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同室 ...
-
敬法殿别院，两名身着暗褐色袍甲的羽林卫神情肃穆地守在一间昏暗的房屋门前。
这里是皇帝暂时软禁犯了过错的皇室成员的地方。
房间里满铺着朴素简陋的竹席，当中的矮案上放着一炉悠然缭绕的熏香，除此之外，房间里再空无一物。
小刘彻正襟端坐在席上，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名皱着眉头不停来回走动的绯衣女孩。
这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被父皇关起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并没有太多难过或是不安，反而有点说不出的小开心。
这是他第一次和陈阿娇同处一室，平日里他是个静不下的人，可此时此刻，虽然两人还不曾交谈，但他却很喜欢这种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
如果陈阿娇可以坐在他的身边，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他也会觉得心满意足了。
可惜，陈阿娇自从被关进来之后就一刻都没安静过。一开始是吵着闹着要出去，还抓花了一名内侍的脸颊，然后景帝急调了两名羽林卫看守，她才勉强静了下来，但也不曾坐下片刻，一直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走动，眉眼间写满了焦急。
许久许久，刘彻终是忍不住开口劝道，“阿娇姐姐，你还是坐下来稍微歇息一下罢。相信父皇不会太为难我们的，我想至多...也就关个两三天就会放咱们出去的，你就别太担心了。”
“我不是在担心自己...我只是...只是...”陈阿娇的眉心越蹙越紧，却欲言又止。
“皇家也不会过于苛责公侯之子和麒麟卫的...”小刘彻以为她是在为李阡和曹寿担心。
“我知道...可是...可是那家伙...怎么办？”陈阿娇咬了咬唇，然后脚步一顿，像似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那家伙既无权无势...也一点都不讨喜...”
小刘彻微微一愣，然后终于明白过来真正让陈阿娇担心的是那名叫‘楚服’的女孩。
他也不禁垂下了头，一时也讲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如果是那个女孩的话...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但他看着眼眶红红的陈阿娇，还是低声安慰道，“父皇是个圣明天子，是那匈奴狗贼欺人太甚在先，楚姑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相信父皇心如明镜...自会有英明决断的。”
陈阿娇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终于有点疲惫地坐了下来，失神般地喃喃道，“但愿如此罢...”
她蜷起身子，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颊贴在手臂上，长长的青丝如瀑洒下。
每每她感到特别难过时，都会这样抱住自己。
“阿娇姐姐，她是你的朋友吗？”小刘彻慢慢爬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
陈阿娇静默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刘彻迟疑了一会，还是颇为不解地问道，“那..那为何姑姑说她只是个奴隶？”
“楚服才不是奴隶！”陈阿娇猛地抬起眸，瞪着刘彻。
“可是姑姑说...”
陈阿娇有些不耐地打断道，“你要信她还是信我？”
刘彻愣了愣，然后对上陈阿娇的眸子，挺直了脊背，认真地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似做了某个决定，正色道，“阿娇姐姐你就放心罢，以后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向父皇求情，让他放过楚姑娘的。”
陈阿娇听闻此言，微微一怔，然后抬起手臂自然地摸了摸刘彻的头，含笑说道，“谢谢你，小彘儿。”
刘彻登时涨红了脸，有些结巴地道，“我...我现在叫刘彻...”
“对哦，是姐姐忘了...那个刘小猪已经被我打死了呢...”她对着他嫣然一笑，又重新道，“谢谢你，小彻儿。你很勇敢，也很讲义气，比你的哥哥们都强多了，等你再长大些，一定会是大汉最英勇的皇子。”
刘彻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但忽然间他像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眸色倏地一暗，小声地道，“可是...黄门的术士说...我可能活不过十岁...”
“切，别听那些他们胡说，我就从不信这些。”陈阿娇也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般地说道，“那些人都说我将来会嫁给东宫太子，未来会成为大汉皇后...我倒是不觉得太子他会娶我...”
刘彻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声音里也不自觉地带着几丝惊慌，“那阿娇姐姐你...你喜欢太子皇兄吗？”
“当然不喜欢。”陈阿娇别过脸，随口道，“让我嫁给东宫，恐怕这不过是我母亲的意思，并非是我的。”
刘彻静静地注视着陈阿娇莹然如玉的侧脸，突然问道，“只要是东宫就可以吗？”
“嗯？”陈阿娇托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了。
“姑姑是觉得，只要是东宫就可以娶你了吗？”刘彻攥紧了拳头，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谁知道呢...”陈阿娇慢慢皱起了眉头，她不懂这个小弟弟为何突然对自己将来的婚事如此感兴趣，她又站了起来，隔着门扉，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长叹了一口气道，“但这根本就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想让大家都平安罢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陷入了沉默。
而刘彻也不再作声，只是在心里默默说了句：但这对我很重要。
========================================================
“谷伸不死。”
公孙卿收起笑嘻嘻的面容，咬破了左手手指，垂下眸子，将双臂交叉于胸前，对年少的楚服郑重地摆了一个最古老的姿势。
“这是我要教你的第一堂课。”
说话间，他抬起头，身后蕴起一道肉眼可见的强大透明剑气。
“只要学会了这个，你就会发现世间再没可以关住你的牢房了。”
“谷，神，不，死。”楚服有些生涩地一字一字地重复着。
“不，当你的对手跟你说出这四个字时，你应该大声回答另外四个字。”
公孙卿又低下了头，虔诚地道了句，“吾心不灭。”
刹那间，楚服感觉眼前的这个人都变成了一把绝世好剑！
“吾，心，不，灭。”楚服喃喃地道，刹那间觉得浑身的血都在为之奔涌，她觉得这像某种咒语，里面有神圣油灯在燃烧奔腾。
“是的。”公孙卿退了一步，对她笑道，“你要牢牢记住这两句话，牢牢相信你自己的血，你就能变强。”
“嗯？”楚服目露茫然，“就这么简单？”
“简单吗？”公孙卿笑着伸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可是人啊，可是很容易忘记初心...也很容易变得不自信的...再多练练罢。”
“今晚就先到这里。”公孙卿转过身。
“等等！”楚服抓着铁栏杆，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讲那个故事...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公孙卿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为什么你明明倒下了，还要再站起来？伤成那个样子，想再站起来很难罢？”
“我..我那时候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看他欺侮了我的朋友，我咽不下这口气！”楚服坦诚地道，“我必须要赢，赢了才能保护我的朋友！”
“是吗，赢了才能保护他们吗...”公孙卿笑笑，脸上显露了几分沧桑之色，低声道，“但愿如此罢...但愿有朝一日，真的有一种足够强大而纯粹的力量和相信可以赢得这场战争罢...而在这之前...”
他笑着回头道，“你还是得多吃点苦头...你还差得远呢。”
公孙卿走了，衙役们也在清晨很自然地从睡梦中醒来，指着鼻子互骂彼此玩忽职守，但看楚服还乖乖地待在牢笼里，也都松了一口气。
也是，无论怎么看，这都不过只是个小女孩罢了，又能出什么事呢？
所以，当三日后，皇帝下了圣旨，要把这个女孩拉到‘虎穴’的时候，典狱长甚至有几分不可相信。
“朝臣们分了两派，一派以梁王为首，是要保下这女孩的，另一派以大将军窦婴为首，说是该把这女孩交由匈奴人处置。最后陛下还是依着那个匈奴的左谷蠡王的提议，说不如把她的性命交给神来主宰。”传话的内臣如是说。
“一入虎穴，九死一生...更何况这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就算真的有神，也都闭上眼不忍看了罢...”典狱长见楚服看起来和他女儿差不多大，忍不住叹息道。
“圣意不可违啊。”
待内臣们领走楚服之后，一名小衙役凑上前忐忑地问道，“头儿，什么是虎穴啊？”
那典狱长摆了摆手，似乎不忍谈及，“那也是个牢狱，只是那里关着的都不是人。”
楚服伸手挡着耀眼的阳光，花了很久的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被放出来了。
一个面目白净的年长男人尖着嗓子问她，“你可以有十二个时辰的自由，还有什么未了心愿，皇恩浩荡，陛下都恩准的。”
“我听说陈阿娇被关起来了，可以放她出来吗？”楚服想了想，脱口问道。
内臣苏文抬眸瞥了她一眼，张唇欲言又止，良久，只是多问了一句，“就只有这个吗？你还有没有跟自己有关的心愿？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是否需要皇家派人照拂？”
他想皇上放了陈阿娇就是迟早的事，眼看这女孩即将踏入地狱，到也有几分不忍见她白白浪费了难得的机会。
大部分进虎穴的人，都会选择向家族敬最后一份孝心，或是要求醉生梦死一日，总之恨不得把最后这一天当作一辈子度过才好。
可楚服像似完全不明白一般，想了想，又道，“我姐姐应该也不会喜欢你们照顾她的。还是请你们尽快放了陈阿娇他们罢，我和他们可是约好了，打赢了还要一起喝酒呢。十二个时辰的话...我想应该差不多罢。”
苏文直愣愣地看着她，然后万分不可理喻地摇头向景帝复命去了。
“唉...那女孩八成心智都未开，那帮匈奴人也太狠了点...跟个孩子这般较真...也真够残忍的...”苏文在景帝身后弯着腰，低着头，微微叹息着。
“那也不是普通女孩罢，否则也不能杀死一头怪物了。”景帝负手站在敬法殿外，不动声色地说道，“匈奴人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朕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尊者要找的那个月亮，是她吗？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同室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