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前篇-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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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下雪了，您还是回屋烤烤火吧。”
屋子里竟是些一成不变的摆设，玉兰早就厌倦了。倒不如在外面看看这雪，多少还有点灵气。
“花娘，你还不走么？”
“走？夫人说什么呢？夫人把花娘买回来，自然是夫人在哪儿，花娘就在哪。”
玉兰听了这话，倒不觉得惊奇，只是怕那孩子还没看清眼前的局势。
“今晚良王若不能回来，我怕是也当不了这个夫人了。那天楠后说的你也听到了，她那个人，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到时候，我们主仆二人怕是插翅难飞。你若是想走，今晚大王回来之前，可是最后的机会。”
花娘看着言夫人，这几天她憔悴了好多，甚至眼角都依稀有些细纹。不过仍无法阻止她眼神的笃定。也许久经战场临危而无惧正是她的魅力。
“花娘不知道良王是否能赢。只知道，夫人会赢。”
“呵呵，”玉兰摸着自己的小腹。短短一年的时间，自己的人生已大变了样。从名誉满门的将门之家，到长公主的陪嫁媵女，再到晋王的姬妾，和通良王谋反。一路下来想想自己，除了一次又一次被动的接受，似乎什么也没做。看这漫天飞雪，和在北燕时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就像自己，现在的言玉兰已早不是北燕的言氏女玉兰了。说实话，现在该怎么做自己也不能拿出个主意来，但如果有什么是此时必须要做的，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保住孩子。
正这时，御前的公公突然登门到访，玉兰遣花娘去看看，自己一人进了屋。支走了宫里的婢女，她拿出了那把长弓。不知道为什么，大王要把玉阁建的这么高。不过原因是什么倒也无所谓了，因为战士只知道高处，是更容易瞄准的目标。
“夫人…”花娘进门的时候，箭火已上了弦。
“可是谁要进城了？”
“是…大王，已经过了天海门了。”
“良王呢？”
“公公说，良王在成为和一波蜀人交锋，死了。”
“知道了，下去吧。”
窗外雪纷扬，殿内春暖帐。
光明殿里，乐姬名伶正忙着梳妆。龙牙从歌女夸张的长裙间偷偷穿过。走过开的正好的梅林，爬上玉楼后院的高墙，抖抖身上的寒雪，小脸儿已被冻得通红。一进玉阁暖气袭人，发丝上未融的细雪开始滴滴答答的渗水。龙牙冻得脚都麻了，身上带着一股寒气，只得先在偏殿的炉子边烤暖和了再去见楠后。
不知道那北燕古籍里有没有能救阿绫的药方？
龙牙一边烤火，一边跺脚。父亲这会儿正在光明殿忙着，一时半会顾不上自己。不过必须得赶在晚宴开始前回去，若是叫父亲发现自己偷跑了去，少不了一顿骂。边想着，龙牙靠炉火更近了些。
“大公子，楠后请您过去呢。”
“恩！”跟着侍女后面，龙牙第一次从玉阁的内门进来。他被吩咐不能抬头乱看，但余光隐约看得到，楠后卧房内银白绸缎飘织如云，玉器玲珑陈列如棉，红木珊瑚则如雪林寒梅。一幅如梦似幻之景，楠后身在其中好似天女。
“龙…龙牙参见楠后。”
“快过来。”楠后朝他招招手。
“楠后可是已经查到了什么药方？”龙牙忙凑过去。
“瞧把你急的！我们娘娘为了这药方这几天都累坏了，你倒好，可真不客气。”阿申挡在楠后前面嗔斥龙牙。
“哼╭(╯^╰)╮，你这母老虎，明明是楠后的丫鬟却只有一脸凶相！”
“你！你这小兔崽子说是母老虎！”阿申被气的脸颊绯红，正准备上前修理龙牙，被楠后拦了住。
“行啦行啦你们两个。一点规矩都不懂。阿申是个直脾气，跟了我这么久，虽没什么长进，可心眼不坏。刀子嘴豆腐心，大公子可别放在心上。”
阿申听了这话，好像楠后向着自己，不由的对着龙牙发笑。龙牙自然是不服，眼睛瞪着阿申。楠后看了摇了摇头，心里却被这两个孩子逗乐了。
“龙牙救妹心急，阿申，你也太凶了点。大公子将来，定是阿绫的好哥哥。”
“嘿嘿，楠后过奖，光明殿那边父亲正忙着，龙牙不能出来太久，所以有些心急了。拿了药方，我还得早点赶回去好。”
楠后点点头，说道“这几天，我翻阅古籍，想要治好阿绫的病确实有一方。”
“真哒？”
“真哒？”阿申和龙牙异口同声。这几天，楠后对此事一直闭口不提，就连随侍的阿申也不知道其中究竟。
“恩，不过这方，却不是药方，而是一个方法。”
“方法？”
“玉门以西千百里，有天火之地，昼之长，夜而瞬。人至，酷暑难耐；鬼至，似通地门而去。今有鬼病者，沐天火七昼夜而无饮。亡则天意，存则病愈。世间唯有一物可与天火相抵。”
“啊？娘娘，你说什么呢？奴才可一句也没听懂。”阿申挠挠头说。
“说你笨，你还真傻。”龙牙说“楠后是说，在玉门以西千百里以外有一个天上下火的地方。白天特别长，夜晚却很短。人要是去了那，都热得受不了，鬼要是去了那，就好像到了地狱之门马上就被吸了进去。有恶鬼缠身的人去了那里，只要能不喝水活上七天七夜，就能痊愈！如果死了就是天意使然。不过还好，这世上，还有一个物件能与这天火相抵！楠后，我说的对么？”
龙牙看楠后脸上泛起笑容，知道自己答对了。却不知，这已是她最后的笑容。龙牙此生都不会忘记，楠后的手指，纤细的如同剥开的嫩葱。当那支不知何处而来的箭穿过她的掌心，鲜红的血飞溅在龙牙眼前。玉阁里，那轻长的绸缎也好，玲珑的白玉也罢，顷刻间没了仙意。阿申抱住楠后，大喊来人，却只有两人撕心的喊声在玉阁回荡。
“娘娘，娘娘”阿申急得抱着楠后哭起来，“快去看看外面怎么了！”龙牙被吓傻了眼，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开门。
“快回来…”楠后忙喊出来，却突然觉得腰间一阵刺痛，两腿开始发麻，气息乱了套什么也说不出来。
“外面…”龙牙对着阿申说“外面的侍女都中箭了！”门外的侍女横七十八的躺在地上，喉咙都插着一支箭呢。正说着，又是一支长箭从他侧脸划过，差点戳到眼睛。龙牙忙插上门回来。
“哪来的刺客这么大胆！竟敢行刺玉阁！？”阿申喊道。
“外面，鹅毛大雪。晋人不善在雪中作战。今晋国，有这本事的，恐怕是只有她一人。”楠后抓住阿申的手臂，“阿申，别管那么多了，快，快帮我接生。”
阿申这才看见，楠后裙下已红了大片。心想受了这番惊吓又没有医女在身边，娘娘怕是难过此劫，就连小王爷或许也不能顺利来到人间。想着想着竟抱着楠后痛哭起来，别的什么也干不了。龙牙看了心急如焚，“喂！大姐，你别哭了行不行。楠后性命垂危，这里现在不安全。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帮大王和楠后保住小王爷！快，跟我一起，把娘娘抬到后殿去！”
阿申看着楠后，也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遭难什么也不做。更不想输给龙牙那个小鬼头，连忙收了哭腔。和龙牙一起把楠后扶到了卧房。
“小子，女子生产你不能看，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了。你在这儿也没用，快去找侍卫和医女来！”
龙牙点点头，外衣也来不及穿。慌慌张张的便往内门跑。他不知道楠后说的那人是谁，竟能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无声无息的射死门前的侍女。此人定武艺超群，快而精准。一招断喉，让人来不及叫喊就已经没了气。
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在袭击楠后的时候却出了差错？在袭击自己的时候，也仅仅让箭从脸边划过。这人究竟是何意？难道说…
“！”
打开玉楼后门，眼前的场景让龙牙倒吸一口冷气。高墙之上熊熊烈火正就着狂风乱舞，即使大雪也无法阻挡它的势头。白茫茫的雪地上燃起浓烟。如此局势，烧到玉阁大殿，也只是时间问题了。龙牙似乎明白了射箭那人的用意。
杀掉侍女，是为了让玉阁孤立无援。
射伤楠后，是为了让她无力离开玉阁。
警示龙牙，是为了让楠后撤回卧房，别想着从前门逃走。
冬季干燥，树木缺水一点就着。火势会沿着玉楼高墙上的植被顺延，马上玉阁就会被火包围。大火会消灭刚刚发生的故事，一切都会被归咎到火上。
不行，必须现在就从前门冲出去。龙牙只能做最后的豪赌，赌这个百发百中的弓手失手，好让楠后，从前门冲出去，只要出了玉阁，那人便不敢动手。
龙牙连忙往回跑。边跑边扯下玉阁里的银白缎子，一会儿火要是烧进来，这些缎子会让局势变得更危险。有时越接近仙境的地方，反而越容易变成地狱。
“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龙牙对着楠后的卧房大喊。
“走什么走！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不是让你去找医女么，你回来干嘛！”屋内传来阿申的声音，和楠后痛苦的叫声。想起去年，母亲产下阿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痛苦。
“玉楼着火了！再不走，我们都出不去了！”
还记得小的时候，子楠常问父王，人死了会怎样？燕王迷信，道好人死了便升入极乐世界享福，坏人死了就被打入地狱受苦。此后，子楠便常想，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自己从没害过人，这点自然不用讲。可也没救过人。背负着百姓的希冀，但却无能为力。从前倒也并未觉得什么，直到今时今日她在感触到这份希冀的重量，或许足够将人压入地狱。
躺在床上，她只觉得自己的下半身铁一样沉，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早已糊成一片。
“楠后，楠后”阿申见楠后神情渐渐迷糊，赶忙摇了摇她的身子，说道，“娘娘，外面起火了。您受了惊吓，这胎生急了，怕是…，娘娘，让奴才背您出去吧，再不出去，怕是要困在里面了。”
“不行，”楠后只就着气音说话“她不会放过我的孩子的。阿申，去把刀拿过来。”
“刀？”阿申想不通娘娘这会儿要刀做什么，只是嘱咐娘娘可前往不能够做傻事，楠后让她放心，不管怎样都得保住龙子。她早已汗如雨下，叫阿申搀扶着倚在床沿上。
“这孩子不能留在宫里，你必须送她出宫，否则言玉兰定会要了他的命。答应我，”楠后紧紧抓着阿申的手“答应我，一定要保护他。”
一边抹着眼泪，阿申一边点头。
“出去，把龙牙带进来。”
“娘娘…”
“出去！”
楠后最后一句说的坚决，阿申不得不转身出去。见阿申独自一人哭丧着脸走了出来，龙牙便知今晚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屋顶上，模模糊糊的一层浓烟已经袭来，房子里开始变得闷热。又如一奏首古曲，一根松松夸夸的琴弦偏又遇上成篇扫弦的谱子，已经弹到尾声，心仍揪着那弦要不要断。突然，门内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阿申冲了进去。之后的玉阁静的出奇，只有婴儿的啼哭伴着火焰侵蚀木板，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弦，还是断了。
龙牙进了门，楠后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物件，是那把白糖色的玉钿。阿申说这是大王临行前赠予她的，据说是西域的籽料磨得，天下就此一支，大王走后，楠后几乎整日都带着。阿申擦了擦玉钿上的血迹，放在那孩子的襁褓里。是个女孩，按大王和楠后先前的约定，该定名叫天依。阿申抹了抹眼睛，把襁褓塞到龙牙怀里。
“你这是干嘛？要走一起走。”
阿申叹了口气，趴到龙牙耳边说。“小子，你听着。长公主是有名字的，大王起的叫天依。可这名字以后用不得，更不能让旁人知道了这孩子的身份。楠后早看出你机灵，这件事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负了她。”
“你，让我带着长公主走？”
阿申拿出一块令牌给龙牙，那是只有掌事宫女平日里出宫才能用的牌子。“拿着这个，从西殿的窗户出去。一直往南走，打安念门出宫。这会儿宫里的兵力都在天海门守着，你用着牌子，侍卫便不会拦你。还有这些散碎银子和首饰，你拿着打点打点。”
“那你呢？你要干什么去？”
“我…”阿申看着血泊中的楠后，拔出了那把穿入她掌心的箭，毅然插进了自己手中，手掌的经脉连着心，阿申疼的扑通一声跪在地板上，大喘了两口气，本想恢复恢复，却被烟呛的难受。
“我也走，只不过是另一条路。”
也不知怎地，玉阁的大门被风顶了开来，身前是鹅毛般不断涌入的大雪，身后烈火也呼啸的像个妖怪。就像雪终究要化了流进江河，尸骨总归得作尘入土。此时二人心底的波动好像都融到了这一寒一热之间。刚刚燃起的希望随着风火飘摇，不知还能否找得到再次生根的地方？
宫墙之上，一个身着血衣，挺着肚子的女子走进玉兰的视线。右手掌心插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正拖着脚步想要出门。也对，哪有母亲能轻易放弃孩子呢？玉兰想。不过我也是，若你活着，我的孩子便不能活，良王已死，这是我们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他决不能有事。一箭入喉，还是言家祖传的技法。看着那血衣的女子终在自己眼前倒下，大火渐渐把她的身体包裹，玉兰竟不能松一口气。
明明是恨的人倒下，为什么还要流泪呢？
“花娘，”玉兰背对花娘，迎着风不让眼泪留下来。“玉阁走水了，你还不带人去救火…”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前篇-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