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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   小花的告别仪式是三月伊始区殡仪馆开门的第一项业务。由于心事压抑,我凌晨四点刚过就醒了,担心把情绪带给别人,愣是穿戴整齐后拖到近六点才出卧室门。听了一下阿姨房间的动静,又把小金杯的钥匙找出来,这才犹犹豫豫地蹭到客厅去。
      本熟睡的闷油瓶几乎是在我靠近的瞬间就睁开了眼,将我逮个正着。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循旧例哀嚎了一句“你就不能装一下吗”就蹲到沙发旁边,嘿嘿嘿地陪笑道:“我和胖子有别的安排,阿姨这边,你能帮忙送一下吗?”
      闷油瓶从沙发上坐起身,“嗯”了一声,接过了车钥匙。
      “阿姨的行李就留在车上,结束后我直接送阿姨回长沙。”我嘱咐道。闷油瓶不置可否。
      我本想趁机为之前的狠话道个歉,但正估摸大清早穿正装接吻不太好,容易出事,就听阿姨房间的门响了,我只好避嫌地拉开距离,跑去洗漱了。

      黎簇苏万从宿舍出发,总能蹭到车的,倒是不用我管。安顿好一切后,我早早单独行动,半路和胖子汇合,开车接上哑姐去群众艺术馆,找一位以前为我们提供过新年联欢服饰的服装师。经过一早餐时间的软磨硬泡,弄来了一套半旧的旦装戏服,准备一起烧给小花。
      回途我为避开早高峰,走了一条新路,没想到东拐西拐反而越来越有迟到的预兆,不由地感叹道:“从这里去殡仪馆有这么远啊?”
      “天真啊,”胖子眯着眼睛,对比外面街景调整着导航,“你是不是又走错了?不管你心里有多不情愿,都要按时到的。”
      “别废话!”我局促地反驳道,“我只是从艺术馆出发的路不熟,要不换你来开。”
      “不不不,还是你开吧,慢慢就熟了。”胖子推脱道。
      “我倒希望咱们一辈子都不熟,”哑姐冷不防地文艺道。
      我觉得她说得对。

      带着戏服,我们提前进馆找工作人员安排,一位工作人员之前因齐羽案布局,跟我们熟识,一见我们就感慨道:“太年轻了,又是怎么回事?”
      “车祸。”哑姐言简意赅道。
      “哦,那还好,旦夕祸福难以避免,”工作人员帮我们把衣服重叠收好,同时说道:“每次见你们这种穿制|服的来,我就心里一颤,觉得怎么总出事。”
      “没有,只是车祸。”
      “想也是,敢杀|||警|察的人不会天天有的,不然这个城市都没法呆了。”

      我天生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只能陪着他们打哈哈,算着闷油瓶该到了,便跟哑姐打了声招呼,和胖子一同出去接人。
      然而进来的只有阿姨一人,我打过招呼后,往她身后看去,才发现闷油瓶站在厅外,面对着厅内正中的遗像发呆,眼神似乎有些怀念。我才想起来他之前徘徊在市局附近的目的是保护解雨臣,如今案子顺利完结,谁知还是出了意外。

      我走过去,搭话道:“你要留下来,呃,献个花吗?”
      闷油瓶摇摇头,把钥匙给我。我看他的视线方向,正好能看到遗像前站定的几个领导。以为他担忧官|场事宜,就宽慰道:“呃,仪式流程走完领导就走了,要不你再等等?”
      闷油瓶还是摇头,转身要走。我反射性地拉住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他说了一句“路上小心”,随即放开我的手,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如其来地感觉到某种熟悉的……断层。

      我站在闷油瓶的位置上,从他的角度回望仪式厅,猜测他到底看的是领导们还是小花的遗像。遗像是小花妈妈强烈要求使用的,是警校统一照的入学照。很年轻,很稚气,笑得很灿烂,也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记得入学时,接手我们的教导员是个中年女警,站在摄影师背后的取像电脑前,一脸严肃地审阅照出来的成品。而我们第一次穿警服照相,心中都骄傲,又有责任感,会显得特别正义凛然,正符合她的要求。
      可等小花这等颜色的人物一出场,事情就变得不可控了。教导员开始还能语重心长,指着他道:“你们第一次穿警服,带国徽,要肃穆,要庄严!你、你说你,你怎么,这么嬉皮笑脸的?给我重照!”
      “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啊,现在讲究微笑服务嘛!”
      “跟你说,以后你出了什么意外,这照片没准就要用到葬礼上,懂不懂?”指导员越说越生气。
      “可是我不希望自己葬礼这么严肃啊,”小花对她乖巧地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他们能忘记痛苦,只记得那些美好的回忆。”
      当时小花利用美色撒娇混过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抬头看看初春的天,心情突然就好转了。

      这场告别仪式,一因小花不是烈士,系统里没有专门组织,大家也不好请假;二因轮岗休息,因此来的人不多,一眼看去可能还不到一百人。据我估计,大概捐过款的都来了。这样也好,没有记者打扰和全程直播。
      领导到齐后仪式便宣告开始。照例全体警员列队脱帽,阿姨和其它行业的朋友站在边上,听汪局致悼词。那一句例行的“你曾用血肉之躯,筑起希望与罪恶之间的长城!”他讲得慷慨激昂。讲台下面群情激愤。
      而我却完全无法入戏,看着仪式厅落地窗外的清澈蓝天,脑海里始终回响着的,却是大学第一年小花为了新年演出,半夜在宿舍阳台上吊嗓子,被我们用枕头追着满楼道狂殴的场景。

      接下来的警员宣誓,默哀,分列鞠躬告别都按部就班地执行完毕。之后亲友同事间各自安慰一下,有工作在身的就要准备走人了。我见没我什么事,便往后退了几步,稍稍松一口气。
      可是,刚转开视线,那件事就突然发生了。

      是小花的妈妈。

      自从小花的妈妈来杭以后,一直很平静,有时还会反过来照顾我们的生活和情绪,对我们的各项手续和流程都十分配合,从无怨言,甚至还有功夫给我和胖子做点饭。因此我们便慢慢忽略了她的煎熬,也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就在诸事落定,工作人员推出推车准备最后火化的时候,阿姨忽然小声哽咽了一声,冲着停尸床就扑了过去。
      事发突然,身边所有人都没有拦住,就见阿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地尖叫,一口咬住了小花的右手,片刻的时间,硬生生咬断了一根手指。

      一时间所有人任凭阿姨捧着断指大哭,全部束手无策,只能都看着在场官职最高的汪局。而汪局看着三叔,三叔瞅着我。
      我试图扶了一下情绪崩溃的阿姨,失败,随后只好跪在地上搂着她。
      同事们见惯了,都以为是一时的情感宣泄,只有内勤的阿红走过来蹲我身边,悄声道:“她可能只是想留个有血有肉的念想。”
      阿红原来的男人人叫老六,在我毕业前就心肌梗牺牲了,她肯定比我更了解阿姨的心理。我对她道了谢,决定顺从阿姨的想法,便问刚刚面熟的工作人员道:“你们这儿有福尔马林吗?”

      殡仪馆有时为了解决纠纷,也接待尸检人员,福尔马林等等肯定是必备药品。工作人员连忙点头,跑进了工作区,半晌后拿了一个带橡胶塞口的玻璃试剂瓶出来,还帮忙用镊子取了咬下来的食指,密封收好,给了阿姨。阿姨这才渐渐收住情绪。
      火化的三个小时里,阿姨慢慢平静下来,捂着小小的试剂瓶不放,没有一眼看向火化间,后来也没有怎么理会骨灰盒。

      告别仪式结束,一部分参与人员工作繁忙,已经自行回归岗位,少部分人陪着阿姨带着骨灰盒转场去公墓。
      没有评上因公殉职,受影响的不仅仅是补偿款上的差别,也会导致殡葬规格的不同。
      之前小花妈妈一直不愿意随迁,且她所在的家族挺在意什么宗祠的,导致小花本人的户籍仍然在湖南。事发前倒是没有什么影响,现在事情麻烦了:带回湖南意味着一应事宜都要自己出钱出力,而在杭州我们还有人脉安排。好在小花生前曾两次被评为市级劳模,一次省先进,还有一等治安荣誉奖章在身,三叔经过多方活动,为他紧急补办了户籍迁入,这才争取到一个南山公墓的名额。
      ——只可惜不是隔壁霍玲、解连环他们所在的烈士陵园。

      当天下午,我送阿姨回长沙,一路顺畅,十个小时几乎无话。直到阿姨到家,我告别的时候,她才终于重新开口说话。
      “今天,谢谢你了,不好意思耽误你们这么多功夫。”
      我刚要开口,就听她又道:“不过是意外就好了,他一直是个好孩子,我真是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杀他。也完全想象不到他得把人得罪到什么程度才会专程来杀他,所以让你的同事们那么费心费力的侦|查,真是过意不去。”
      我无话以对,只能硬生生地挤出一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晚上怎么办?要不住在阿姨家?”
      如果我答应了,肯定会住小花以前的房间,那我肯定睡不着。想到此,我婉言拒绝道:“啊,我跟大学时候的学长约好了,好久没见了,出来聚聚。”
      “那好,年轻人应该一起玩,我就不送你了。”
      我见她不注意,趁着换鞋的功夫,把三叔托付给我的卡放到了鞋柜上。

      在小花的楼下再次发动|车子,为了提神我点了根烟,看着烟圈上升时,我回想起无论一面之缘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还是小花的妈妈,他们对小花死因的想法都和我截然相反。
      所以不是他们冷漠,而是我太阴暗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恭祝各位新春大吉,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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