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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晓彤——9 ...

  •   晓彤——9
      就这小小几毫升的液体就可以让她忘记那个人,忘记所有心痛难忍的事情吗?真的就那么容易?她也不知是被男人那出奇温柔的声音蛊惑了,还是她本身就心动了,反正她毫不挣扎,只是愣愣地看着,看着男人将那粉红色的液体缓缓推入她的静脉。
      她还看着那空空的针管发愣,药效却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没有男人告诉她的快乐感觉,她只觉得头晕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意识便昏昏沉沉起来,光怪陆离的画面开始入侵她的脑袋。
      她想她是做梦了,她梦到了小时候,其实小时候她还是很快乐的,虽然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码头装卸工人,母亲也不过是个仓库保管员,家中并不是很富裕,但她依旧还是父母掌上的明珠。休息天父母常常带她去公园,她喜欢坐在父亲的肩头,父亲像个力大无穷的超人,将她驮在肩上飞奔,仿佛是驭着风一般,绿的树红的花都从她身边飞掠而过,那感觉就像是在飞,阿财在后面追赶‘汪汪’直叫,而她在父亲的肩头‘咯咯’直笑,那时候一切的快乐都是如此简单。
      所有一切的变故都是发生在她十二岁的那年,那是夏末的一天,极普通的一天,父亲照例一清早便去码头上工。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先进的机械设备,像父亲工作的那种小码头,装卸货物基本还是靠人力,所以装卸工人们每天都从事着单调而繁重的体力劳动。他们唯一的乐子便是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斗会牌,因为装卸工人的收入并不高,往往还要负担一家老小的生活,所以斗牌的彩头通常不会是钱,在夏天他们惯常用的彩头便是“跳海”,从栈道上往下跳,从船舷上往下跳,从货物堆上往下跳,输得越多的便从越高的地方往海里跳。这些工人虽不是专业的跳水运动员,但是生在海边,长在海边,在海边工作,在海边生活,无一不是水性精熟艺高胆大的。要是爬到高处却又不敢往下跳的,或是腿肚子发软打颤的,肯定会让底下的同伴们一阵嘲笑,这人在码头上大半年都抬不起头做人,原始而简单的游戏,装卸工人们却一直乐此不疲。
      那天是父亲输了,而且手气极背,一家独输,在同伴们的怂恿下父亲爬上了一边船坞的屋顶,他们这码头虽小,吃水却深,当时是有扩建的构想的,所以这船坞建造时是按泊下千吨轮为目标的,那船坞建得极高,少说也有十数米,至少四五层楼那么高。在他们的“跳海”游戏里算是极高难度的了,但是父亲肯定不是第一个跳的,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跳的人。父亲爬上去,然后就用一种手脚并拢,俗称叫做“插蜡烛”的方法跳了下去,这种方法能使身体和水面的接触面最小,避免身体受到大的伤害。
      很正常的落水,连溅起的水花都可以和跳水运动员媲美,码头上看着的十七八个工人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什么异样。他们只是发觉父亲入水后很久都没有浮上来,当然没有人想到会出意外,因为他们这些以水为家的人,在水下憋气三五分钟都算是少的,众人只以为父亲在水下憋气后游到他们身后上岸,然后打算吓唬他们一下,这种事历来常有,众人不以为异。可是直等了七八分钟,众人才察觉出不对劲,纷纷下水去救,人多力大,不一会功夫便有人将已经呛水昏迷的父亲救上了岸。
      不幸中的万幸,总算救援及时,父亲咳了几口水后,便没什么大碍了,众人还都取笑父亲,一贯大海里扬帆,没想到今天却阴沟里翻船,父亲自是讪讪,在家休息了半天后,便照常去上工。
      可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生在海边,长在海边,在码头上扛了十多年大包的六尺大汉,再次将腿迈上跳板,看到脚下那翻滚着吐着腥白沫子的海水时,两条腿肚子竟是完全不受控制地打颤,险些一头栽下去。
      试问一个看到海水就会发抖的人,如何还能做码头的装卸工?父亲很快就失去了工作,他的工友们,几乎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粗,连安慰的话说起来都像是在嘲笑,落在满心愁闷的父亲耳里,更是无法忍受的尖刻。
      于是父亲便开始借酒浇愁,酒后就对着她们母女大发怨气,她害怕得躲在母亲身后,而母亲却只能偷偷落泪。很快酒精已经起不到麻痹神经的作用,父亲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到了一管一管的粉红色液体,当父亲将这些粉色液体注入静脉的那一刹那,她看到父亲脸上的那种表情,飘飘然仿佛置身仙境一般,可是短短数小时后,父亲便会血红着眼睛,变本加厉想尽一切办法地去弄钱然后再去换那东西。
      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一空,父亲便伸手向母亲要钱,母亲不给,父亲便动手打母亲,母亲若再不给,父亲就会打她,打得毫不留情,然后母亲便妥协了,于是家里仅有的那一点点积蓄也变成了针管里那短短一截粉红色的液体,再然后相同的戏码再一次上演。年幼的她实在不明白在她心中一直就高大得仿佛超人一样的父亲,怎么在转眼间就变成了双眼血红的食人恶魔呢?
      起先的两年里妈妈还一直试图将父亲从那沼泽泥潭中拉回来,可是在不断的伤痛和失望下,妈妈慢慢明白了,那粉红色的液体已经完全摧毁父亲的身体,更是彻底腐蚀了父亲精神,原来的那个父亲已经再也回不来了,终于妈妈绝望了,打算带着她离开父亲,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她们还没有来得及离开,妈妈就病倒了,浑身肿得厉害,浮肿的皮肤轻轻一按便是很深的一个坑,久久无法复原。医生说这是很严重的肾病,在没有找到肾源移植前,妈妈就只能靠着透析维持生命。巨额的费用让她们本就捉襟见肘的生活雪上加霜,除去医疗保险负担的那一部分费用外的治疗和生活的费用几乎都靠着舅舅接济。她每个礼拜都会去舅舅家里拿些钱,而父亲很快就摸到了她的这个规律,于是便掐准了时间问她要那些用来救命的钱,她自然不给,于是父亲就会打她,用手打,用笤帚打,用木棒打,用触手可及的一切没头没脑得打她,最严重的一次,她被打得晕晕乎乎得好几天都下不了床,也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打那以后,她就不敢很早回家了,她总要在外面躲到午夜,等到父亲睡着了,她才敢偷偷溜回去。可是父亲还是会在她可能躲藏的地方找她,同学家、超市、便利店、快餐店,一切她可以躲藏的地方父亲都一一找过,每过之处必定闹到鸡犬不宁,很快这些地方她都不能去了。于是她躲到了公园里,可她却连公园小道上的长椅都不敢去坐,生怕再次被父亲发现,最后她在□□深处找到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海棠树,她就把自己藏在那棵树下。
      这个地方很好,父亲一直没有发现,于是她每天都躲在树下,她站的这个位置正对着一个篮球场,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就会有一群男孩子来打球,她便成了最忠实的观众,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其中一个身材欣长,容貌俊朗的男孩子开始吸引她的目光,那个男孩的三分远投精准极了,仿佛是经过计算一般,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入篮筐,然后那男孩就会和同伴们击掌相庆,脸上那明朗的笑容,仿佛是被夕阳镀了金,那闪耀的光芒,让她完全移不开视线,那种笑容是她十二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的。
      她只是傻傻地痴痴地看着那男孩的笑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与那男孩有什么交集,可是在一个初春的夜晚那个男孩如英武的骑士般救了身陷险境的她,她只记得绝望的自己紧紧拉住了男孩的手,从未喊出过口的名字竟然会如此熟稔地脱口而出:
      “承翊,求你,别扔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而后的那段日子真是像做梦一般,原本她最害怕的回家之路,竟然成了她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因为承翊会牵着她的手,一路送她回去。承翊的手温暖而有力,只要牵着那只手,便仿佛有无尽的力量传递到她的掌心,让她有了勇气,让她看到希望,她甚至都开始偷偷奢望,奢望有一天她能逃出那既定的命运,和眼前的这个男孩一起迎接光明的未来,那时的她根本不明白,她是个完全不被上天祝福的人,所有的美好于她都只是昙花一现,所有的幸福与她都将擦身而过……
      不久后有一天,她依旧到舅舅家去拿钱,开门的是舅舅新娶的舅妈,舅妈看到她便是杏眼圆瞪,碰得一下将门甩上,接着她便听到屋内传来了舅舅与舅妈激烈争吵的声音,他们到底吵些什么她听不真切,但是舅妈厉声叫嚣的“离婚”两字却清晰地隔门传入她的耳来。她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站到两条腿都麻木了,紧合着的门打开了,舅舅站在她的面前,将一沓钞票放在她的掌心,钱很多,是以往舅舅给得两倍还要多,她抬头望向舅舅,她甚至已经猜到了舅舅要对她说些什么。
      “晓彤……,你以后别再来了。”舅舅歉疚却又决绝地对她道。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舅舅家,她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手上的这些钱她再节省,最多也只够三个星期的开销,三个星期以后呢?三个星期以后她该用什么去缴妈妈透析的费用?又该用什么维持她和妈妈的生活?
      她迫切地需要一份新工作来维持她和母亲的生活。自从去年初中毕业后,她便辍学了,一是因为她成绩十分一般,像她这样回家连书都看不上一眼的情况,成绩实在也好不到哪去,二来她也付不起高中阶段昂贵的学费,所以她辍学打工维持生活,那时她非常努力地打工,端过盘子、洗过碗,帮人带过小孩,照顾过宠物,可是她总是做不了多久就会被东家辞掉,并不是她工作不努力,并不是她不好,只是因为父亲很快就会知道她在哪里上班,然后就会到她工作的地方去问她要钱,如果她没钱给,父亲就会在她那闹,最厉害的一次不仅砸了店里的东西,还把老板的头打破了,幸好老板人很好,看她可怜一分钱都没要她赔,可是却说什么也不要她继续干活了。很快她在她家附近的地方已经完全找不到地方打工了,这次她只能去更远的地方碰碰运气,希望父亲不会找到她。
      她这一路都魂不守舍,等她抬眼看到她父亲的时候,都已经差不多面对面了,再想逃走根本来不及,父亲凶神恶煞劈手就来夺她手里的钱,她哪里肯放,父亲便结结实实地地给了她一巴掌,然后又踹了她一脚,钱终究是被父亲抢走了,她痛倒在地半天都起不来,有好心的路人扶起她问她要不要报警,她能报警抓自己的父亲吗?她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摇头。
      她脸上火辣辣地,腿上也一阵一阵地刺痛,走起路来都是摇晃的。虽然从她十二岁家里发生变故开始,每一天都是难熬的,可她总是会对自己说只要熬过今天,说不定明天一切就会好起来,虽然明天一切如故,但到底她又熬过了一天。可是今天她真的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她好想逃走,逃到承翊的身边,紧紧握住那有力温暖的手,其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春夜的细雨不大,却湿冷而绵密,打在面上仿佛冰冷的细针,路人纷纷躲避,但她却丝毫不管,踉踉跄跄地一路往前走去,可是那熟悉的球场里却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整个球场里空无一人。
      “承翊……”她撕扯着喉咙,大声呼唤那个熟悉的名字,可空荡荡的公园连一个回声都听不见。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把在这里就能找到承翊当做一个真理,她还从没想过当有一天她站在这里会找不到她想找的那个人,一阵惊恐蓦地袭上她的心头,如果承翊就此不再出现在这个球场上,那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找到他了。
      一直支持着她的最后一丝力量也被生生抽去了,她无力地滑落到地,雨很冷,风很冷,心更冷,脸很疼,腿很疼,心更疼,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她该怎么办了。
      夜风冷雨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急急地呼唤她的名字:
      “晓彤……”
      她缓缓抬头,眼前的人影背着光,模糊光晕中的轮廓依稀熟悉,可她看不真切,是他吗?或者只是她看到的一个幻影?她定定地看着,她无法确定。
      “晓彤,这是怎么了?”那个声音更是急切了,有两根手指触上了她的面颊,那温热而有力的触感太过熟悉,真的是他,真的是承翊,她一把紧紧抓住那只手,压抑了太久的酸涩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承翊,我找不到你了……,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承翊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她听不到,她只是喃喃重复着,刚刚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忽地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捺入一个温暧结实的胸膛地里,耳畔的心跳声是那样沉稳有力,那“咚”“咚”的声音竟是有魔力一般,让她不安畏惧的神经渐渐松驰了下来。
      “晓彤,别怕,我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你。”耳畔的声音忽远忽近,远时仿佛在那遥远的梦境,近时又仿佛不过咫尺的距离。
      她伸手紧紧拥住了面前的那个人,不顾一切地道:
      “承翊,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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