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苏蔷薇

13、惊情

　　齐玉菡在南宫世家附近静待了许久，才咬了牙，避开南宫家的下人，足下几个起落，奔向他曾经为她形容过的他的住所。
　　孤灯如豆。
　　四方的院落，开明大气。
　　不愧是南宫家这一辈里最杰出的那个孩子，他的住所，也是好极的。
　　齐玉菡望了望门，又扫了眼窗户，犹豫了半晌，还是轻轻的去推门。她不想偷偷摸摸的进去——她已经那样委屈的拥有了这样一份偷偷摸摸的感情，何必再放低自己？
　　屋里明亮温暖，那青衣男子，就握着书卷，遥遥的站着。听得她推门的声音，仿若拈花一笑，不沾尘埃，只道：“小菡，你来了。”
　　“你知我会来。”微惊过后，齐玉菡倒也大方，冷冷的睇他，虽然强硬了声音，却依旧忍不住贪婪的凝望他的容颜。
　　有多久不曾再见。
　　有多少催心肝的想念。
　　南宫言微微侧过身，笑容儒雅：“我猜你会来。你看，我又猜对了。”
　　“你……”她一怔，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忽然就打破了齐玉菡所有的忿恨哀怨，她继而甜甜的笑了起来，终于明白自己已然爱上，覆水难收，“你似是吃定我了。”
　　“我可是猜测而已。你却真来了。我倒惊喜。”南宫言五官俊朗，气度非凡，是典型的豪门公子，他微微伸出手道：“小菡，过来。”
　　齐玉菡白他一眼，却没有拒绝，当真乖巧。
　　“唉……”直至拥她入怀，确定了这真实的存在，他才黯然的叹息。
　　“怎么了……言……”话说到一半，齐玉菡也想起了什么，神色萧索起来，一时间屋内气氛凝重，冲淡了经久相逢的喜悦。
　　“你……是被逼迫的么……”齐玉菡抬起头，眼巴巴的瞅着南宫言面有难色的脸，小声的问道。
　　半晌。她终于看到他摇头，吐出一个字：“不。”
　　“我是自愿的。对不起。”
　　齐玉菡气息一窒，闭上了眼，她竭力的保持着微笑的状态，缓缓问道：“你喜欢她？”
　　“不是。”南宫言不忍看她如此难过的模样，用力搂紧了她：“我喜欢你。”
　　“这就是你喜欢我的表现方式？娶别的女人，还把我拥在怀里？”齐玉菡冷哼一声，笑得冰冷。
　　南宫言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处，压抑的说道：“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能拒绝……”
　　齐玉菡心痛，却没有办法多说什么。
　　她一直明白的。
　　他与她不同。
　　他身后是巍峨的南宫世家，是殷殷期盼的高堂，是整个浩然的白道，而自己，所背负的，不过是稍稍崭露头脚，行事诡异的修罗宫而已。
　　她算起来，大抵也是邪魔歪道的女子吧？
　　与他光明磊落的身世，是万万不相称的。
　　只是，那女子呢？
　　“她是谁？”齐玉菡哑着嗓子艰涩的问。
　　南宫言僵了一下，才在她耳边低声道：“洛阳赵家的小姐。她爹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侠义富豪……”
　　“原来是个金主……”齐玉菡讽刺的一晒，“我倒还不知道呢。”
　　“小菡……”南宫言痛苦的抱紧她：“你不知，我有多为难……”
　　“为难什么？反正你一早就决定了罢？”齐玉菡凄婉的笑，“没人逼你的。你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你一早清楚。”
　　“可是……可是我爱你……”南宫言闭上眼，哀然道：“所以我明知自己会如何选择，依然痛苦不堪。我硬生生的要离开你……却又怎能心甘？”
　　齐玉菡心里慢慢的泛起一种痛来，为他，也为自己。
　　四肢百骸弥漫起一种奇异的勇气来。
　　她想，他是身不由己，那么她总可以决择一次。
　　原谅她年少轻狂，可是，她真的不能辜负这良辰美景，这搁进血脉的爱。
　　所以，哪怕她琼楼玉宇，只换他虚情假意，也要拼这一晌欢愉，为爱做一个了结。
　　本就是敢爱敢恨的女子，齐玉菡念由心生，再抬起头时，眸子里妩媚嫣然。
　　“言……”她低语魅惑：“我们在一起吧……”
　　南宫言全身一震。
　　“就今晚，好不好？”她的唇若樱桃，轻启是撩人的风情。
　　每个男子在心爱的女子面前都作不成柳下惠，南宫言眼神里逐渐深邃起来，他声音低沉：“小菡……别闹……你这是挑逗……”
　　“女儿家的名节，我不要了……”齐玉菡大方一笑，眼睛里是舍身的勇气，她轻轻的拉南宫言的衣襟：“我爱你。没有错。”
　　——如若日后你娶了新娇娘，你要记得，曾与我洞房花烛过……
　　南宫言大骇，而后心酸，最终柔情百转。
　　他低俯下身，温柔怜惜她红唇，云雨巫山，这一宿，定不辜负她深情款款……

　　清晨。朝阳欲隐欲现。
　　齐玉菡轻巧的起身，纵使筋骨酸懒，她依然忍着蹑手蹑脚的离开南宫言的房间——她不想吵醒他。
　　待得那阵香风离去，南宫言才微微睁开了眼，半阖半开的乌黑眸子里隐约透露着一丝深沉，几许无奈。
　　他缓缓张开一直隐于被褥中的右手，掌心里一块小小的玉佩，露出温润的光来。

　　南宫家大堂，威仪自在。
　　南宫世家这一代当家南宫辅捻着胡须，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大堂之上，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南宫言脚步沉重、毕恭毕敬的走进大堂，深深的看了一眼南宫辅，终是低下头掩住所有心思，唤了一声：“爹。”
　　南宫辅点了点头，看似随意的开口：“言儿，昨晚上有位姑娘来找你了罢？”
　　南宫言沉默半晌，却并无惊讶的答：“是。”反正，爹早就知道一切了不是么？
　　“你没让爹失望吧。那位姑娘可是彻夜未离开你的房间呀。”南宫辅莫测高深的扬起一抹笑，他之所以没有阻止那个修罗宫的丫头，就是明白南宫言会怎么做。
　　“没有……”似乎是踌躇了很久，南宫言才艰难的吐出这个回答。
　　“拿到什么了？”南宫辅伸出手。
　　“……”南宫言的唇抖了抖，终是心一横：“修罗宫的‘辟风玉’。”
　　“好！”南宫辅伸出手半晌，也不见南宫言把那玉佩交上来，不禁有些不快：“言儿，你怎么了？”
　　“爹……这是小菡贴身之物……能不能……”
　　他还没说完，就被南宫辅厉声打断：“言儿，你还有没有出息？这南宫世家将来就是你的，你要娶的可是洛阳赵家的小姐！何必为了一个妖女，犹犹豫豫？”
　　南宫言咬紧牙关，听着老父的训斥，却硬是不交出那辟风玉。
　　他把那块玉攥得紧紧的，几欲嵌进自己的掌心。

　　齐玉菡真的没有想过，自己会听到那样的一番对话。
　　纯属一时心急，她在踏上去洛阳的归途时习惯性的去摸辟风玉，那是修罗宫的宝物，也等同于兵符，修罗宫这几年来逐渐在壮大，各地分舵人马均慢慢发展，不是谁都见过修罗宫的少主和大小姐的。但却都见过那玉的画像。所以那样一块玉，就等同于修罗宫的主人，见它如见人，有了它就可以控制各地的分舵人马。
　　齐玉菡发现它不见时，先是出了一身冷汗，然后马上想起昨夜的芙蓉帐暖。她顾不得其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回玉——她猜测必然是南宫言帮她拾了去，那么她找到他，也就是找到了玉。
　　谁知，无意中，她找到的是真相。
　　那是一个人的背叛。
　　“言儿……”南宫辅的声音慢慢厚重起来，这代表他有些发怒了：“你若不交出玉也可以。但你要想清楚，这一回，修罗宫这邪派我们南宫世家是一定要除去的。如果因你一个人破坏了……”
　　“您就那么有把握？”南宫言突然抬起头来，惊愕道：“修罗宫并不可小觑！”
　　“傻孩子……”南宫辅神秘的笑起来：“我们可是名门正派，难道就不可联合正道上的其他门派么？”
　　“其他门派？”南宫言有些不解。
　　“唐门。”南宫辅胸有成竹。
　　“什么？”南宫言一震，“唐门前不久才与修罗宫联姻……”
　　“言儿，”南宫辅意味深长的看他：“你以后做事，可要去好好研究研究人。若是以往，唐门这样亦正亦邪的门派自然不肯与我们轻易合作，但现在，就是因为他们刚与修罗宫联姻，我们才好与他们联手。”
　　“怎么说？”南宫言急急追问。
　　“玉拿来。”南宫辅伸手，不急不缓。
　　“……”南宫言咬牙。还是没动静。
　　“你以为你护得了那块玉么？”南宫辅不屑，“既然把它拿到手了，想必你也明白——你不能背叛南宫世家吧？”
　　南宫言的手慢慢无力的垂下，他静默了半晌，随手一抛，那玉稳妥的落到了南宫辅手中。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小菡。对不起。我终是只能负你……
　　南宫言的眼角，缓缓的有冰凉的液体滑落。
　　是无奈还是悲哀？
　　这一场光荣的生，他是英雄少年，满身荣耀，然，终是失去了，最向往的人。
　　南宫辅满意的笑了，继续说道：“言儿，你要明白，南宫世家的重担日后就落在你身上了。它是名门正派，你万万不可与它抹灰……”
　　“孩儿知道……爹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唐门这回嫁过去的姑娘，是唐门门主的千金。并且……”南宫辅有些得意：“我听说这联姻一开始可不是唐门门主的主意。”
　　“这和我们与唐门联手有什么关系？”南宫言还是不解。
　　“我都说让你研究人心了！”南宫辅摇头：“唐门这回的门主唐其松相当宠爱自己的孩子，这回他女儿被迫嫁人，他心里能舒服么？若与我们联手一举歼灭修罗宫这样的邪派，不仅捞回了很多好处，还解救了他的宝贝女儿——你大概不知道，那修罗宫的少主是个什么样的催花辣手吧！”
　　“可是，人家的女儿早都嫁出去了……”泼出的水难收回，南宫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还能这么笃定。
　　“对，所以我决定，让涣儿娶那个唐门的小姐。”南宫辅说得相当轻松。
　　“涣儿？！”南宫言大吃一惊，南宫涣是他的三弟，为人一向桀骜不羁，未必肯接受别人的妻子也就算了，更何况涣儿今年才十七岁，男子的弱冠之礼还未行呢，怎可娶妻？
　　“对！”南宫辅不耐烦的看了南宫言一眼，握紧手中的辟风玉：“我也不和你再多说了。我们还有个神秘帮手呢。总之过几天你娶了赵家小姐，就好好做人家相公。这次和修罗宫的事，你不必插手，好好在一旁看爹怎么运作——记住，孩子，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和南宫世家这块堂堂正正的牌子，你以后……就会明白，这人生有多么不容易……”南宫辅眼底一动，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南宫言退下。
　　“你这两天好好准备去洛阳成亲。我们要给足赵家面子，你别让我失望……至于那个修罗宫的丫头……哼，我会加强巡夜人手，不会让你再见到她了。”
　　南宫言的头又低了几分，却没有半句反驳。
　　他和南宫辅此时都各怀心事，居然都没有发现门外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齐玉菡疯了般驱马回洛阳——她没有坚决的讨要那辟风玉，事实上，她异常的清醒，那玉是断不可能回到她手上。
　　她骑在马上，看远处的风景逐渐模糊起来，风呼呼的从耳边刮过，也止不住她落下的泪。
　　为了南宫言，她总是在哭。
　　是遇人不淑，还是叹彼此命苦？
　　齐玉菡不知道。
　　她没有时间再去考虑这些——她咬着牙，强迫自己清醒，清醒的面对南宫世家及他们所带来的阴谋，她是修罗宫的大小姐，她的弟弟还没有一下子面对一切的能力，她必须着手去做一些事。
　　亡羊补牢，为时还不算太晚。
　　只有折腾好了一切，她才能面对他。
　　到那时……
　　南宫言。你我了断。
　　你负我的，我要你亲自偿还。
　　“驾！”大喝一声，女子的身影隐入一片尘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