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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尊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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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斑斓的长安像是一座迷雾重重又陆离光怪的巨大迷宫,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走过一个阴暗角落,或是推开一扇旧门后究竟会碰到什么。
可能是人,也可能不是人。
关于长安的传闻有很多。
或许是因为此地不同于别处,它历经数次辉煌,又忍受数次沉沦。
周的镐京,秦的咸阳,沉浮至今,是大汉又赋予了它新的生机赐予它新的名讳——长安。
而关于长安的最大传闻或许便是在幽暗无边的皇城地宫之中,藏着有一群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神秘人——“那些人”。
传闻“那些人”行影无踪,鬼神莫测,通晓天地,奇门八卦,无所不知。
传闻自从秦皇一统六国,意图万代千秋起,皇城的地宫下面便有着“那些人”的踪迹。
但,传闻“那些人”从来没有唯一的主人,因为他们只追逐王气。
他们只会效命于王气最盛的那个人,为其铲异己谋天下护天命甚至引长生,不论何种手段。
但,他们从不在乎那个人究竟是谁——成王败寇,弱肉强食,不管在哪段血腥角斗的背后,他们都会是唯一的赢家。
即使改朝换代,王权更迭,新的君主依旧需要他们,甚至比上一代君王更加需要他们。
因为每一个站在权力顶峰的人,都更想证明,自己才是那个可以拥有无上权力最长久的人。
而这一切,只有“那些人”才有能力给予,所以历代君主都需要他们。
尽管披着朴素的白袍捧着微弱的青灯佝偻地活在永见不得光的阴影里,但‘那些人’最终还是成了活得最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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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轮血月悬于夜空。
汉景帝回望了一眼,握紧了手中的明烛,独自走进一条幽暗的长廊里,曲曲折折,越走越深。
四周极安静,间或只传来他的斩蛇佩剑和下垂的玉佩清脆相撞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他站在一整面石墙前,看起来似乎已经走进了一条死路。
却见景帝伸手依着某种顺序推了数下石壁上的青砖。
石壁登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隆声,竟朝两侧打开了,露出了一处堪堪仅够一人斜侧着身子走进的黑暗甬道。
汉景帝举起明烛走了进去,不多时便瞧见出现甬道尽头的一扇青铜巨门。
巨门左右两侧有两个披着灰白兜袍手捧青灯的人,似在迎接他。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这是两尊单膝跪着的石俑。
景帝伫足后,立刻吹灭了自己手中的烛火,掷于一旁,然后颇为恭敬地朝青铜巨门的方向微微垂首一揖,“劳烦两位通禀,刘启求见尊者。”
话音刚落,两尊石人手捧的青灯同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刘启的脸上露出敬畏的神色,始终垂着首,不敢抬起来。
四周极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那些烛火虽然在跳动,但也是没有生命的。
“讲。”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涩哑飘渺的声音从巨门后方传来,幽幽地透着诡异,像是通过一道弯曲的铜管子说话。
三十一岁以前,关于“那些人”的传闻对刘启而言,也仅仅只是宫中的一个传闻而已。
直到父皇汉文帝驾崩后,他才终于接触到了“那些人”。
汉文帝后元七年,夏,葬于霸陵,太子刘启于灵柩前即帝位,就在他亲手触碰到传国玉玺的那一瞬,他突然听见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声音。
“过来,过来见我。”
但朝臣们的三跪九叩很快淹没了这个声音,他起初以为不过是错觉。可到了深夜,这个声音却突然震耳欲聋起来,格外尖锐刺耳,逼着他重新回到父皇的陵墓。
说也奇怪,就在他进入地下之后,这个声音便消失了,但他的眼前涌出不知从何处生起的白雾。一片皑皑中,他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前面,他想追上那个人问问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他父皇的陵墓中,可无论他如何追赶都够不着前面的人影。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整面无路的石壁前。然后就像看走马灯一般,他看见那个人影依次敲上石壁,慢慢走进如同幽暗兽口般的密道之中,看见青铜巨门和跪在两侧的石俑,看见那个人影恭敬地朝巨门鞠躬行礼,看见巨门应声而开。
然后那个人影终于转过身来,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入巨门之中。
刘启不可抑制地瞳仁一缩,就猛地清醒了过来。
好像是个梦...
可是在梦的尽头,他却看见了死去的父皇。
怎会有如此荒诞..却又如此真实的梦。
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他形容不出的蛊惑,“过来,过来见我。”
双眸像被染上了一层妖异的墨色,他慢慢站了起来,听着声音,循着梦迹,走到了地底。
面对巨门,刚刚成为皇帝的刘启恭敬地弯下了腰。
声音从巨门后面幽幽响起,顺着弥漫的白雾像千万条扭着身子的小蛇,一缕一缕钻进刘启的耳朵,“等骤夏过去,谷神再现,斩蛇出鞘,月亮之血洒满星辰,便是你追随先祖获得长生无极之力的时刻。”
那时的他还没听过关于谷神的传说,也不是很了解掌灯者和渡鸦人的斗争,更妄论月亮之血洒满星辰这种晦涩难懂的言论。但他却知道这把高祖传下的斩蛇宝剑已经锈住很久,不过是个即帝位的象征罢了。传闻高祖临终前将此剑传于惠帝时曾呕血不止,高呼悔矣。而自高祖离世后,便没人再能够把斩蛇剑从鞘中.拔.出来。听高祖曾言:此剑甚凶,非拥帝王气者,不能镇用也。
刘启做皇太子时,就曾多次不服气偷偷趁文帝不注意尝试拔剑,但都无果。
今日登基时,也曾暗中使力,却依旧无法有丝毫撼动。
心中不免有些沮丧,难道他已贵为九五,都不算拥有帝王气吗?
此时却听门后面的声音如此说,他便不禁问道,“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有,等到了那一天,你便会拥有你真正想要的一切。”那个声音在哑笑。
“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刘启鬼使神差地问道。
“尊者无所不知。”哑笑在蔓延。
白雾在他眼前慢慢凝聚成了一个人,一个美丽的女子身影,然后朝着他嫣然一笑。
他身子剧烈地一晃,那是他从九岁跟着文帝来到长安后便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从无人知晓。
他恍惚地伸出手,伸向近在咫尺的女子。
但碰触间女子便又化作白雾,消逝的杳无踪影。
他呆怔在原地,手臂僵硬,对着虚空喃喃问道,“你真的能让我再见到她?”
汉惠帝的皇后,比他大十四岁的表姐,张嫣。
文帝登基后就罢黜了她,软禁在北宫,可刘启却对她一见钟情,时常偷偷跑去看她。
可惜她却始终把他当作一个孩子。
他还记得张嫣该是四十岁的时候死的,死的的时候却是一如他初见到她二十出头的模样。
这件事他一直觉得奇怪,宫人们也都讳莫如深,不敢深想。
“她就在里面。”那个声音一点一点蛊惑着他,“只要等骤夏过去,谷神再现,斩蛇出鞘,献祭上能够洒满星辰的月亮之血,你便自然能见到她并拥有同你先祖一样强大的力量!”
就这样,他便一直等着那一天。
他是多么渴望能够进入铜门之后。
可是尊者却总让他等,等着预言中的那一天。
终于,在今年的夏天,他该是等到了。
“尊者,谷神终于再现,斩蛇剑也出鞘了,还有今夜的血月..是不是到时候了?”
刘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颤抖,透着难以形容的激动。
“不。”
他猛地抬头,急切地问道,“这又是为什么?那都是朕亲眼所见...”
“还没等到最重要的月亮之血。”
刘启紧紧皱起眉头,“请尊者为朕解惑,到底什么才是月亮之血?”
他本以为就是指月食时候的红月亮,虽然少见,但每年总还是会发生那么一次。
跪在左侧的石俑突然一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有小石子从石身上滚落,它竟慢慢站连起来。
它的周身围绕起灰蒙蒙的雾气,兜帽下面的面目似乎没被刻上,也笼着一团雾气。它步履沉重地走向刘启,俯视着他,沉闷地一字一字道,“一,个,女,孩。”
“什么..什么样..的女孩?”刘启紧张地额前渗出了冷汗,他感到一股可怖的力量正在注视着他。
“在长安的乌鸦手里...”
“您是指渡鸦人吗?”刘启问道,“可长安怎么可能还会有渡鸦人...有黄门的掌灯术士和建章的白狼铁骑在...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
“还不够!”它突然咆哮了起来,“他们进长安了...要快!他们也在找...”
“他们..又是谁..?”刘启感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骇得他忍不住倒退了一步,险些狼狈跌倒。
他从没见过如此愤怒的尊者。
“他们是想夺走力量的人!”
话音刚落,只见它猛地朝刘启站着的方向掷出手中的青灯,刘启吓得抱住了头脸,青灯从他脸侧划过,滚进黑暗,却没有立刻熄灭,还在地砖上跳动着。
‘哧’的一声,烛火灭了,刘启下意识地一转头,只见一个人影踏过烛火,走了出来。
‘轰隆’一声,另一名石俑也站了起来。
“抱歉闯入这里,因为不小心注意到皇上的行踪实在太鬼祟了。”那个人影笑嘻嘻地道,“没想到竟让我发现了一个入口。”
刘启眯起了眸子,可无论如何却还是看不清这人影的相貌。
两尊石俑猛地朝人影奔去,各挥出石破天惊的一拳,朝人影夹击而去。
“轰”的一声巨响,石拳碎了一地,原来是千钧一发之际人影向后避开了,让两个石俑自己撞击在了一起。
“哎呀,怕了怕了,我可打不过您,先告辞啦。”人影笑着朝青铜巨门的方向作了一揖,便转身逃去。
石墙迅速合拢,但那个人影以更快的速度在电光火石间跃出石墙。
刘启瞪大了双眼,而石墙的另一头传来了轻快的声音。
“好险好险...后会有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