚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古老的图腾之上。
他慢慢抬起头，才意识到自己竟跑到了灵台这里来了，而此时此刻他站着的地方，正是上一次陈阿娇为他跳舞、又让他从刘彘变成刘彻的地方。
一滴、两滴...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淌了下来。
小刘彻只觉得自己双膝一软，便跌跪了下来，他用尽全力攥着双拳，用尽全力咬牙切齿地想要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可泪水却越淌越多，他掌心的血也越流越多。
泪与血尽数洒在火焰样式的图腾之上。
刘彻没注意到那图腾像似活过来了一样贪婪地吸收着他的血，也没注意到四周是何时泛起白雾，直到一个古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旁幽森地响起。
“哦..久违了，斩蛇之主的血...”
突然，起风了，但雾却没散。
“呵，原来是妒忌啊。人所有的七情六欲之中，我第二喜欢的就是妒忌。尤其是有野心之人的妒忌。”
“什...什么人？！”
有风刮过他的脸颊，刘彻迅速转头，可是身旁空空如也，除了浓郁到化不开的雾气，什么人影都没看见。
他忙站了起来，戒备紧张地环顾四周。
“别怕，孩子，我是你们刘氏一族的老朋友了，我是来帮你的。”
那声音像一阵风，有时分明离他很近，可每当刘彻张手去抓，却总是扑了空。
忽然间，又一阵大风吹过他，他的胸口顷刻间像似被冰锥刺到一般疼痛。
“嘶...”他痛得捂着胸口跌跪了下来。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原来你和你的先祖一样，一样执着于女人啊...”
那声音里泛着森森的笑意，让人莫名头皮发麻。
“不过没关系，我都能帮你实现。”
“住口！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不现身说话？！”
刘彻脚步踉跄地站了起来，倒退了数步，又惊又恐地挥袖大喊道。
“呵，你想见我又有何难？”
话音刚落，风势骤急，刘彻感觉整个人也仿若要被吹走了，头疼欲裂。
‘咣当’一声，是他头上的金冠坠落在地，他披头散发，张着双手，袖袍鼓鼓而动，面目也因强风而有些扭曲，眼睛根本无法睁开。
“睁开眼！”那声音喝令道。
刘彻竟无法抗拒，只能拼了命地强撑开双眼。
一瞬间，他像被雷击般瞪大了眸子，古老的图腾上凭空卷起了黑红色的巨大火焰。
而在火焰之中，他看见了一个融于黑红之中的深沉人影，那个人影的容貌刘彻看不清，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一双黑红的眼睛。
人影朝他伸出了手，“过来，同你的先祖一样，来和我结成契约吧。”
“不...”刘彻本能地摇起头，他觉得自己分明是想拒绝的，可是自己双腿却不受控制地慢慢走向那人影。
“过来，我会助你成为比你的先祖更加伟大的君王。”
“可是...”刘彻拼命想阻止自己走过去，但他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艰难地道，“可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只是想让阿娇姐姐她...她....”
“过来，我能给你的可不止一个陈阿娇！”
“可...可我只想要...只想要她能...”
能喜欢我就好了...我想要的...只是她的喜欢啊...
刘彻昏沉沉地想着，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薄弱，淌着鲜血的手掌也不自觉地抬了起来，伸向人影。
“刘小猪已经被我打死了，你是谁？”
突然间，眼前的黑红人影变成了明艳的女孩，她朝他伸着娇小的手掌，展露着甜美的笑容，“快过来呀，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是...”
刘彻失神地将自己的手掌贴近女孩的手掌，但在快触碰到的一瞬间，刘彻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不！她..她不是陈阿娇！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如闪电般地一闪，但想再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女孩的手掌紧紧握了他，而在下一瞬，女孩唇边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无比阴森狰狞，整个人瞬间变成一尊巨大的黑红影子。
“啊啊啊啊！！！”刘彻撕心裂肺地大叫了出来，他的手掌像似握到了滚烫的烙铁。
“嘘..别怕别怕...很快...很快就不再有痛苦了。”
渐渐地，刘彻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变得很重很重，像是要睡去，而在心底最深处，像似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也要跟着一同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褪去，白雾飘散。
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四周皆是极黑的墨色，唯有面色苍白的刘彻披散着头发，闭着双目，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图腾之上。
黑暗中，一个古怪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问道，“告诉我，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我？”
刘彻缓缓张开眼睛，他的眼珠变得异常的黑，如同深渊。
“我是大汉未来的天子。”
“我想要的自然是——主宰天下！”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哈哈哈哈，好！好！这才是我最喜欢的味道，这才是世间最美妙最强大的情感啊！”
声音在风中狂笑。
“呵呵，事情总是如此，一开始只是一点难以察觉微乎其微的小火苗，可其实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煽动它，慢慢就演变为再也无法忽视愈演愈烈的烈火乃至再也无法熄灭的邺火了不是么？"
"这，就是人们的贪欲。而我们掌灯者，就是操纵这邺火、这欲望、人们各种贪念的神！"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掌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